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豆芽儿就被米汤的香气勾起来了,砸吧两下嘴,一个轱辘爬起身,隐约间听到远处有推车的声音,连忙从怀中掏出费阿哥给自己做的木碗,蹦蹦跳跳地想要过去。
然而才走两步,突然想起大人们交代下来的话。于是又“噔噔噔”跑了回去,在水井边洗脸洗手漱口,做完这一切后,方才舒舒服服的前去领饭吃。
陈二狗站在几个巨大的木桶前,极高的身躯给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压迫力,此时的他已经与两日前不修边幅的模样完全不同,最起码满脸的大胡子是刮了大半,头发也都梳起来,用网巾严严实实的包好。不过,气质依旧是流里流气的。
嘴中骂骂咧咧,推搡着前面打饭的一帮小子,“你娘嘞,仙姑说了让你们洗干净自己再吃饭,全都不听话是吧?滚回去!不干就没吃的!”
众人这一路都受陈二狗照顾,也不敢反抗,只能灰溜溜的转身。
轮到豆芽儿,小孩儿在领饭钱主动伸出小手让对方检查,示意自己全都照做。
对此陈二狗忍不住咧开嘴,嘟嘟嚷嚷道:“龟孙儿还不如小娃儿,说罢舀了一大勺稀粥给他。
粥里有麦有米,上面还浮着些许没脱干净的壳儿,不过这对于他们这些连草根树皮都吃的人来讲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陈二狗给他盛完之后,又从另一个小罐中倒了一点酱菜放到碗里,最后偷偷塞了他两个鸡蛋,小声对豆芽儿道:“你一个,小花一个。”
豆芽儿跟做贼似的将鸡蛋保护好,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兴高采烈地端着碗吃饭去了。
此时费劲也起来了,正拿着碗慢悠悠走过来,陈二狗看见他不禁笑了,“我说费大少爷,你不进城里面享福,在我们这儿窝着干嘛?”
费劲伸了个懒腰,也跟着傻笑起来,事实上,经过这一年的相处,他与这些流民早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与其在城中不受人待见,还不如留在这儿。
两人说了两句话,便就着酱菜干掉满满一大碗粥,这咸菜乃是在得知安陆州有意收容流民后,一户小店儿按成本价卖给府衙的,虽然都是些什么瓜条、泡白菜、腌萝卜之类的便宜东西,但里面蕴含的盐分正是这些流民们所需要的。
为此,这家店也算小小出了把风头,生意这段时间好的不得了。
“话说回来,许知州可真是个好官啊,对比起江西府那群走狗,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是以后真在安陆这定居也还不错。”陈二狗向往道。
听了他的话,费劲有些恍惚,半天才含糊的应了一声。联想到当日的情景,不免觉得茫然。
……
兴王府内,世子朱厚熜正与冼如星在凉亭中下着围棋。
相较于从小就有名师教诲的朱厚熜,冼如星小时候在少年班学学的那两下根本不够看,一连输了五盘后,有些意兴阑珊的扔下棋子,“不玩了,不玩了,贫道实在下不过殿下。”
朱厚熜老神在在的收拾棋局,疑惑地开口道:“你下个棋,瞻前顾后,左思右想,怎么那日竟然如此决绝?还敢直接威胁姓许的?”
“那怎么是威胁?是规劝。”冼如星摇了摇头:“规劝靠的是分析利弊,而下棋靠的是脑子,贫道脑子不好使,这辈子与此物算是无缘了。”
听到她如此坦白自己的弱点,朱厚熜不由被逗笑了。
当天在费劲说了自家跟宁王的恩怨并且希望许知州能上达天听之时,许知州眼中闪过的杀意,众人都看在眼里。
确实有了“靖难”的先例,谁也说不准宁王最后会不会成功。倘若要是收留费家人,以后宁王登上大宝,自己难免被记了一笔。而要是就这样不管,被费宏知道他也讨不了好。许知州本就是个胆小怕事的,自然不愿这样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所以,如果费劲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便一切都好说了。
然而,他才刚想向手下人使个眼色,就见原本站在朱厚熜身后的女道士站了出来,一把拉过费劲的胳膊,纤细的身子挡在两人中间。
“费公子说笑了,那宁王如真如你所言,残害乡里意图谋反,那么我们兴王第一个要找这大逆不道之人算账,你先莫要着急,将事情写下来,我们再仔细研究研究。”
费劲懵懵懂懂的被拉来拉去,尚且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许知州却反应过来。是了,宁王造反,归根到底也是皇室内部矛盾,自己在这里瞎操心个什么劲儿,只看兴王府是怎么表态就是了,于是连忙弯腰,摆出一副以朱厚熜马首是瞻的架势。
朱厚熜打量了冼如星几眼,没有着急发表意见,而是反问许知州道:“宁王那边暂且不谈,但是外面那些流民,你打算怎么办?”
