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回怀中抱着一束忘忧草,推门走进了大太太的卧房。
她不断在心中咂摸着盐娘娘的故事。
去母留子……也就是说,鲁府上四名小妾的厄运,都是盐娘娘所为吗?因为她们不配为人母,所以盐娘娘夺去了她们的生命,或者将她们引领至世人不可知的角落,只留下了四名失去母亲的孩童?
这就是人们信奉的神明吗?
晏回嘴角挽起一丝冷笑。放屁!这世间哪有什么神明,有的只是借着神明之力,阴险叵测的人心!那价值连城的小庙中祭祀的,究竟是盐娘娘,还是人的血肉沤出来的秘密……她会查出来的。
她将怀中的忘忧草轻轻插在花瓶之中,摆在卧房的显眼处。
这是她从花园中采撷的,今日初开的花朵,摆在冷清的卧房里最是合宜。那浇花的老人倒是热情,引她去寻开得最繁盛的几朵,只是将忘忧草递给她之时,那老人的神情有些古怪。
“夫人定会喜欢的。”那老人笑着,泛红的鼻头皱缩着,像只体型硕大的老鼠。
深吸一口气,晏回驱散到脑中纷杂的思绪,重新换上一副温柔驯顺的模样,准备迎接回房来小憩的大夫人。
房门被轻轻推开,丫鬟翠竹搀扶着大夫人走了进来。大夫人体态瘦削,弱不胜衣,可盛春季节,额上却是沁出了一层细汗,眉眼间也是恹恹的,似乎屋外绚烂夺目的春景与她毫无瓜葛一般。
“夫人。”晏回柔柔下拜。
“嗯。”大夫人崔氏依旧不咸不淡地从鼻腔中哼了一声,抬步向铺好的床榻走去。
晏回垂着眼帘,看着大夫人的绣鞋悠悠地踱了过来,突然脚步僵硬地滞住,长及脚面的裙摆簌簌颤了起来。
晏回疑惑地抬起头,却见大夫人双目圆睁,如同窥见世间最可怖之事物般,指着晏回,徒劳地开合着嘴。她似乎想要喊,但纤弱的脖颈箍住了那声尖叫,让她本就苍白的皮肤此刻惨白得泛青。
晏回警觉回身,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妆奁和开至浓时的忘忧草。莹黄的花瓣优美地舒展开来,凝着点点新鲜的水珠。
“夫人?”丫鬟翠竹也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搀扶。
崔氏颤抖着,终于尖锐地喊出声来:“哪儿……哪儿来的花!”
——花?
“回夫人,这是婢子在那娘娘庙前采的,婢子瞧着颜色好看,便——”
崔氏的眼神冷得骇人,她直挺挺地向着晏回走来,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起手,狠狠抽在晏回的脸上。
晏回下意识地攥住拳,压抑住自己想要格挡的冲动,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巴掌。同崔氏弱不经风的身子相比,这一巴掌实在是势大力沉,饶是自小习武的晏回,都被打得向一边偏去。晏回捂着脸,借势摔倒在地。
再抬起头,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夫人饶命,婢子知错了,夫人饶命!”
崔氏毫不在意地上求饶的晏回,冲到妆奁前,猛地将插着忘忧草的瓷瓶打翻在地。瓷瓶应声而碎,迸溅的水花不偏不倚地招呼在晏回身上,让本就泪流满面的女子愈发狼狈。
做完这一切,崔氏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一般,身子晃了晃,踉踉跄跄的摔在床上。看她的脸色,也不比惊恐交加的晏回好到哪儿去。
只听崔氏的牙齿发出“咯咯”地磕碰声,半晌挤出一个字:“滚……”
晏回只是慌乱地哭,似乎彻底失了方寸。
丫鬟翠竹赶上来一脚揣在晏回腿上,声音发颤道:“聋了!?夫人让你滚啊!”
