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英听她说了两句，马上知道她也认真看了七贤洞。

“楚兄弟到七贤洞，也是因为那几个书生最初的目标就是七贤洞吧？”

“对。而且，我们能查到的，相信当初洪巡司也查到了。他带着人去了七贤洞，然后……”

对巡捕司的人来说，腰牌如生命。

那小旗的腰牌留在水底，只能说要么他就是在七贤洞出了事，要么是离开后没多久就出事。

七贤洞这条“别路”藏在很别扭的位置，没有乡民带着很难找到。而知道这条路的人不会太多，稍后派人打听一下应该能找到。

路英道“同样的道理也能用到那几个书生身上。罗汉塔和这个七贤洞之间有什么关联？那几个书生为何会前往被当地人视作‘禁区’的罗汉谷？别人倒也罢了，其中一人就是周边村镇的人，他不应该一点顾忌都没有。”

“首要的还是要找到七贤洞消失了的那个石厅。”

“嗯……”路英一笑：“你我想法一样。”

“相比较罗汉谷，我更怀疑七贤洞。”

这话一出，秋江也笑了：“行了，路兄找到真正能和你讨论的人了。”

“罗汉塔的‘妖诡’事件已经是百来年前的事情了。至少从我大明开国以后，此地太太平平。这次旧祸重新出，因为什么？因为几个好奇的读书人闯入罗汉谷么？

“事实上，这些年进入罗汉谷的人并不少。”

楚亭月“咦”了一声。

路英解释说，他们做了详细的调查。罗汉谷那地方因为人迹罕至，动植物资源丰富，其实经常有一些想要偷懒的村民跑去打猎、挖兰花。

甚至胆子大的村姑都有结伴进去挖野菜，采果子的。

罗汉谷附近有一片桃花林，结的野桃子味道不错，挑去集市上卖是一笔无本之财。

每年跑去罗汉谷的少则十余人，多则三四十人，这还是他们在周边几个村镇打听到的。不算行路的，探险的……

至于出的事，他仔细看了周边两个县的案卷，起码从大明开国以来，都是正常的。

遇到野兽，坠崖，强盗……等等。

只不过罗汉塔妖名远播，出点什么事当地人就喜欢往上头套。

“照着路兄的查看，那几个书生哪怕去了罗汉谷，也出不了大事。”

“对。”

“事实上，他们又出了事。那就两种可能，其一，他们在罗汉塔有了不同于旁人的发现，引来杀生之祸。其二，他们的死与罗汉谷无关。”

“七贤洞这条小路是采摘兰花的村民偶然发现的，算时间，不到两年。”

“对，刚刚带我去七贤洞的就是第一个发现的村民。”

路英停了下步，朝她看看，笑着摇了摇头。

楚亭月想了一会儿：“啊——他们只是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发现的，在此前是否有其他人也发现了尚未可知，我不该那么武断。但是，带那几个书生去七贤洞的，是和那人一起发现山路的人。”

这次路英点了点头：“那人我已经找到。找到他带路的是邻县某某，给了二两银子。一群读书人在洞里玩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离开了，此后跟着他去看了个瀑布。他一直送他们到下山的路上才分手。”

“去了两个地方，那应该已经是傍晚。这群书生没有进村？”

兰簧村赵员外的说法——六个年轻人进山之后一去不返。

“他们没有去兰簧村，而是去了临溪村。”

这个村子距离兰簧村直线距离不到五里，但被山隔开，进天目山完全是两条道。

这群书生从那边出，显然就是为了去临溪村。

“他们中有人是赵员外的外甥，没有道理忽然改变行程，去别的村子投宿啊——”根据她了解的资料，六人中没有谁的亲戚朋友在临溪村。

“那向导说，六人是要去临溪村看一块碑——《至顺游七贤洞记》。”

楚亭月迷惑看，除了知道至顺是前朝年号，其他都没听过。

“一个不出名的文章，前朝临溪村一个书生写的。这个书生后来官至高品，发迹后不忘故乡，修桥铺路，乡人奉之为土地，把他早年写的文章都刻在庙中。”

“他们去看这个文章……是为了验证七贤洞曾经的构造？”

路英又给了一个赞许的表情，递给她一张纸。

文章写的一般，难怪出了临溪村没人知道，但是对七贤洞的描写非常详细。

进洞后怎么走到第一个厅，再怎么走，多少距离到第二个厅。

尤其详细描写了金蟾石的大小，差不多三尺见方一块石头，他去的时候，石头上已经刻了“金蟾护宝”四个字。

二十年前，七贤洞是外围山坡滑坡，不是发生了大地震，内部结构不至于发生大的变化。

“百余年来，罗汉谷没有异常，七贤洞却有变化……”她沉吟了一下：“七贤洞的变化应该是二十年前滑坡后发生的。但是……”

