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时景,芳菲四月尽。
仙居镇的梨花开得绚烂多情。
寻常茶肆里,比起喝盏粗茶,更多的过路人,是点了一壶“落花白”,或自斟,或对酌。
就在这样普通茶肆的一角,四方竹案一侧,我撑着手,出神地看着街边的簌簌梨花。
另三侧坐着卓翼宸,文潇和赵远舟,他们在说着思婧的状况。
自两日前起,思婧不知为何,至今昏迷不醒。
我和白玖为她仔细诊治过,内外她并无任何伤口,直至我探她魂魄时才察觉,思婧的心头魂火不知何时,缺了一团。
这事有些蹊跷,毕竟我们所有人几乎日日都在一起,缘何只有思婧出了事?
正想着,眼前伸来一只手,袖边缝着少许布丁,手腕稍稍用力,小二将一盘糕点放至我面前,粗瓷盘与竹台轻轻发出“哐”的响声,我的目光倏地收回,落在他满布茧子的手上。
我开口:“或许,因为思婧是人族?”
见他们三个人目光探来,我补充道:“虽则听你们说,思婧是崇武营猎妖人出身,箭术卓绝,炼筋淬骨。可到底她还是凡人。再看看我们几个,大妖,神女还有精灵......会不会是有什么邪术毒草专门是针对于人族,于我们无效,所以唯独思婧出事了?”
文潇像是想起了什么:“三日前我和思婧出门买吃食,回来时候她随手救了路边修葺屋顶掉下来的别府家仆,晚间那人携妻儿上门致谢,还送了我们一壶酒......喏,”她指指别桌:“就是最寻常的落花白,我和思婧都喝了。”
卓翼宸听毕起身,手扣在云光剑上:“我去查。”
我看着卓翼宸慨然远去的背影,啧啧叹了口气。
赵远舟调侃:“怎的,舍不得?”
我皮笑肉不笑地白了他一眼:“你们遇到的事情就没有一件简单的,我有预感,这次仍然会很危险。哎,我真是有点后悔当时答应白玖一起同行的提议了。”
我摇头,叹息不断:“独自浪迹也好过跟着你们,三天挨九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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缉妖司探查速度很快,第二日还没到午膳时间,卓翼宸便将前因后果弄了个囫囵明白。
仙居镇的“落花白”并不是出自于镇上任意一家酒肆,而是从城东赵府后厨里头传出来的。
要说城东赵家是仙居镇远近闻名的善人之家,三不五时便会给穷苦人家救济,粮食也好,钱财也罢,总是不吝啬的。
前些日子冬夜酷寒,便又发了这些拿来暖身的酒。
年年如此,至今已逾三十年。
而后这三十年间,仙居镇里便断断续续有百姓会莫名陷入昏睡,只不过症状并不严重,多半一日后便会自行清醒,多是穷苦人,也不常去看郎中,便也只当是干活辛苦累着的原因,并不放在心上。
故此,缉妖司连夜查,才查出了些端倪。
卓翼宸说着,又拿出了一壶落花白,我接过来倒了一杯,霜青色的水柱微微漾至杯口,我仔细闻了闻,如之前一般,没觉得有何异样,便仰头全喝了下去。
我喝得太快,以至于没看见卓翼宸骤然蹙紧的眉心。
我的手腕被突兀地捏紧,隔着衣袖传来阵阵温热,我将将喝了一口咂巴了下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卓翼宸的一句轻斥:“什么都敢喝!明知道不对劲还敢喝!胡闹。”
我瞧着他有些莫名,刚喝下去的酒水反呛出来,立马咳个不停。
白玖在一旁拍拍我的背给我顺气,我背过身去,没看见卓翼宸伸出又攥紧收回的拳头。
“咳...咳......是怀梦草。”我好不容易说出口:“酿酒的人很聪明,用天心槐的汁液提前浸泡了怀梦草,以至于初初喝到的时候,我们都没察觉。”
白玖通晓医理,却也没听过“怀梦草”这味药。
我还在顺着气,努努嘴示意他问赵远舟。
赵远舟略拧着眉:“怀梦草是种火山上生长的一种灵草,叶红,似菖蒲,昼伏夜出。若是想要让其有此蛊惑人心的功效,就须得在长夜将尽,朝阳未起,怀梦草就要钻入深地的那个瞬息将其拔出,封存在至寒之物制成的魂灵龛内才行。”
文潇有疑:“费尽周章,就是为了让人睡个久一些的觉?”