晏回这才如梦方醒,连滚带爬地奔出房去,还不忘敛走那束委顿在地的忘忧草。
只见晏回狼狈地冲出房门,却在拐过游廊的瞬间挺直了脊背。指尖抹过唇角的血迹,在指腹上氤氲出一朵夺目的红。
一声冷嗤随之绽开,晏回凝着手中的花束,轻声道:“忘忧草……何以忘忧,你在怕什么呀大夫人……”
* * *
是夜。
子时的梆子刚过,西院角门便吱呀推开了一道缝。
先是一提灯笼摇摇晃晃地探了出来,紧接着,小顺子便打着哈欠挤出门来。傍晚吃多了酒,下腹□□,他一边走一边单手解着裤腰,着急寻茅厕去。即便是憋得踩着碎步直跺脚,小顺子还硬是绕开了娘娘庙旁侧的茅房,往东墙根歪歪扭扭蹭去。
夜风卷着灯笼纸哗啦一响,他缩脖啐了口痰,全然未觉脑袋顶的飞檐上伏着一个沉默的暗影。
不多时,小顺子叹了口气,紧接着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那檐上的影子却随之活了起来。月轮恰在此时攀上中天,只来得及照亮那人影弓身提气的瞬息,那窄长的剪影被拓在对面的墙上,倏然而逝。
待小顺子系好裤带,回转过头,檐上早已空无一人。
不消说,方才隐在飞檐之上的正是穿着夜行衣的晏回。和小顺子的狭路相逢,让她耽搁了些时间,待到达约定的大树下时,只看到原地插着的三炷香,并不见人。
晏回也不急,背着手在树下站定。不出所料地,下一瞬,高大的树冠上便传来悠然的男声。
“今夜有酒有月亦有风,姑娘可愿与贫道小酌几杯?”
“范凌舟,我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晏回冷冷道。
话音才落,树冠上便哗啦一阵响,一个白晃晃的身影便如俯冲而下的大鸟一般稳稳落地。映入眼帘的,是长生观观主范凌舟笑眯眯的眉眼。
“莫急嘛——”
看着他那一身张扬的白袍素冠,在墨色的夜里仿佛混入大米的红豆般明显,晏回握拳了数次,方能克制住自己长叹一声的冲动。
等范凌舟收敛起那副嬉皮笑脸,晏回施施然开口,将自己在鲁府数日来的见闻尽数相告。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她刻意隐去了自己与大夫人崔氏发生的冲突,将之一带而过。范凌舟则撑着腮仔细听着,时不时发表些自己的见解。
“不用说,那娘娘庙里藏着大秘密。”范凌舟颇为笃定的总结道。
晏回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范凌舟:“这是我趁着那老人采花之时,从锁孔里拓的泥模。我的身份不太方便,探查之事便交予你吧!”
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范凌舟轻声道:“遵命。”
“你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晏回心里清楚,这范凌舟虽然表面上嘻嘻哈哈,可在任务上却从未失手,倒是那唐珠儿年纪尚轻,只怕分不清轻重缓急,便又道:“珠儿那边你要时不时叮嘱着些。”
见范凌舟点头应承,晏回还是不放心,又缀了一句:“来青州府的路上,她食多了春杏,近些日子,是不能再吃了。”
对自己只有区区九个字,尚凑不整十。可对那小班主倒是尽心孤诣,说了整整两句话呢!范凌舟砸吧了一下嘴:“西楼,我也食多了春杏,还——”
晏回知道,这范凌舟又要开始口无遮拦,便不再与他多言,转身欲走。
回身的刹那,月光割破云层,斜斜地劈了下来,映亮了晏回左颊上未消的指痕,连带着崔氏指甲刮出的血丝都纤毫毕现。
范凌舟唇角的笑纹瞬时冻住了。
晏回只觉手腕一紧,耳畔响起范凌舟凉凉的声音。
“还有人能伤得了你?”
同平时飞扬的尾音不同,范凌舟说得一字一顿,让人听着后背发寒。
晏回挣了两下没甩开,索性抬眸迎上他的视线:“鲁府大夫人。”她的语气平淡,不带丝毫的情绪。“算不得伤,就是指甲刮了一下。”
“好,我记下了。”
难得正经的语气却让晏回起了警觉,敲打道:“范凌舟,任务重要。”
再看他时,道人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可声音里却偏生没有笑意:“知道啦,贫道还能真打女人不成?”
晏回心中约莫着时间,知道这一炷香即将燃尽,已经没有空闲再跟范凌舟掰扯了。便再次严肃地扫量警示了他两眼,转身消失在林影深处。
范凌舟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只是手指间摩挲着从钥匙孔里拓下来的泥模,差点儿将之碾碎。
范凌舟是我很喜欢的狐狸 鹤的人物角色,希望大家也能喜欢这个男主=W=妹宝晏回我就不问了,我知道大家都会喜欢
【小问题】:为什么大夫人如此害怕忘忧草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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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盐娘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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