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亭月笑意盈盈,用轻快的语调打听北镇抚司的八卦。
高矢寒看了她一眼,没搭话。
楚亭月秒懂。
传言果然没错,大家都是干儿子,竞争对手是仇敌。
“楚姑娘,我给你讲个故事。我辛辛苦苦在临安为干爹找到的生辰纲,在京城外面差一点被劫走,你猜是谁干的?”
楚亭月没忍住,噗嗤了一下,心说不愧是锦衣卫,情报一流,执行力也一流,这种竞争方式真是亏蔡祥想的出来。
“看来百户派去押运的属下很能干。”
“欠了张千户一个情。”
楚亭月想了一下,咦,难道生辰纲其实是被劫走了?然后,居然是张思仁帮他要回来的?
不过张思仁人在杭州还有这个本事?
高矢寒又补了一句:“也欠了南镇抚司一个情。”
她恍然大悟,原来张思仁是托了南镇抚司朋友帮忙。
他会找的人楚亭月也很熟悉,正是此人给高矢寒发了个“银货两讫”的评价。
楚亭月觉得,其实这两“干兄弟”都挺倒霉,可惜他们不能坦诚相见,无法从别人的倒霉中得到安慰。
“李业死了。”
高矢寒脱口道:“寻仇吧?”
“……”
“很奇怪?杨和没有告诉你?”
“确实说了。但是,杨协统也说那一家已经没有人。”
高矢寒“嗯”了一声,不知道是赞同还是不关心这么个小事。
“杨和被留下了,船上发生的事不止这一桩吧?”
楚亭月选择不回答。
“嗯?巡司这态度……可不太友好。”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高矢寒行了个万福礼:“奴家一个区区九品的小女子,不管哪位百户大人都惹不起,求高大人……怜惜一二。”
声音幽婉,神态娇柔。
高矢寒:……
这件事就此揭过,高矢寒从她的反应中也能猜出钦差那里的确出了事,而且是比副使死了更严重,以至于她要缄默。
当然了,他委实也没想到,短短一天,蔡祥那里其实发生了三件事,其中两件都不可说。
“蔡百户那边的事归协统大人了。下官现在听高大人使唤,需要做什么,大人您说!”
“说说你的想法,若这件事由刑捕司负责,后续怎么做?”
“现在最可行的突破口就是王千户的那些财产。若说留着王千户性命有什么用处,我能一下子想到的就是那些并不直接在千户名下的财产。”
王山为了安全,把自己的财产搞得很分散,除了夏梦还不知道有多少类似的“看管人”,这群人如果想要把这些钱拿到手,那就必须得王山活着。
要不然,你问问夏梦,王千户死了,她会不会乖乖把那些土地房产送还王家?
“这件事,他们一定会做,而且会马上做。所以,我会想办法找到类似夏梦这样的存在,盯紧他们,一定能发现端倪。”停顿了一下,又道:“另外,严查各处出入。不过已经过了一整天,又是迎仙大会……”
“巡司,昨天路经历也下了同样的命令,几个城门都安排了自己人,严查坐轿子、马车出行的。路经历甚至让遇到出殡的都要开馆检查,幸好这一天都没遇到。”
高矢寒笑了一下:“其实,有更简单的法子。”
“百户大人有怀疑的对象?”
高矢寒对于遂昌城中还有谁可能是王山财产的“托管”有了猜测。
同样的事情,放到刑捕司和按察司身上,那就是安排人手盯梢,看是否有可疑分子来接触。
放到北镇抚司身上会怎么做呢?
——直接抓人。
垄断了遂昌金银器加工生意的银楼老板和老板娘被人装在黑布袋里提到了一处地下室,一张开眼就是拿着鞭子的缇骑,周边一圈刑具,正座上一个总旗翘着二郎腿冷冷看着他们。
银铺老板和王山本就是合作关系,他也听说了王千户死讯,正坐立不安,就被北镇抚司弄了这么一出。
他是怎么也想不通,他们不都是锦衣卫的弟兄么,怎么不相互帮衬?
他不敢贪多余的钱,就希望再来个和王山一样有本事的,把这摊子事继承了,还能继续给他一口饭吃,最重要——别涨价。
这种心态下,指望他为王千户保密?
