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捕司本来就是一个游离在正规体系外的机构,它的各省分司更特别。
地方上的衙门没有给他们派活的权力,理论上他们只接受刑部和当地锦衣卫的指派。
没错,隶属刑部的捕快们,州府衙门用不上,锦衣卫可以随便差遣,大明朝廷的结构就是那么魔幻。
但是,刑捕司又的确集中了捕快中的精英,这种资源浪费了可惜。
地方如果真的要用,当然可以——打申请。
上报刑部请求援助,再从京城把任务派下来。
这么一番折腾,浪费时间不说,哪个地方愿意经常向京城表现自己没能力啊。
聪明的大明官僚们最终想出来一个办法——挂花红。
其实,就是悬赏。
官府缉凶拿人,本来就允许出赏格。各地官府把这事微妙的调整了一下,把疑难案件,难抓的逃犯(比如武艺高强的江洋大盗之类),做成赏格,送去当地的刑捕司衙门。
地方司拿着赏格帮忙,不算违规。
双方皆大欢喜。
浙江司三个巡司,没轮到巡街值守的那两队就可以从这些送来的赏格中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办成了,即是积累功劳,也实打实有收入。
有些特别难啃又赏格高的,徐沐平会亲自安排,三队总动员。
这会挂花红的地方空空荡荡。
陈行道:“最近挂出来的案子都不难,大伙早抢完了。两天后就是巡司您值守的一旬,这赚外快的好事暂时轮不到咱们。”
楚亭月点点头:“行吧,那就先去安顿。”
“好嘞,小的去打听一下附近哪家客栈舒服又不贵。”
楚亭月噗嗤一笑:“住什么客栈?我在刑捕司挑人的时候说过什么,谁还记得?”
那两人对看一眼,王实笑嘻嘻道:“当时巡司对着大伙喊‘谁跟姑奶奶走,包他升官发财,吃香喝辣’。”
“记性不错。升官发财得等机会,先带你们吃香喝辣去!”
每一会儿,三个人来到一栋宅子前。
两个出身寒微的捕快瞪大了眼睛。
“好热闹的街道,好大的宅子……这是巡司您的?”
楚亭月用力叩响大门,一边道:“不算是我的,但可以随便用。”
没多久,一个青年打开门,带着狐疑的眼光望过来,片刻间,狐疑化作惊喜:“楚姑娘——小姐回来了,江叔,小姐回来啦——”
后面几句是对着里面喊得,随着他的喊声,大门打开,脚步声疾。
一个穿着富贵人家管事衣服的人从里面飞奔出来,看到楚亭月激动万分:“真的是小姐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楚亭月也快步上前,笑吟吟道:“江叔、赵婶、小八子——大伙儿,我回来了。”
紧跟着跑出来的那姓赵的妇人已经开始抹眼泪:“什么时候到杭州的,也不来个信。这回能多住些日子了吧?”
“我在浙江司就任,个把年都不走了。”
赵婶大喜:“这可太好了!我们公子远行多年,你也总在北京,就我们这些人守着这里。”
“辛苦大伙了,我这不是回来陪你们了么。我还带了两个弟兄,都是京城刑捕司的,跟着我到浙江司上任。”
两人一抱拳:“叨扰了。”
江叔笑道:“两位官爷客气了。小姐带来的人,就是我们的贵客。”
两人见这处宅子房屋众多,还有两层小楼,一眼看不出有几重进深。但从格局看,又不是官宦人家,一时间摸不清路数,相互看看又谦虚了几句。
楚亭月从踏进这里起,好像将军卸甲,整个人轻松自在起来,笑容间都多了几分纯真:“我在这里学艺,度过了六年时光。这里便是我的家,你们不用拘束,等下让江叔带你们转转。后院有很大的空地,十八般武器都有,你们需要什么和江叔说。”
那两人更是惊讶,再看围着楚亭月说话的几个人,走步坚实,举止爽利,身材健硕,一看就是练家子。
王实心想,楚巡司的师父难道是什么金盆洗手的镖局老大?
为了给离家已久的大小姐“接风”,江叔召回了在杭州城的所有人——热热闹闹三十来号。
完全不是一开始王实两人听江叔感慨时,脑补的三两老仆孤零零守家的局面。
从这群人的谈话间,他们也证实了一个猜测——他们的确在做江湖上的买卖。涉及行业不止一个,保镖有,漕运也有。这就解释了他们怎么能在杭州城热闹的地方挣下那么一份家当。
这些人大部分在杭州城另有住处,他们的老大自然是那个江叔口中的“公子”,不知何处逍遥。日常事务,便是那“江叔”在负责。
王实两人这回是第一次南下,预先做的功课也都是针对杭州府上下官员,对江湖中人知之甚少。
这会隐约觉得对方肯定是个鼎鼎大名的人物,就是怎么想也对不上号。
楚亭月简单介绍了自己目前的差事,众人一片——
“小姐真厉害!”
