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矢寒一句话让两个听的人都愣了一下。
路英:“二月在杭州的消息确切?”
“确切!”
楚亭月补充了句:“刑捕司参与了搜山,杨协统也是这样判断。董明使的确到过临安,七贤洞、摄魂塔、将军庙一系列案都是由他主使。”
“我再多问一句话,七贤洞内是不是起出了白莲教藏匿的财宝?”
当时在七贤洞,高矢寒来了之后第一个赶走的就是他们按察司,路英对后续进展并不知晓。
高矢寒点点头:“少量。白莲教余孽用炸药炸毁七贤洞机关,又炸开了摄魂塔和将军庙之间的封门,自将军庙运走大量财物。”
路英深吸一口气:“那就奇怪了。当下才四月初,七贤洞是三月的事情,短短一个多月,这个董明使出现在宣、徽、衢、处四州?”
别说这人被锦衣卫天下通缉,就算他路英,天天轻骑快马,这么个路程走下来也能累瘫。
楚亭月低声道:“我听说白莲教中的明使——分.身万千。”
说白了,就是替身一大堆,主打个神出鬼没。
这种事,骗骗教徒可以,在刑狱官眼中没任何神秘色彩,却传递出另外一个更可怕的信息——活动加剧,这是搞大事的前兆。
“白莲教活动加剧,指挥使十分担忧……”
马顺着急,高矢寒身上的压力自然又重了几分。
“下官斗胆说一句——那么大的事,只有百户一人,实在是过分了。”
高矢寒笑了一下:“四散出击,倒也没有谁闲着。”
楚亭月:呵呵,一听就是马顺的命令。
估计他的命令就是,所有出现了董明使的地方都派了一队人去,镇抚司人再多,也经不起这样分兵。
“张千户被要求坐镇杭州。”
楚亭月差点笑出声来。
马顺出身很普通,靠着把握机会攀附王振飞黄腾达,在讲究军工门第的京城军门里是被看不起的暴发户。
锦衣卫里,占大头的依然是世袭军门,千户、副千户里这些人占了大头。
比如张思仁,从大明建国就世袭副千户,锦衣卫刚成立,他们家就当上了指挥佥事。张思仁十五岁入锦衣卫,从总旗开始,到其父去世,直接袭承,一举跳到副千户。
这些人就是马顺讨厌又惹不起的,毕竟,他们自矜身份,没几个肯拜马指挥使当爹。马顺自掌锦衣卫后一直打压勋贵,提拔寒门军官。蔡祥、高矢寒就是其中站上风口的。
想法很好,无奈马指挥使选人不是看本事,而是看谁能讨他欢喜,这样选出来的人在干实事的事后能有多大用处可想而知。
真正遇到大事,他一检点——用的上,有能力,放的上台面的还是勋贵子弟。
真正把人派下来,又开始扭捏。
高矢寒明显拿的是马顺的直接命令,张思仁管不上,紧接着又放下来一个蔡翔,来个三足鼎立。
面对白莲教案件,楚亭月是被她师父刻意拦着不让接触,路英是没多少机会接触。
地方上一旦发现白莲教踪迹,都是立刻上报,由锦衣卫镇抚司来负责清剿。
对白莲教最熟悉的应该是高矢寒,锦衣卫掌握了大量绝密信息,他们两个只能指望高百户多说两句。
“各地查看也应该有了结果,下官建议,百户还是再让张千户那边派点人过来的好。这也是,确认一下到底哪一路才是真身。”
她就不信几个地方都象遂昌一样怪事迭现,既然是替身,大部分地方都该是虚晃一枪、平安无事,去查看的人也该回到杭州交差。
把这些去掉,真正遇到麻烦的地方才需要着意关注,麻烦越大越可能是董明使真正在的地方。
怕就怕,遇到麻烦的队伍都和高矢寒一样死撑着,不汇报不喊救援,别说,她觉得这种情况十之**会发生。
楚亭月满脑子都是锦衣卫镇抚司里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路英倒是在认认真真想案件,他轻扣桌面把两人注意力集中回来:“火药运向遂昌这件事……”
“是运向浙西南!江上盘查严格,他们分散了运输,其中一艘船大概是没控好火,炸在了瓯江上,距离处州城不到三十里。”
路英终于没忍住,嘀咕了一句“这么大的事——”
“船上有一个人没死,锦衣卫审问后得知他们将火药分成二十多份,夹杂在各种船只里运出,具体位置他也不知道,消息分站通知,他的下一站就是遂昌码头。”
所有运输人员都只知道第一程目的地,抵达指定码头后会收到下一路段通知。这些运输船中很多都是普通百姓,连自己运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纯粹就是贪图赏银高。
赏钱分段给,每一程到了目的地都能收到下一程的定金,因而大家都希望目的地越远越好,比如这艘船上的人恨不得运到天涯海角去。
“二十多份?这艘船上的人不是被雇佣的么,他怎么知道总共使用的数量。”
“仅他知道的,就有二十多条船。”
路英冷笑一声:“疑阵。”
“我们追查到了一些船,他们只运输了一到两程,都是些布匹、瓷器之类的正常商品。”
“办法不错,就是费钱。”
“按照那艘船的受损情况,剩下的火药应该分了五六份运送。”
“不可能都是随机找的不知情船只。”
火药运送要求很高,如果是官府,储藏器具、仓库都有特殊涉及,船上更有关于用火的严格规定。随便找一艘船,就算是反复警告小心火烛,没有受过训练的人根本想不到其中厉害,很容易发生这艘船的问题。
“抓住的那个人是船主?”