赵远舟解释:“非也。被怀梦草的梦境困住的人们会梦到自己过往中最重要的记忆,越是魂牵梦萦,越是沉溺其中。而沉溺越深,梦境越难解,怀梦草所汲取的魂灵之力就越大。这些被吸走的魂火若是不尽早回来,轻则身体虚弱,重则昏迷不醒。”他顿了顿:“想来思婧一定是梦到了一些她难以割舍的过往,才会一直不愿醒来。”
卓翼宸问:“如何解?”
“如此多的魂火就算吸纳也一定需要不少时间。尽快找到幕后操纵之人,将思婧缺失的魂火收回来。”
我终于喘匀气,拉了下白玖:“之前你给卓翼宸治伤时候备下了许多安灵花,拿出来先熬成水,待思婧魂火归位,给她多喂一些安灵花露,便也没什么大碍了。”
白玖点头。
卓翼宸撇过眼,从怀里掏出来一封请帖。烫金祥云束封后隐约露出“赵邸”二字。
“我弄到了一张赵家清明酒飨宴的邀函,就在明日戌时,我们兵分两路,一边佯装赴宴,一边偷入内院查探。命涉全镇,切勿打草惊蛇,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我举手提问:“为何不今夜直接去呢?”
“我查过,赵家主人深居简出,只有在这种一年一次清明酒宴上露面,深浅未知,不可打草惊蛇。且,若其当真有古怪,”他看向我:“我们尚且能拖住,好让其他人顺利找到魂灵龛。”
我微瞪大双眼,指尖转了个方向指着自己:“我......们?”
“嗯。”卓翼宸呼出一口气:“我从缉妖司密探那拿回的请帖,原先受邀的是一对夫妻。”
“可是,”我疑惑:“之前你不是说,白泽令的碎片也在此地出现踪迹,如此看来极有可能也在赵家幕后之人手中,那文潇去不是最合适的吗?”
卓翼宸看了眼文潇,对上她有些希冀的眼,像是纠结了一下,还是开口:“宴中或许惊险重重,文潇她......不能冒险。”
闻言,文潇有些黯然低下了头。
我不明就里,哼笑一声:“小卓大人既如此不放心,那你和文潇一路,我与赵远舟去赴宴不就行了?”
赵远舟和卓翼宸同时开口:“不行!”
我眼睛在他们二人间转了个来回:“又为何?”
卓翼宸抿嘴未语,赵远舟率先说道:“我与文潇结有心契,她须得同我一道。”
我瞧着卓翼宸紧皱的眉目不知此时他在忧虑些什么,稍一沉吟,提出个我所认为的两全之法。
我将手搭在白玖的肩上,白玖似觉察不妙,撒腿就想跑,被我牢牢按住。
我真心诚意:“小卓大人实在不必勉强,我瞧着白玖稍作打扮,也是年轻貌美,俊俏可人啊。”
是谁呛笑出声,是谁摆手求饶,又是换来谁一句熟悉的:“胡闹!”