“楚贤弟是想说，那条通往七贤洞的小路并没有人常年通行的痕迹，是吗？”

她点点头。

“七贤洞少了一个洞，同样的，也可能因此少了一条出洞的道路。”

她恍然大悟：“那几个书生发现七贤洞的结构和他们熟悉的文章里的描述不同。为了确证，他们去了有更详细洞内环境描写的临溪村看碑。然后……他们应该会回到七贤洞，探寻消失的道路和金蟾石。”

说到这里又停住了，路英和这位秋江已经去了山洞，无功而返。

秋江什么来路，她吃不准。

但这位路经历以精通查案闻名。

能干刑狱这份活的，无一不是胆大心细，观察力超群。

七贤洞中如果别有蹊径，为什么几个门外汉书生能看出来，路英却没找到。

正想着，路英叹了口气：“所以，我和秋兄弟又去洞中探寻。我等在里面整整耗了一个晚上，连水池都下了，还是没结果。倒是秋兄弟提出了一个想法……”

秋江说，罗汉谷、七贤洞两处仿佛有关联，是否有这么一种可能。

那几个书生在罗汉谷得到了关于七贤洞的信息。

楚亭月：……

这推理可真绕，但仔细想想，确实有道理。

关于这个罗汉谷，他们不管看了多少县志，都不如这些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口耳相传的信息多。

“两位这就是再去罗汉谷找线索？”

“时间还早，距离也不远，去看看呗。上一次我们是白天去的，这次寻思着要不在谷中过一夜。不是常有侠义小说里写什么机关非得月圆之夜才能显现么？”

楚亭月：可今日是下弦月……

她也知道路英后一句话只是玩笑，反正她也是要去罗汉谷看一圈的，遇到这两个显然不是第一次去的人倒是多了个向导。

从官府设碑的禁林到罗汉谷，不到五里的山路，几人脚程都快，说话间就到了谷中。

第一眼看到罗汉谷，楚亭月禁不住“哇——”了一声。

春日的罗汉谷宛然世外桃源。

碧绿草地，满山花开。

就连散落在谷中的建筑物残痕在碧草繁花衬托下，都不再有寂冷之感。

山谷中央，一座五层塔巍然矗立。

塔身上已充满岁月的斑驳，砖缝中杂草丛生，还有几株小树苗顽强得探出来。

塔檐并没有悬挂角铃，这片山谷只闻鸟语，但听风声。

“非常美丽吧？”

秋江走到她身边，和她一样眺望着谷中春色：“我们第一次见到，也震惊了。”

这个被当地人传说成摄魂谷、妖魔谷的可怕地方，宁静又生机勃勃。

“我第一次听说摄魂谷故事，以为此地有瘴气、毒雾之类的。可一到这里就知道自己错了。”

“哦？”

“我曾经过一个地方，当地人称做‘死地’，便是一处山谷，因着地形原因，遇到特定风向，瘴气容易在那里积累。一旦遇到瘴气弥漫，那就是必死无疑的。那地方，连飞鸟都看不到。谷中满地各种动物的尸骸。

“你看看这里，可有这种感觉？”

楚亭月十六年的人生，一直生活在江南和京城，烟瘴之说只在书中看过，当下一听恍然大悟。

“我和路兄已经先后在这里住过三个晚上，没有发现瘴气、毒雾现象。”

楚亭月：……

你们可真拼。

于是……她瞟了秋江一眼，忍不住又想：“这种生活，你到底怎么维持这一身干净体面？”

若非这两天在装富家公子，平素跑来山里，她必是一身劲装，又耐造，又耐脏。

顺着斜坡向下走向罗汉塔。

青草没脚踝，紫花贴衣袂。

空气中有桃花淡淡的香，一时间，恐怖故事远去，他们宛若是在这仲春时节，踏青赏景。

一阵风过，还会带来沁人心脾的花香，她深深吸了口气，听身边秋江道：“春兰开了，谷中多兰花。”

罗汉塔建在一层台基之上，台基高三尺有余。一层塔高约八尺，向上逐层收缩，五层目测不到不到六尺。

塔基长宽一丈许，即便逐层收缩，这个砖塔的规模也不应该是实心塔。

然而围绕着塔转了两圈，没有看到任何门。

萋萋芳草，斜阳向晚，群鸟归林，古塔高耸。

楚亭月站在塔下仰头，没有觉得恐怖，倒有物换星移，帝子何在，长江自流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