“恭喜姑娘得偿所愿。”
“小姐有什么差遣我等随时听命。”
楚亭月郑重行了一圈礼:“刑捕司缉凶除恶,日后必有劳烦各位的地方。当然了,花红所得,也必不亏各位叔伯兄妹。”
酒过三巡,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相互交换最近的信息。
一人说“某某好运气,这要是晚半天,你那一船海货都完了。”
那人哈哈大笑:“这回是真运气。”
“这好端端的,运河怎么就封了五天。幸亏我跟的那船都是布匹,耗得起。”
楚亭月被这个话题吸引了:“封运河?哪个衙门干点?出了什么事?”
那两人都连连摇头:“是锦衣卫封的,原因没人敢问。大伙传说是在抓逃窜的江洋大盗!”
楚亭月微微皱眉。
同一时间,她才在临安遇到张思仁,大概也知道他们为了什么事来。
一个时间,锦衣卫在浙江连续两个大行动?
她没听说除了流窜的白莲教高层,还有其他值得锦衣卫如此大手笔行动的事情啊。
楚亭月这处宅子距离各处衙门都不太远,到浙江司步行也就一刻钟,这哥俩早上睡到自然醒,晚上回来吃现成。
的确和离京前楚亭月那句“吃香喝辣”配得上。
一年前,刑捕司抽调了几十人跟着锦衣卫在嘉峪关一带进行了一场大动作,他们两也在其中,亲眼见证了领司传说中的“小徒弟”的本事。
十五岁的少女,追缉、寻迹、武艺,样样拿得出手。
以绝色女子之身混迹在一群大老爷们里,既不让人占了便宜去,也没有拒人千里之外。
笑语嫣然,长袖善舞。
这段经历给他们两个留下很深的印象,这次楚亭月授官出京,来挑随员,其他几个候选人还在狐疑的看着个“小姑娘”,他们两毫不犹豫出列。
事后自然有人笑话。
可他俩知道自己的水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司里那些功成名就的协统、郎中,他们当然想跟,可人家看不上他们呀。
这会儿高床暖被,日日佳肴,两人一琢磨——值!
转眼几天过去,挂花红的廊下依然没有新的案子。
楚亭月也轮到了第一次值守。
这几天下来,两个小旗也和下头的弟兄混熟了。
外人空降,一开始的待遇肯定好不了,解决办法也简单——撒币。
请吃饭,请喝酒。
末了几个单身汉再到秦楼楚馆走一遭。
很快大伙就“陈大哥,王大哥”的喊起来了。
而这值守的工作,说起来是“巡街”,其实压根不用带着人满大街乱转。
毕竟,真正担负巡街责任的是县、府的差役,他们这种游离地方行政以外的部门完全管不上。
所以,值守就是全天上班,晚上还得派人轮班,以防临时有案子找不到人(不值班的都在拿着悬赏赚外快呢)。
另外就是做点浙江司里的杂活。
扫地,除草,搬东西。
他们两个来之前,这两队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话事人。没人管事就没法摘花红,少了花红,就大明朝发的那点俸禄……
一群人穷的嗷嗷叫。
每天闲下来就对他们两说“等有新的花红挂出来,一定要抢”。还给他们出主意,比如请负责这件事的两个文职吃饭,让他们提前传消息之类的。
一晃数日,没等到新的赏格,等到了锦衣卫登门。
京城的锦衣卫副千户上门,徐沐平不在,杨和等人匆忙迎接。
张思仁态度谦和,说我今日为私事而来。余杭沈家那件事的关键人——付七,我抓来了。
连着几天没事干蹲在院子里看晾晒的那些旧案卷的楚亭月被喊来。
张思仁朝她笑了下:“人抓来了,交由巡司审问。”
楚亭月嫣然道:“千户说笑了。论审问,卑职这点本事哪里比得上诸位万一。”
言下之意,这么个二流子在你们手上能撑过一顿饭?别折腾两次了吧。
“提上来,让他再说一次。”
付七就是个二流子,拿钱办事,从没有替事主担责的念头。被锦衣卫的人从赌场里揪出来,什么刑都没动,“锦衣卫”三个字一出来,他就趴地上一五一十全说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