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亭月这段时间本就闲的发慌,罗汉塔一案诡异复杂,牵涉人员数十,且其中包含了官员。
她虽然不知道刑部和刑捕司为什么对这件事采取搁置态度,可这种规模的案子,只要破了,就是一个大功劳。
足够让负责人连升两级的大功劳。
对她来说,这已经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现在,在此之上又加上了一个可以和神探路英共同断案的添头,那就再也没什么可以阻挡她去触碰“禁忌”了。
杨和打了声招呼,浙江司的吏员们不敢怠慢,相关案卷很快整理清楚放到了楚亭月面前。
来送案卷的主簿也劝了几句,内容和杨和的相似。无非就是汪巡司这样的资深老捕头都啃不下,徐郎中都不想碰,小姑娘还是珍惜生命吧。
楚亭月感谢了他的好意,随手又送出去一瓶酒。
半个月前,她踏入浙江司大门时,迎接她的是怀疑、嫌弃,以及其他更复杂、更难堪的表情。
王实和陈行都以为他们这位长官注定会在浙江司被排挤孤立,结果,短短半个月,就看到她在浙江司里虽然不能说颇受欢迎,至少也是和谐相处。
除了人格魅力,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钞能力。
她擅长观察,出手大方。
但又不是那种闭眼撒钱的地主家傻闺女作风。
对杨和,她送本朝名家的茶具;对好酒的主簿,她送各地名酒。
刚刚打过几个照面的两个巡司——
一人成亲未久,楚亭月私下塞了他一套扬州的香粉胭脂。
另一个儿子九岁多,他想要送去一个知名的塾师那边,托了好些人都不得法,楚亭月送送他的礼物是一方砚台。那秀才恰恰就好收集文房四宝,见了此砚爱不释手,立马让他公子来读书。
这么一轮下来,人人见她都得给个好脸色,别管内心怎么想,面子上总是客气的。
两人就是担心,这位巡司不缺钱,会不会对地方上的悬赏不感兴趣。
没想到,长官不但感兴趣,还一下子就选了赏银最多,风险最大的那个。
这追求实在太……高了。
吓得刑捕们纷纷跑来找个王实两个——这案子不能碰,光我们这两队人就一疯两失踪。
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天天喊穷,我们宁可勒紧裤带也不敢这么有追求啊。
两人被缠得没办法,只能去上司那边看看风头。
楚亭月正在看案卷,她看东西的速度非常快,会让人觉得只是在随便翻页的那种。
听到动静,一抬头:“我要去一次现场,你们谁跟上。”
“卑职愿往!”
“好——那王捕头留守。陈捕头,你从两队中各挑一个自愿同行的,最好是参加过洪巡司那一次查案的。赏——五两银子,随走随拿。”
陈行一口答应,转身出去准备。
王实目瞪口呆,旋即捶胸顿足“我怎么反应就那么慢呢——”
临安,兰簧村。
这个天目山下,因漫山翠竹,谷藏兰花而得名的村庄,因为一年多来连续的命案打破了往年的平静。
而从进入二月起,这个村子越发热闹了。
二月初,锦衣卫联合地方官署大举搜山,兰簧村是重要的中转站。
村里最好的房子都被腾出来接待官爷,村民也被动员起来给大队人马担当后勤。
正是春耕关键时,这一番折腾民怨连天。
幸好,这番闹腾到了二月中结束了,官府撤走,村民们全力扑向农田,为一年的生计挣扎。
此时,草长莺飞,桃红柳绿。
正是江南好风景。
几个青年行走在通往兰簧村的道路上。
皆是富家公子,春衫轻薄,眉目如画。
迎面遇上村人,有年长的喊一声:“赵家小郎君,好久没回来了啊——”
赵名玉含笑点头:“书院放春假。”
“哦哦,那,这几位都是书院的小公子?”
“都是同窗好友。”
村人连连点头,等几人走远,还在说“到底是杭州府最有名的书院,这些读书的小郎君真气派啊”。
行过阡陌,赵名玉一指竹林掩映下的一座宅子:“这就是我家,乡野村居,诸位莫要嫌弃。”
说话间目光瞄向其中一人,脸上微微起了红晕。
被他偷瞟的人没注意,另一人笑道:“赵兄太客气了,书院中谁不知道韩世叔喜好园艺盆景,府上以风雅著称。”
“哪里哪里,简陋的很。不知道楚……楚兄住得惯么?”
被直接点名,楚亭月才从习惯性的观察四周中收回来,微微一笑:“但看这村子便如仙境一般,哪有住不惯的道理?”
