第24章 宋白4

当日下午,白孔雀镇西大道上,里围子寨的二三十号青壮男女和宋家的三五十号人当街发生殴斗,里围子寨的人一个个被缴了武器捆了,镇衙门的差人才姗姗来迟。

宋家领头的五太爷对差人说:“只是两家私事,很不必惊动官衙。”

差人为难道:“这个……大老爷已经知道了。宋家太爷,大老爷说了,可千万不能把事儿闹大。”

五太爷大手一挥,信誓旦旦道:“放心,不会出人命的。”

差人点点头道:“那行。那我就回去交差了。”

五太爷领着一帮儿郎拖着被捆了手脚的俘虏往回走,有那好事的一路跟着,跟到了三太爷家大门外,好事者不能跟进去,于是或三五个人商量搭人梯、或就近找人家借了梯子,偷偷摸摸扒上墙头,打量着人家院里的热闹。

前头他们顾着爬墙了,没注意里面的人说了什么,这会儿听到六太爷大怒的话:“胡说八道!人是气死的还是怄死的,我能看不出来!”

在当地,气死和怄死是两种概念:一个是被别人气死的,一个是自己想不开,把自己气死的。

墙头偷偷摸摸看八卦的人听得津津有味:哦,宋家三太爷是被气死的!

被捆的人里,一个看着五十来岁的汉子冷冷道:“你们是一家,自然帮着自家人说话。”

六太爷指着他喝道:“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打过你丈人家绝户财的主意?”

那汉子不说话了,但依旧梗着脖子,冷冷的和六太爷对视。

“好啊,好啊。”六太爷气恨的手抖,道:“我说春丫怎么变得如此歹毒心肠,原来根子在这,进了你们家门,变得跟你们家一个德行了。”

里围子寨的一干人变了脸色,一个三四十来岁的健壮汉子喝道:“宋家太爷昏头了罢,说出这样的胡话。”

一个健壮妇人冷冷道:“你们家出来的人,自然从的你们家的根”话没说完,前头开口的健壮汉子脸色一变喝道:“你闭嘴。”

一直端坐堂上闭目养神的二太爷,此时微微掀起眼皮,泛着冷意的目光投向院中,淡淡道:“打。”

立在四周的宋氏儿郎手里的锄头棍棒还没放下,闻言立即一拥而上。

趴在墙头偷偷看热闹的人,看着棍棒呼啸有声落在人身上,听着人群里传来的惨叫,悄悄地往下缩起了头。

……

里围子寨的人一个个是竖着来,横着走的。二太爷让几十个儿郎抬着他们回去,宋春丫的丈夫被扣下了,和宋春丫、曾万年一起,给三太爷跪灵。

来来去去的人都能看到他们被绑着跪在灵前,宋二太爷没有要遮掩这件事的意思,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知道宋家三太爷是被女儿和女婿气死的,叫镇上人讨论了好长一段时间。

丧事结束后还发生了一件事:二太爷做主,和六太爷、五太爷商量过后,给宋春丫和宋白这一辈断了亲。

葬礼结束的当天,宋白病倒了。

病情来势汹汹,宋白昏在床上人事不知,连续十来日高热反复,六太爷斟酌再斟酌后,给开了虎狼之药灌进去,仍不见效。就在六太爷以为好不了了,宋家又要办一场丧事的时候,忽而有一日宋白浑身汗如浆涌,短短一刻钟便湿透了衣裳,浸湿被褥。而这场大汗发出来后,高热当即退去,六太爷再给宋白诊脉,已是脉象平和,稳健有生机之相。

“滴答……”

一滴钟乳石液坠入潭中,带起数圈乳白涟漪,有异香萦绕而上,顺着孔窍钻入奇经八脉,流入四肢百骸中。

宋白意识昏沉蒙昧,如稚子依托母怀,本能汲取让他感到舒适的气息。

渐渐的,仅气息已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他需要更多,更多的,让他感到舒适的东西。

倒挂的石笋慢吞吞凝结精华,三尺见方小潭中盛积的乳液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时光,又一滴石乳之精坠下时,如受牵引,飘飘落入宋白微张的口中,入腹,好似吞下一团烈火,炙热猛烈的力量在身体里炸开,焚烧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宋白在烈火焚烧般的痛感中失去意识。

东屋里,六太爷凝神给宋白把脉,把完右边又换了左边,感受着与半个小时前截然不同的脉象,大为不解,“怪了。”明明已是药石无医之相,莫名其妙发了场汗,就峰回路转了。六太爷从医几十年,还从未见过这般怪异的发展。

摇摇头,不明白。但人能好起来了总归是好事。六太爷出了屋子,呼唤长孙打盆水拿干净衣裳来,给宋白擦身换衣,背着手往家去,一路思考该给宋白开点什么药补补身体。

宋归端了水来到床边,掀开被子,没防备,被腾起的汗浊气熏得头晕眼花,一个后仰差点摔倒在地。宋归平生从未闻过这般复杂难闻的臭味,他蹬蹬蹬倒退远离床边,看着床上**的人,一时间不敢靠近。