只记得午后有风划过林梢,枝头雀鸟春意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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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明。
半晴的天气突然刮起风来,霎时间阴雨纷纷。
我和卓翼宸易了容,并肩站在赵府不远处拐角,文潇和赵远舟与我们分头行动,此刻估计已经潜入了府内。
卓翼宸撑着竹骨伞,雨珠自伞沿颗颗坠落,有几滴不小心滑入了他新换的乌金绸袍内,我侧身拍掉挂在他衣袖上碍眼的雨滴,扫视着府邸外从马车里下来的客人们,随即抬手,轻轻搭上了他的左臂。
今天我穿的衣服是他午间送过来的,送的时候也没说什么,只叫我换上。
此时靠得近才看得清楚,他外衫上绣着墨竹,我腕间浅蓝色的蝴蝶恰好落在了墨竹之间,步履行走下,凉风微雨中,竟生出了栩栩春机。
快到赵府外乌头铜门时,客似一辆精工马车上走下来了位鬓角微霜的老人,门童立马迎了上来,甚是熟稔。
我多打量了几眼,没注意到卓翼宸握实了我的手腕。
将要进入内堂前,我的身侧有低声叮嘱传来:“有任何危险,你都以保全自身为上。切记,不可逞强,不可胡闹。”
我随着侍从指引落座,脸都快笑僵:“知道了知道了,小卓大人你别念了。”
·
不多时,满堂宾客皆至。
趁着赵家家主还没来,各道客人都在推杯闲聊。是以卓翼宸辛苦些,要顶着原先被邀请的老爷样貌应酬,而我则掩着面,假装羞涩,借口出恭让小侍女带着我沿着廊亭走了一圈。
溜达得有些久,我回来的时候赵家家主已经落座了。
主位上展着薄纱屏风,屏风之后,是温和浅淡的妇人之音,客套地说着开宴祝词。
赵家,是位女家主。
我站得有些远,瞧不清,便悄悄回到原先位置,刚一坐下,卓翼宸举杯挡住半张面容:“一个不留神,你又去哪了?”
我亦提杯假装对酌,压低音量:“我借口方便去周遭看了一圈,这里的侍女仆从都无甚问题,院落屋宇也没有阵法痕迹。”我抬眼,往高座瞥去:“就连后厨里,都没有怀梦草的痕迹。”
卓翼宸问:“你不是去恭房?如何又去了后厨?”
他来时也看了眼,这座宅院亭台楼榭,无一不备。后厨与恭房这两处所距并不相近,起码隔了三道垂廊。
“我说我饿了,要先垫下肚子,侍女便带我去了。”我据实以告,顿了顿,看着他倏尔弯下的眼角:“好好的,你笑什么?”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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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词到最后一句,宾客纷纷起身,隔着屏风和上座赵氏家主举杯对饮。
我和卓翼宸相视一眼,也顺从喝了下去。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来之前我煮了些安灵花露给他,故此这掺了怀梦草的酒对我们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三巡酒后,高座之上岿然不动,席中客人三三两两仰身伏桌,酣然入梦。
我和卓翼宸撑着头,垂着眼,等了许久,也没见赵家女家主有所动静。
入夜了,整座宅院映进月光,静得仿佛连院子里梨花坠枝的声音都激荡在耳边。
我用宽大衣袖作掩,一点一点拉上了卓翼宸的指尖,他微勾了下手指,示意我稍安勿躁。
而后,他摇摇晃晃站起身,仿佛喝多了般经过屏风时踉跄一跌,将整座屏风撞倒了下来,巨大的屏风落下台阶,吭吭作响,却没惊起沉醉的梦中客。
我于几步之遥的阶梯下,看不见屏风后的情形,只看见卓翼宸陡然直立起的身子,而后猛地回身朝我的方向看来。
这一起一立,我透过缝隙,终于瞧见那自始至终高坐幕后的,并不是真人,而是具极为逼真的傀儡,此刻其七窍间,正渗透出丝丝缕缕的黑色死灵怨气!
而我清晰看见,没了宽大屏风的阻隔,那怨气正接连不断地向我的方向溢出。
我心中惊骇,察觉不对后迅速转身,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已然被黑气缠绕全身的人,隐在其后,看不见真容。
宴中人沉醉得更深,我眼前黑气更加浓郁,恍惚间我听到身后卓翼宸迅疾飞跃而来。
可黑气的缠绕比他更快到达,我听见了遥远而熟悉的钟声想起。
是存在我记忆中,诵灵台的钟声......
有人轻声定咒:“梦。”
·
朦胧的黑色淡去,我再睁开眼,遍野青竹满山,花香莺啼。
这儿,是止些山境,我的家。
“阿姐,你在这作甚?”
