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在宁郡王府,直往老王妃房中去了,四福晋也在。芷菸先与婆婆请了安,再同四嫂行了执手礼,方才在下首坐了,婆媳三人说了会子家常。
管事婆子来回,说都准备停当了,问主子们几时出发。
老王妃看了眼墙上挂的西洋钟,道:“已经巳时四刻了,咱们赶紧走吧,迟了街上人多,太招摇了反倒不好。”
四福晋附和道:“额涅说得是,晚饭安排在交辉园,然后再回城。”
芷菸没有不顺承的道理,忙上前和四福晋一左一右搀着老王妃往外走,婆子丫鬟们自然跟来。
虽是每月惯例上香,但更换的衣饰、日常用的器皿、须按时吃的药丸、洗手用的香皂、擦手用的茉莉花膏……巨细靡遗,须得备齐了。除老王妃、四福晋与芷菸外,几个有头有脸的侧福晋、懂事些的阿哥格格,以及各自带的使唤人,少说也有四五十。宁郡王府的马车载着主子们和贴身侍女,粗使的奴仆和物什得坐租来的马车,头一辆已经驶出快二里地了,末一辆还在王府门口没动窝。
秋高气爽,老王妃兴致极好,一口气爬上半山腰,在庙里捐了功德,供奉了三卷亲手抄录的佛经,添了海灯的油,进了三柱大高香,又登高观景,晡时才吩咐下山。
四福晋早派人在交辉园备好了饭菜,稍作休整,众人到曲水流觞亭里用饭。老王妃让大家都坐,只让婆子丫鬟们侍候便是,四福晋却守着媳妇的礼数,不肯坐下。芷菸见席中有蟹,便依着这个由头,道:“四嫂且坐,今儿我充个‘地主’,替四嫂张罗。”
四福晋奇道:“弟妹这个‘地主’所指为何啊?”
芷菸道:“前些年住在江南,足足见识了些螃蟹,拳头大的、巴掌大的,也尽尝过。江南人吃蟹颇有些心得,工器上讲究,吃法上也讲究。如今日这约摸四两的蟹,不可多食,一只两只为宜,再佐以姜醋汁去腥、花雕酒祛寒,便是极好的了。”
老王妃笑道:“知言可做‘地主’,难为这孩子能说出这些个门道。你且坐下,都交给她就是了。”
四福晋依言坐下,仍给老王妃布菜。
芷菸吩咐人少拿几只螃蟹来,其余仍放在蒸笼里,吃了再拿,仍是热热的,方不腥气。
芷菸服侍得细致妥当,一桌人其乐融融,撤了酒菜,又上了红茶和茯苓糕,婆媳妯娌仍坐着说话,不肯散去。
新月如钩,朗星璨璨,芷菸不由得从这初一想到十五,想到与弘晓、表哥赏月联句的情景。也当有一笼蟹,几壶酒,半怀愁绪,几年离索,方能得文思泉涌,妙语连珠。
如今才是人大心大,聚少离多。正应了那年香云之感慨:从前只道是寻常。
弘晓给曹霑送了些徽墨,有四块出自前明四大家之手,另有四块乃是当朝名家所制,皆是浓香馥郁、丰肌腻理,和水研开,色泽黑润。曹霑爱不释手,为表谢意,当即让香云拿家藏的宣纸来,给弘晓写了一幅中堂、一副对联,画了张写意山水。
弘晓笑道:“到底是我占了便宜,徽墨易得,雪芹先生的墨宝难求。听闻连和亲王求字都足足等了三个月?”
曹霑无奈摇头,“和亲王托人来找我写万寿贴,要字形字体各不相同,凑够一万个‘寿’字,献给皇上。我人在江南,况且何来那种本事?后来不知他们从哪听说我回京了,上门盯着我写,这才硬着头皮写了,足有万字,却做不到字字不同。”
弘晓笑意渐收,问:“可是万寿已过,和亲王为何还催着你写?”
曹霑道:“听来人说,要孝敬太后了。我一介小吏,也不敢多问。”看了看弘晓的脸色,又问:“有何不妥吗?”
弘晓才觉面容僵硬,忙牵了牵嘴角,勉强笑笑,“无妨,无妨。”转而言他去了,心里却忍不住计较,只愿是自己多虑了。
书桌一角堆着厚厚一叠手稿,曹霑画画时,弘晓拿起来翻看,没头没尾的,竟看进去了。此刻又提起来,曹霑赧笑道:“是我闲来无事浑写的,不值什么。”
弘晓知他自谦,问:“叫个什么名字?我瞧着有些《金陵十二钗》和《风月宝鉴》的影子。”
曹霑道:“你眼睛倒毒,正是把那两本融进来写的,现也没个正经名字,姑且叫作《石头记》。”
“他呀,为写这书,茶饭不思,整日价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手舞足蹈,哪里还像年近不惑之人。”香云边说,边端了托盘进来,是一壶菊花茶,一碟云片糕。
弘晓夸赞,“梦阮大才,这文章写得极好,菸儿定也喜欢。”接过香云倒的茶,又笑道:“看见这些我才想起来,菸儿让我回去时买点儿前门的饽饽,点名要了云片糕和开口笑。”
香云见他这样,有心趁机替林姐姐诉一诉心结,却还有几分忌惮他的身份,递了茶,便去收拾书桌上的手稿了。
弘晓看在眼里,大概猜得出她欲言又止所谓何故,也不说破,只与曹霑谈论起《石头记》来,说要把已经写成的手稿借回去,与芷菸一读。
浩瀚文海,只一个“情”字无解,不足与外人道也。
那头刚预备好了饭菜,曹喜才要来请主子们用饭,却被一阵敲门声催促着先去开了门,是路义,叫往里通传一声,家里来人请王爷速速回去,庶福晋要临盆了。
同样的消息,迟了半个时辰传到交辉园,芷菸只得先行一步,老王妃特特叮嘱路明和桔青,天擦黑了,路又远,千万好生伺候侧福晋。
路义将车赶得既快又稳,比去时省了好多功夫,到家时天已全黑,芷菸一路走到马氏房门口,未见弘晓,只听房中惨叫凄厉,不由得攥紧了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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