她和赵名玉、沈庭一样,做年轻书生打扮,稍微做了点易容功夫,加上她受过改换声音、举止形态的训练,一般人决计看不出是女儿身。
她微服来访,借居在兰簧村第一富户,也是当地知名乡绅赵家。
牵线的人是沈庭。
罗汉塔祸端重启,来源于一年半以前的六个书生“探险”遇难。
其中两人出自钱塘书院,正是赵、沈两人的同窗。
其中一人,还是赵名玉的表兄。
他们进山之时,赵名玉也想跟随,被其母阻拦。
赵家父母也竭力劝阻过几个年轻人。
那几人一开始表示“我们懂了,我们不去了,我们就到山上随便走走”,结果一上山就直奔罗汉谷。
赵名玉的表兄最终陈尸罗汉塔前。
痛失爱子,赵名玉的姑母一家伤心欲绝,对赵家未能拦住儿子多少有些怨怼,原本逢年过节都要聚聚的两家此后一年多再无往来。
这件事对赵名玉全家也是巨大的伤痛。
后来悬赏追凶,赵家也拿出了一大笔。直到现在,六个家庭中已经有一半放弃,不在其中的赵家,依然在一次次提升赏格。
赵名玉更是很长时间都沉浸在自责中,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经常和同窗提起“村中异事”,才让他们起了探险之心。
临时退却,这成了他心中移不开的巨石。
惨案发生后,他大病一场,直到两个月后才重归书院,此后成绩也是起伏不定,眼看着乡试临近,依然找不回以前的状态。
楚亭月通过沈庭了解那两个书生的情况,并表示要去兰簧村查探。
赵名玉已经从沈庭那里知道他家中的故事,也知道正是这浙江司巡司为他姐姐拨云见日、终还清白。
他直接提出:“我带你们回去,吃住和后续查案用度,我都包了。只有一个要求——带我一起查。”
那日在杨和那边聊完天,楚亭月直奔浙江按察司,结果路英不在衙中。
意外的是,浙江按察司里还有她另外一个熟人——应该说是她的师父,刑捕司领司的朋友。
一聊之下,她才知道,兰簧村这桩案子在浙江按察司也不受待见。
案子诡异,复杂,但是不显功劳。
整天追着案子不放的,就只有新调来的这位案痴——路英。
他当下离开按察司,又是跑去天目山了。
因为按察司里的态度,众人虽然不能阻止路英,但要资源是肯定没得。这位正七品经历出门,只带了一个衙役。
路英查案喜欢微服私访,隐藏自己的本事特别大。
到了兰簧村,楚亭月稍微打听了一下,果然没有什么消息。她也只能把“找偶像”的念头放下,先专心扮演好“书生楚公子”的角色。
赵府和传说的一样,布置的淡雅精巧,占地不大,然移步换景,处处机巧。
赵员外夫妇也都是好脾气,好说话的人,对儿子带回来的“同窗好友”十分热情。寒暄之时,楚亭月开门见山:“晚生是某某的表弟,来这里是为表兄的事。”
赵员外一下愣住了,旋即就是长长的叹气:“你这份兄弟情谊实在难得。但是……此人名字很陌生啊,我们兰簧村不大,地方也偏。平素外来人不多,除了他表兄那次,没什么陌生的少年书生单身前来。”
楚亭月说的这个人并不在那陈尸罗汉谷的几人之列。
事实上,在她前往钱塘书院前,没有人把此人的名字和“案件”联系在一起过。
乔书生,和那几个遇难书生差不多时间消失在钱塘书院。
只是,其他两人在书院中成绩中游,这位乔公子则是垫底的。
按照钱塘书院的规矩,再一次季考,若是没有进步,他就得离开书院了。
乔书生“离开”的时间,也就是在季考前半个月。
按照他之前做的功课的情况,这次季考也是注定垫底,书院中人都认为,他是知道结果,主动退学。
乔书生虽是杭州府人,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倒是亲叔叔在江西当官。
之前他和同窗闲聊中也提过他的叔叔一直叫他过去。
乔公子到底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楚亭月一点也不在乎,她要的只是这个“恰到好处”的时间点,和他远离钱塘这件事。
她三言两句,听得赵员外一愣一愣,要不是早知道原委,沈庭和赵名玉都要信了。
假托“苦主”之名,加上赵名玉的关系来拉近乎,的确很好用。
她从赵员外夫妇这里得到了一个没有写进案卷里的消息。
六名书生虽然也打探过罗汉塔、藏宝之类的事情,可他们真正想去的是“七贤洞”。
说到这事,赵员外就叹气:“这几个娃娃明明是想去‘七贤洞’的,老夫也劝了,那地方路不好走,又没什么可看的。老夫就寻思,那地方除了路难走也没什么凶险,至于路嘛——他们几个到了就会知难而退。谁想到,谁想到跑去了罗汉塔。
“要知道他们去那地方,别人拦不住,外甥是绑也要绑家里的。”
楚亭月问七贤洞是什么地方?
回答说是天目山上的一个山洞,传说洞中有金蟾护宝,也有说里面有一眼泉水能直通大海。
前朝有几个浙江名流前去探险,出来写了篇不错的文章,一时传抄甚广。
那个不知名的山洞从此被称为“七贤洞”,又因此吸引了不少人来怀古。
“这么说……这山洞不该难走啊?”
这篇文章她也读过,却不知道描写的地方在天目山中。文中七人都是书生,即便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但要说飞檐走壁,肯定很是不行的。
“早年有路,二十年前大雨山崩,从此就上不去了。”
“出事之后,官府、乡民搜山,有没有去过‘七贤洞’?”
赵员外一愣:“没有啊。那娃娃一直在喊‘妖塔,妖魔’,分明就是罗汉塔……”
话音未落,赵家的管家忍不住插了嘴:“老爷,那七贤洞也不能去了。最近的妖魔嘶吼就是从七贤洞那边传过来的!”
赵名玉脱口道:“妖魔嘶吼又是怎么回事?上一次回家还没听说啊。”
这一刻,赵员外的脸色都铁青,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们这地方看样子要住不下去了。怪事越来越多,很多人都说妖魔镇不住了。等妖魔出世……我说儿啊,你们还是回杭州城去吧。”
“不是……爹,爹您怎么也……”外人面前,他硬生生吞下了“老糊涂”三个字。
“少爷,您不知道,这妖魔嘶喊起来太吓人了,那是从千丈深渊里发出来的声音。”
“不会是山风之类的吧?”作为钱塘书院的学生,老师中不乏行过千里路的,听过一些很能破除封建迷信的奇闻异事讲述。
“你啊……你真当你爹老糊涂了?第一次出现,老夫就组织村上健勇四下找过,没有发声的来源啊。后来才发现,声音来自地底,趴在地上听得最真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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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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