高矢寒笑了:“不是,此人只是一个临时雇佣的船老大。”
按照对方供述,这艘船的舵手在出发前急病而亡。他们要开的这一段航程中很有一些水文复杂的区域,非老手不能过,这才临时出重金雇佣了他。
“我们当然去查了船主,可惜晚了一步。”
船主全家上下都跑了,而且是船出航的那一天,就跑得无影无踪。
由此可见,白莲教对这一次运送非常谨慎,每一个行动都透着六个大字——要搞事,搞大事。
“假设目的地是遂昌,会用到火药,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开矿。”
“铁矿?”白莲教之前干过这种事,私开铁矿,锻造兵器,还和瓦勒交易来换取弓箭、马匹。
“开银矿更快。”
路英忽然笑了起来:“恕我直言,百户走了牛角尖。”
“此话何意?”
“百户来遂昌到底是为了什么?查玄青真人有没有问题?查火药去了哪里?查五仙教是否要造反?还是查五仙教是不是倒卖贡品,私开矿产?”
高矢寒皱眉。
楚亭月问道:“这些不都是应该查的?”
“巡司说的没错,可是,谁能一口气查那么多条线索?”
“这些事情难道不是环环相扣,解一尽开?”
“并不是!上面每一项都是独立的事,其轻重缓急各不相同。一锅端,只有把自己彻底绕进去。百户要想明白的是——你最最重要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敕封——”
“那么百户要查明的只有一件事——玄青真人会不会谋反。是玄青真人,不是五仙教!”
高矢寒深吸一口气,拱了拱手:“多谢路经历,承情了。”
楚亭月则想了好一会,才理解这两句话中的意味,然后感慨一句“能以举人身份晋升到六品的人,果然不会只懂查案。”
高矢寒困扰得解,心情愉悦,主动送了个信息:“杨小英多次出入老宅,还去见了夏梦两回。她和夏梦的见面很不顺利,特别是第二次,双方吵嚷起来,夏梦把她赶出了宅子。”
“两人吵架后,夏梦也去了杨家老宅,而且放出话,要买下这里。”
“老宅……”路英嘀咕了几句后唰的站起来:“对啊,我怎么忽略了那里!”
说话间就往外走。
“路经历,明天再去吧?”
路英摆摆手:“今日事今日毕,既然想到了,不去看一眼,今晚我是睡不着的。”
楚亭月笑着摇摇头:“等一下,我随你一起去!”
路上,路英解释说他们忽略了杨大寿。
杨二福和夏梦托夫妻之名,实际给王山看守财产,看着很普通,实际上,他一个遂昌县世代衙役家庭的人,能搭上王山就很奇特。
五仙教在遂昌权势滔天,一般人入观,两年时间大概还在扫地,杨小英一个贫家女孩,能用上上百两银子的香粉,能来参加迎仙大会,这就很不一般了。
这种待遇,要说纯粹靠杨小英自己的本事,哪怕她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都缺乏可信度。
越是权势滔天的组织,等级制度就越是森严。
五仙教这种已经发展了三十年的,更会形成一套“门阀体系”,排资历,排家世。
“杨大寿兴许并不是他显示出来的样子。”路英这样说。
一个人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只要不是彻底拆干净,永远会带着他的人生痕迹。
这个三间房加一个院子的宅子是杨家三代人努力的结晶。
杨大寿的爷爷敛财有术,在遂昌城里买下了两进的宅子,最大的时候一共十几间房。其后儿子分家,外加都平平无奇,家道迅速中落。
到了杨大寿兄弟出生,家里只剩下三间房,他们兄弟生长歌哭于斯。
匆忙出来,路英带了两个按察司弟兄,四人分散开,仔细检查这个宅子。
杨大寿夫妇先后去世,杨二福远走他乡,这处宅子却没有卖掉,光这一点就值得琢磨。
一进去,和门口的破败形成对比——院子和房子明显有稳定维护的痕迹。
“经历,发现第三个地窖。”
杨家和属地鼠似的吗,家里挖了好几个地窖,之前两个面积不大,看着只能存白菜,每一次路英都下令“继续找,还有。”
第三个终于不是在厨房旁边,而是位于侧房床下,机括控制。
按察司差役说出“机括”二字,几人看路英的眼神都变了——不愧路经历。
一个前县衙衙役的家里拥有用机括开启的密室,此人和“寻常百姓”再也扯不上关系了。
机括响动,显出一个楼梯,下面有灯光。
“有人——”
下面也一声惊呼:“什么人——”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和他们一样夜探杨宅的是夏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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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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