欢腾的语气自身后回荡,有少年笑着冲我飞奔而来。
我缓缓转身,看见了三百年前的三七。
他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了回来,热汗涔涔,束起的高马尾在身后一跳一跳,脸色红彤彤的,带着气喘:“不是说今天一起去诵经台后捉萤火虫吗?阿姐怎么来这儿了?我找了你好久。”
见我不说话,他上前牵住我的手,撒娇似的甩了甩:“是不是我来晚了,让阿姐等急了?阿姐莫要不理我。”
我低头,看着属于少年的细长手指轻轻扣着我的右手掌心,我手很冷,“三七”的指尖很热,我开始觉得晕眩,目光寸寸上移,左手也随着我的抬眸,逐步抚摸上了“三七”的侧脸颊。
那触手的温热,几乎灼伤了我。像是随着春风扑面而来的,还有旧日里深藏的汹涌回忆
三七的离去和回身就在此刻重合,我忽然可以理解,为何思婧不愿醒来。
“那日你走得兴高采烈,我竟忘记叮嘱你早日归来。”
春日的细絮太多,我的眼前有些模糊,声音也哽咽了起来:“你已经离开太久了,三七。”
略高于我的少年皱着眉,像是不理解我的话,仍然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往诵灵台那边去。
透过回忆叠现,我看见了年幼的我因为严苛修习而没有朋友,没有休息,总是独身躲在诵灵台后看着止些山境累年不变的蓝蕴苍穹,看见了更为年幼的三七举着一枝花来找我。
犹如今日。
于是我任由“三七”牵着我,整整一日,与我分寸不离。
诵灵台后草木葳蕤,郁郁青青。
这里四季常有萤火虫,小的时候便是在这萤火虫的蛊惑下,话都说得囫囵的三七立誓,会做我最亲的弟弟,和最忠诚的部族。
林间香气愈浓,其间掺杂着并不属于青竹的气味。
我坐在石台上,“三七”游戏于丛林间,不知不觉一整日便也过去了。
当天边晚霞尽染,他也累了,坐在我身侧,轻轻靠着我。
“阿姐,如我今日这般陪着你,你开心吗?”
“开心。”
“阿姐,那我们永远都留在这里好不好?”
他眉眼盛着清亮,用最温柔的笑等着我的答案。
那一瞬,我真的有所动摇。
累年的懊悔,愧疚犹如潮水涌来,若能重来,若还能与三七相伴于止些山,那么……
腰侧暗袋中,忽然有东西冰了我一下,让我神思清醒了些。
我抬手,抚上“三七”的前额,自顾自说了起来:“你死后过了好些年,我终于满了千岁,打赢了窫窳,跨过了弱水,原来不是那样难。早知道,便让你再等等我......”
我眨眨眼,颇有些苦涩地笑着。
“我见到了许多亮晶晶的漂亮物件,都给你攒了起来,待我归家便埋在小时候我们一起种的乌木下,你一定会喜欢。”
“灵巫婆婆还是老样子,生起气来,整个止些山都能听到她的叫骂声,可我知道,夜间她总是睡不着,也总是偷偷去乌木下想着你......你知道的,她最是嘴硬心软。”
说到嘴硬心软,我接着说“...对了,我也遇到了许多有趣的人,有趣的事,可惜来不及说了。”
我的手心酿起淡蓝色的灵力,慢慢缠绕上了眼前少年的脖颈,他仍旧像是无知无觉般,笑着等待我的答案。
灵力收紧,少年的身影如纸沾水般揉皱破裂,千丝万缕的黑气透了出来。
“三七,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最后一丝黑气散去,少年如烟尘般消散。
“哪怕明知你是假的。”
石台边的萤火虫仍在我眼前飞舞不休,而后山体开始倾塌,天边弱水倒灌,整个止些山的梦境开始崩裂。
腰侧冰晶愈发闪烁,待我再睁眼,青山绿水的止些山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烧焦的难闻气味,连绵的村落烧成了一片,熏红了半边天。
我踩在焦灰的地面,空气中翻腾着血味的湿润腥气,眼前红蒙蒙的,分不清是哪里。
我一步步谨慎走着,华盖的参天大树此刻只剩下枯萎的树根,树根边靠着个黑影,一动不动。
隐隐的,我闻到了青竹的香气。
我快步向前,虽心有猜想,但看清此时卓翼宸的面貌时,还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身上原本崭新的乌金绸袍已经尽数染成近黑色,他闭着眼,我感受不到他呼吸的起伏。
