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倭人头领不但有汉名，还有正儿八经的路引，上面写的是闽地一个沿海县的普通百姓，职业是货郎，就是挑着小商品走街串巷四处销售的那种，这次到浙江的目的是进货。
王实和何书安连夜审讯，另派了一个捕快和村民一起去县衙报案。
被俘虏的贼寇供述他们一共六十多人，今天袭击村子出来了近五十人。这五十人中，倭人一半，剩下都是无业的沿海居民，不少人身上也能找到路引。
问他们为何在金华城外潜伏，回答是——跟着头领来的，我们要攻打金华城，抢钱、抢女人、发大财。除此之外，不管是攻打计划还是攻打时间，他们一概不知。
下属一问三不知，审问的中心自然变成了头领村上一郎。此人倒是一点不硬气，根本不用动刑就回答了。
他也是听令而为。
他们这些人都是游走在闽北和温州之间的海盗，他们之前在一次和官军作战中失去了大船，于是在海盗这个群体中都成了最低等级。只能在近海大陆和岛屿上躲藏，受其他势力雇佣吃点剩菜剩饭。
他们这种情况的海盗光他知道的，就有十几支队伍，雇佣他们最多的是一个外号“鬼剑”的大海盗。
在何书安看来，这个“大海盗”也就是相比村上一郎这种船都没有算“大”，实际上在大明军队的分类里，依然只能算小匪，毕竟他都没有能力收编这些人，只能以打零工的方式招募，可见船很少，也没有固定的据点。
这一次他们也是被鬼剑雇佣的，深入内陆，等候命令，袭击金华府。
一开始村上一郎没答应，他们的实力自己清楚，最多深入内陆五十里，他当海盗已经五年多，袭击县城成功只有一次，还是一个距海很近的小县城，有内应。
但是鬼剑紧接着抛出来的消息让他心动了。
首先，大行动。鬼剑表示自己也只是其中的一支，最终将有千余人一起行动。
其次，有内应。这个内应还不是普通的百姓，是大人物。鬼剑表示最终行动的时候，会给他们发放正宗的军械。为了体现对方能力巨大，先给他们弄了一批路引，让他们可以放心的穿城过镇住客栈。
然后，鬼剑给他们描述了金华府的富裕，抢这么个地方，可比他们在沿海折腾十来年收获都大，堪称一劳永逸，每个人随随便便都能分到几千两银子。干了这一票，本就是大明百姓的大可以回家买地盖房子，做个员外。要还想过这种刺激生活的，造船买炮，从此纵横海上。
自然有人问撤退问题，鬼剑说金华乃是浙西通衢之地，往哪里跑都方便，外加山多水多，方便躲藏。
而且他们有路引，谁能想到盗匪还有正经路引啊。
审讯结束，几个人和听梦话一样。
上千海盗，拿着路引，从沿海穿城过镇，抵达数百里外的浙西腹地，准备攻打人口数十万的金华府府城。
他们那么能干何必舍近求远，去打宁波府、绍兴府不更方便。
何书安说：“如果那个鬼剑不是和他们有仇故意让他们来送死，那么事情的关键就是——内应。”
王实咋舌：“什么样的内应能做到这个地步？这是金华府，不是小县城。要么秋书秀亲自给他们去开城门。”
“其实，之前的确发生过海寇收买当地守备的事情。距今大概有十来年了吧。”
“当真？后果是什么？”
“宁波府差点破城，下属四县被掠，百姓死亡上千，沿途村镇被掠夺、烧毁不计其数。当时海寇的数量还不到一千。”
王实……
“海口攻城都是收买内应，白天混进去一批人，晚上在内应帮助下突袭任意一个门的守军，打开城门，放人进来。
“他们并没有真正‘据城’的打算，进城后就是烧杀抢掠，夜晚、突袭，城中官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到了白天卷着抢来的人、物就跑。等县衙上报，官兵集结，他们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金华城虽然距离海很远，但是只要不掠夺人口，只要财物，这套手法同样可以用。”
楚亭月也听明白了，其实历代流民成寇都是一样的做法，只不过海寇人数少，靠硬打不行，也形成不了乱世起义那种动辄万人、扫荡数省的规模。
“内应……这个内应会是谁。”
王实还是不敢相信，说那个鬼剑肯定是骗了他们，把他们喊到内陆，到时候说我们不打金华府了，有一批富商和富有的村落清单，大家跟我去扫荡他们吧。这些人能咋样，来都来了。
何书安正色道：“路引怎么说？这批盗匪身上搜出来路引的就过半，按照他们的说法‘人人都有’，能给一群流寇开出如此多的路引，也不是寻常人吧？而且，这些路引开自不同的县，这个鬼剑在地方上的能量实在惊人。”
这一说，王实也愣住了，顺着这个方向想下去，越想越害怕。