许知州原本想着那群暴民干脆通通杀光算了,然而他毕竟久经官场,瞬间理解了这位小世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咬了咬牙,应声道:“禀世子,下官这就回去联络安陆各大商户,先凑些粮食衣物,让流民们在外面安置下来。现在已然入春,正是农忙的时间,那些流民空有一身力气,不如以工代赈,将周围那些无主的荒地全都垦一遍,种些东西之后充入公府卖钱,以此来供他们些日子,想必也不是难事。”
朱厚熜点了点头,事实上,他其实也不怎么在意那些流民的死活。只不过察言观色到自己身边的仙姑似乎不太想让那些人就那么死的不明不白,再加上厌恶许知州的为人,所以才敲上一笔。
眼见事情办妥,他也不再纠结,直接回到王府,与父亲陈述今日的见闻。
听到宁王谋反的事儿,兴王也没多说什么,虽然同为亲王,但是二人的血脉已经非常远,远到都快要出五服了。兴王对这个同姓的亲戚也没什么好感,所以对于儿子办事儿的手段算是默认了。更重要的是冼如星的态度,从儿子的描述中,兴王敏锐的察觉到冼如星似乎对宁王的造反不以为然。
对于这位仙姑的本事,兴王如今已经深信不疑。既然如此,那么关于如何应对就成了一件值得仔细思索的事儿,毕竟,湖广离江西也不算太远,倘若对方真的兴兵至此,王府该是什么样的态度又是另一个问题。
带着这个疑惑,朱厚熜跑到冼如星那里去旁敲侧击。
“啊,殿下关心这个干嘛?”冼如星有些纳闷儿,之后随口道:“放心吧,宁王打不到这儿来。”
事实上,这场号称卧薪尝胆上百年,领兵数十万的造反,仅仅用了四十多天多天,就被王阳明王大圣人给平了。甚至连朝廷都没反应过来,王守仁自己去各地组织人马,活捉宁王,和逮麻雀一样把其压到南京受审。
当年在史书中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即使冼如星这个不怎么懂历史的都不禁热血沸腾,恨不得双手举起对着能文能武的王大圣人顶礼膜拜。
虽然知道宁王造反会失败,但是听说其连江西府都出不了,朱厚熜还是被对方菜到震惊,不过既然对方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那么他也不用那么操心了。这些日子专心处理内务,侍奉在父亲左右。
在棋局上被小屁孩儿血虐,冼如星有些疲惫的回到清风观,然而才刚迈入,就听底下道童慌慌张张的跑来禀告,说似露师姐受伤了,于是连忙跑去查看。
赵似露是手臂受了伤,在修剪蚊帐的时候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不留神剪刀竟然戳向自己,当场血流如注,把一众师弟妹们吓得够呛,好在只是皮外伤,涂了些药也就没太管。
见到冼如星,有气无力的打了声招呼,“你回来了,师父有写信来吗?”
冼如星眉头微皱,清风道人自然是被朱厚熜的手下拉走,这么大个王府,想要让个江湖骗子消失无踪再简单不过,但是为了保护清风观一众弟子的名声换了种说法,毕竟真传出去自己有个骗子师父也不太好听。
所以如星委托朱厚熜莫要将此事公布,对外只说清风参悟大道,为了修为上更进一步,暂时离开王府去红尘中历练,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
因为有王府的贵人做保证,观内弟子们虽然疑惑,但是也没有说什么,清风道人平日里也不太管事儿,现在没有这个吃拿卡要,的,弟子们反而觉得日子越过越舒服。
然而,总有些人比如似露从小就跟着清风长大,单方面对其有很深厚的情感,也十分尊敬师父,现在人这样突然消失,对他们而言,终归是有些难以接受。
冼如星之前倒是没考虑过这一点,见赵似露每天跟丢了魂儿一样,便犹豫着要不要将清风的真面目告知于她,但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将这个念头否决了。毕竟这种事情不是自己亲眼看见,很难相信人模狗样的清风是那种不堪入目的东西。况且一个人的信仰崩塌,对其打击也是很大的。
冼如星刚刚穿越之时,身体还大病着,多亏了赵似露的照料才能熬过来,否则很难想象自己会不会再来个二次穿越,赵似露虽然嘴巴有些不饶人,但确实是个善良可爱的小姑娘,自己欠她这么大一个恩情,总要把其后半生安排好。
思及此处,冼如星心中有了打算,既然不能实话实说,那就干脆给她再找个活干。
于是,在与兴王促膝长谈一番后,代表王府的清风观慰问大队出现在流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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