宋归心里充满了疑惑,阿白这是两个月没洗澡了吧?算算时间,从掉进河里被捞上来,家里躺了三日,医院住了半拉月,回家养了半拉月,三太爷葬礼七日,加上这一次又躺床上十多天……不知不觉中,宋归的脸就皱巴起来,他被爷爷嘱托照顾宋白,从来没想过宋白洗澡的问题啊。

宋白也从来没提过,想来是文化人,脸皮薄,不好意思提这个。

宋归想明白了事,心里有些愧疚,他没照顾好这个弟弟。深吸一口气,宋归横了横心屏住呼吸上前,从盆里捞起布巾拧干,快手快脚脱掉宋白身上的衣服,黏糊糊的触感让宋归越发绷紧了嘴角。将温热的布巾从宋白脖子往下擦拭,只擦了一下,白布巾上顿时染上灰迹。宋归硬是屏着一口气,将宋白上半身擦拭一遍,扔下布巾跑到门口呼吸了一阵,又屏气回去,继续给宋白擦拭身体。

擦了一遍,清水变成一盆污水,宋归去换了一盆水来给他擦第二遍。

又换水来擦第三遍。

第四遍。

身上擦干净了,宋归给宋白换上干净衣裳,又换了干净的铺盖,把人塞进被子里,端上水盆逃一样的奔出屋子。

扶着墙大口喘气,喘匀了,宋归又回去,把门、窗都打开,散散屋里的浊气。想起丢在地上的铺盖和衣裳,宋归又进屋,屏着呼吸把铺盖衣裳拖出来,丢到院里水井边。

六太爷提着一包药跨过门槛,看到长孙在往竹竿上晾被子,忍不住说道:“怎么把棉胎也洗了,棉胎过了水就不暖和了。”

宋归满头大汗,奋力把沉重的棉胎在竹竿上晾开,说:“不洗不行啊,汗把棉胎都浸湿了,一股很重的味道。”

六太爷想想当时宋白出汗的量,确实把被子褥子都浸湿许多,只是心里仍嘀咕道:晒干了顶多留点汗味罢了,不至于洗坏一条棉胎,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讲究。只是长孙洗都洗了,现在说这个没意义,六太爷移开视线,提着药包走进东屋。

六太爷对宋白,心中是很有些愧疚的。人家好好的一个孩子,留在城里不说前途无量,那也是个读书郎,有一份读书人的前程。过继来到他们乡下人家,安顺日子没过几天就被害的缠绵病榻,现在看着是要好了,六太爷把不准有没有留下病根,这病根啊,年轻的时候没什么,上年纪了,对身体的影响就出来了。

六太爷进屋看了宋白一阵儿,出来,看到长孙已经晾完了铺盖,把人招上前来嘱咐道:“你在这儿守着,阿白要是醒了,就把粥热了给他吃,晚上我再来看他。”

宋归点头,“好。”

宋白醒来时,恍惚觉得自己还在梦里,这种身体无比轻盈、仿佛没有肉.体拖累般的感觉……是了,他好像是在一场大火中脱胎换骨了,沉疴尽去,旧疾全消,血肉筋骨如同重塑,他现在还是肉.体凡胎,却不是之前十八年那副饱受磋磨的肉.体凡胎了。

宋白十指抓握,感受肌肉筋骨迸发的力量,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强健的感觉吗……”

宋白的后母出身书香之家,厌恶继子也不会做出出格的事,她有千百种不出格的磋磨人的手段,叫人吃了亏,也有苦难言。宋白在她手下,从五岁长到十八岁,体格单薄,一年到头总要病上几场,远比不得三个弟弟妹妹健壮。

这是宋白第一次感受到身体强健是何等的轻松、畅快。

宋白深呼吸一口气,眨眨眼,抿去眼里的湿意。

脱胎换骨,得获新生。

这辈子,他的人生已与前次截然不同。

[回顾]

“断亲?!”

二太爷提出给宋白和宋春丫断亲,六太爷闻言,脸色一变再变。

五太爷下意识皱起眉头,没一会儿又松开了,没提出异议。

六太爷脸色变换,好一阵儿,才缓缓点头。

“也好。春丫……她的心坏了,留着姑侄名分,指不定以后还要借此害人,断了好,断了好。”

二太爷淡声道:“我的意思是,从这一辈断了,往后,宋氏一族没有这门亲戚。”

这可比只跟宋白一家断亲严重多了!

但六太爷最终也没有提出异议,宋春丫的行为,一犯忌讳,二犯众怒,把她从族里除名大家都会大声叫好,而今只是从孙辈这一代断亲,二哥估计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他再怎么与老三不和,终归他们俩是亲兄弟。

二太爷主张,五太爷无异议,六太爷默认,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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