我半跪下来,想摸摸他的心脉,手还未靠近,原本了无气息的卓翼宸突然睁开了眼,他眼中黑气森然,只剩左眼还零星带着点眼白,旋即反手一举,一柄精钢短刃准确地刺向了我的喉口。
我甚至感受到了火光灰气下,那凛冽的杀意。
我不躲不避,在短刃即将刺中时握住了他的手腕,清凉的灵力源源不断涌入他的心脉。
我开口:“是我。”
陷入混沌的他像是认出了我的声音,手中紧绷的指节稍作放松。
我卸了他的短刃,看着他那将要被吞噬的一点清明,暗自叹了口气,运起灵力却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能阻止黑气的侵入。
我无法,只能屈指探入他的心口,狠心一切,断了自己的一瓣真身,喂入了他心脉之中。
剧痛让我抖个不停,我咽下口中弥漫的血沫,脱力般和他并排靠坐在枯木之下。
看着卓翼宸逐渐平稳下的呼吸,才松了口气。
太疼了,实在不想再切一瓣了。
他睡了许久,我就耐心等了许久,一点一点看着天边暮色后渐渐有天光破出,周遭的血雾缓慢地散了开来。
在第一缕碎金般的光芒洒下来时,他终于醒了过来。
见到身侧是我,他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忍了忍心口的疼痛,扯出笑:“梦里听到了你喊我,所以我就来了。”
他皱眉:“可我并未喊过你......”
我掏出腰侧冰晶小花,那是某日赶路途中,他送与我的小物什,我稍加灵力,将它制成了永不凋谢的模样。
“这朵花里,有你和我的灵力,我在梦境里感觉到了。”
他将冰花拿在手里,揉捏了好一阵子:“我没见你戴,还以为你不喜欢。”
“我喜欢的,只是这一路难免危险,总是得好生收着。”
他的手停住,就在我重新将冰花收进暗袋时,突然听见了他低声的抱歉:“对不住,又连累了你身陷险境。”
我哼哼两声:“这在你让我与你一同前来的时候,我就料想到了。”
他靠在枯皴的树根,半边天光,半边幕影,好久没说话。
我以为他在休养心神,耐心地等着。
奈何实在有些疼,我想转移思绪,索性问他:“你知道是谁拉我们入梦的吗?明明怀梦草对我们并无用处。”
卓翼宸闭着眼,回想起宴堂之上,他晚了一步飞奔到我的身边,那时我已经陷入沉眠。
云光剑就在那人面中毫厘之前,再难寸进。
那人说:“她已入梦,杀了我,她会被怨气绞死在梦中。”
于是他撤了剑。
过往的太多年,他杀了太多恶妖,曾无数次身陷险境,那些过往幻化出的妖兽一茬又一茬,目之所及早已被血污染遍,故此他的梦,总是好看不到哪里去。
那些他经历过的杀戮,痛彻心扉的失去,岁岁年年的孤独,他还是觉得留着吧,那些不好的过往,都留给自己就好。
他杀到麻木时,居然还能分神想着:还好,还好她不在,否则那精心裁剪的衣裳,那振翅的蝴蝶,就要弄脏了。
我看他迟迟不回答,还以为他睡着了,想要凑近确认下他的状况,他忽地开口,倒是吓了我一跳。
他神色淡淡:“我看见了他的脸。”
“是谁?”我追问。
他抬眼看向我:“就是你在赵府外故意多看了好几眼的那位。”
我绷直身子,一句疑问的“啊”千回百转,硬是逗笑了卓翼宸。
我与他同时开口。
“没猜到吧?”
“我什么时候故意看他了?”
“......”
“......”
“......”
他笃定:“你就是看了。”
我:“......”
我决意不跟他纠结这件事,接着问:“可我能确认他只是人族,人族又如何能驱使如此多的怨气?”
卓翼宸言简意赅:“白泽令碎片。”
我啧啧惊叹:“难怪不管是人是妖都在抢这个碎片,真厉害啊。”
他撑着树干借力而起:“你也想要?”
我跟着起身,随意拍了拍身上尘土:“不想要,我本身就很厉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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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怀梦草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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