“这个头领宋一郎的爹是汉人，他不仅会汉语，还会闽北方言，但是没有在鬼剑那里显露过，因此听到了鬼剑的谋士和他说‘到金华府后，从金谷园拿消息’。”
楚亭月“嘶”了一声。
又是金谷园，她刚去看了一眼，当天晚上就在金谷园外差点因为“墨玉”被按察司的人抓去斩立决，这地方难办啊。
她才不信那只是巧合，她宁可相信这就是金谷园发现“朝廷暗探”后的警告。
窥视者，死。
“还有，宋一郎供述，今天上午有三个游方郎中模样的人到过聚金寨，听他描述形貌就是我们轩大人。”
“何校尉，轩臬台说起来是四处探访流民聚处，可是我们寻踪而来，应该也注意到了，臬台大人对灾民的情况并没有那么关注。而且，这次金华府灾民数量并不多，和各处县衙报上来的数字大体对应，以地方上的力量就能解决。臬台大人一直说心悬湖州，即便他担心金华当地瞒报，看过这几处聚集点也应该放心了，为何还在四处打探，迟迟不去湖州？”
“楚巡司，我是真的不知道大人的计划。”
“哼。”
翌日，来不及等县里的人上来，楚亭月几个翻过元宝山，途径空无一人的聚金寨，再次开始了寻找按察使大人的工作。
哪怕只相隔一天时间，轩臬台继续发挥他不辞辛劳和走路快的特点，他们几个再次辗转两个村子才抓住了轩輗的行踪。
农夫指着远处的山：“老大夫顺着这条路上去了。”
“老哥，这条路通向哪里啊。”
农夫报了个地名。
“这地方可有点远啊，路上没有其他地方了么？”
“哦哦，这是条近路，比走官道近了好几十里？那也得走大半天吧？”
农夫呵呵一笑：“不远不远，我们半夜挑着东西去赶集，卖了东西当天还能赶回来。你们细皮嫩肉的，走不快吧？没事，山上有一座道观能接住，老道士好客的很，我们有时候也走累了，带上几把青菜就能在那边住一晚，早上还给碗稀饭喝。”
王实看一眼地图：“巡司，山上有‘仙女洞’。”
三个人几乎同时叹了口气。
这一代带着“仙女”字样的地名有很多都是纪念一个人——陈硕真。
仙女洞曾是陈硕真囤兵处，唐赛儿起义时也用过那个地方。
“臬台就是冲着倭寇这件事去的。”楚亭月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事按察使大人不和自己的部下商量，不和刑捕司商量，年过半百的文官带着两个人就这么跑出去了。
还是这句话，轩大人是好官，但她真是喜欢不起来。
“仙女洞地形极其复杂，上下错落，枝洞繁多，洞中还有水系，本地人都不敢进入。不过，据说当年陈硕真留下过一张地图，只有拿着地图才能安然通过。”
唐赛儿起兵之时，此处又被启用，藏兵数百，奇袭了县城，可见这个地图真的存在，而且在白莲教手中。
想到这里，楚亭月一惊“难道这群海寇是白莲教喊来的？时隔二十年，白莲教难道已经再次蓄积力量，又要在浙江起事了？”
一路上山，已经天黑，顺路而行很快看到道观。
道观规模不大，气韵不凡，一看就有百年以上的历史，门楣题字是前朝书法名家。
门大开着，三人同时武器出鞘。
刚入大门，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到处都能看到打斗的痕迹。
乡民口中“人很好”老道士一身血的倒卧在院子里，不远处两个年轻一些的道士交叠着倒在树下，其中一人最后一刻似乎要爬到树上去躲藏。
“巡司，没有人。”
这里是一个激战后的场地，交战双方都已经不见踪影。
“有后门，双方朝着……”王实蹲在地上仔细看了一会：“朝着这里过去了。追击人数不超过五人。”
何书安大惊：“大人遇险？我们快追。”
“是臬台大人么？”
楚亭月捡起来一样东西：“是他们。”
落在草丛中的是半块锦衣卫腰牌，卫堇的东西。
与此同时，一声炸响，一道绚烂的花信在夜空中炸开。
遇敌，危险，求援。
三人朝着花信方向飞奔而去。
追出数里，终于听到打斗之声。
此时，卫堇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阳光明媚，正是清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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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第 13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