他都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秘需要保。
压根不用缇骑们动刑,他就把所知道的事情全部抖搂一遍,还表示这位大爷若是想接了这里的生意,他愿为马前卒,当初怎么伺候王千户,现在就怎么伺候这位新来的大人。
通过这银楼老板,他们终于揭开了遂昌地区帷幕的一角。
垄断生意,剥削匠人,那都是细枝末节,王千户在金银器生意上真正的本事是——私开银矿。
这一点当然不是银铺老板张口就说出来的,锦衣卫的文官从账册上看出了问题,稍微一审,对方就招了。
私开银矿的生意已经进行了五六年,最初干这件事的是遂昌的地头蛇之一——宏祥帮。他们盯上的自然是唐代的旧矿,靠一个帮派的力量,也就是小打小闹。
接下来,五仙教下场了。
五仙教给他们解决了两个难题——走私渠道和人力。
前者自然是一系列行贿受贿,外加装神弄鬼,后者更简单——所有信徒都要给仙教捐献,遇到给不出来的,甚至卖地卖房之后依然无能为力的——卖人呗,身强力壮的男子抽出来,进山挖矿。
五仙教很懂得万事不能涸泽而渔的道理,在他们进山之前,逼的很紧——反正不用他们出面,拖欠不交还不识相的,打成“渎神”就行了。他们会立刻收到乡邻的驱逐,被宗族除名,被赶到村外城外……
还不行,如此泯顽不灵的当然是“神灭”了。
等到他们真的进山了,五仙教的态度反而柔和起来。
矿工的待遇不差,白米饭管饱,业绩好的给肉吃,而且,在交足定额后,允许矿工们拿走一部分多余的银块。
所以,乡里那些“被仙教找去做工,因为虔诚,回来时候发了大财”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只不过,在这些少数的幸运儿背后,是惊人的伤亡率。
王山做了什么呢?
老矿在唐末就因为出产量降低、开采危险性增加而被放弃,五仙教和宏祥帮折腾了这么些年,出产也越来越少。
恰恰在这个时候,新的矿脉被发现了。
王山帮他们疏通关系,最终在激烈的争论中,朝廷做出了“允许开采”的决定。
这些是众人根据银铺老板的供述,结合各方情报,历任遂昌县令的公文得出来的结论。
其中,路英派了大用场,此外,对地方上与官员们之间的关系很熟悉的卢煌也又一次被喊道了衙门。
高调截走案子的高矢寒不得不再一次和按察司进行合作。
毕竟王山的事情一看就不是单纯的杀人,背后涉及到地方权力争斗,乃至朝廷派系倾轧的事情就不是两个地位并不高的军官能搞清楚的。
高矢寒是没关心过,楚亭月是压根没资格关心。
路英再度体现出他哪怕没考上进士,十余载寒窗,从文官体系走出来的人在面对公文上比两个武官要强的多的素质。
按察司的差役也带回来一个消息——传说中因为道路问题迟迟没能出产的新银矿其实已经在运作,不仅矿在挖,他们还发现了围绕这个矿新诞生的两个村落。
村落中除了矿工,还有冶炼匠人,不仅开采,还能就地冶炼铸造,最后变成一个个元宝、银条。
差役还发现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在那里铸造的还有金条。
要么他们发现了新的金矿矿脉,要么就是金矿的管理者监守自盗。
楚亭月一声叹息“难怪五仙教如此有钱!”
她以前就奇怪,一个遂昌能炸出那么多资金?
关键是还没把百姓炸到油尽灯枯,他们甚至还能做点慈善,时不时撒点钱下午塑造“信仰坚定的幸运儿”,让这里的民众哪怕背了沉重的额外赋税还是对五仙教死心塌地。
路英道:“遂昌的事情恐怕不是我们这些人能解决的。我要立刻汇报按察使大人。仅这处矿,想要解决,需得跨地区调兵。”
差役汇报的很清楚,矿区和那两处村子的防守非常严密,他是靠着秦淮帮帮忙,通过他们一个内线,以运送物资的身份进去的。
此人是按察司武艺最好的捕快,在那里都举步维艰,根本不可能随意走动,他也是靠塞钱给管事的才得到那么点消息。
他表示“这里好像很好赚钱啊,我一个侄儿正在找事做,不知道有没有福气跟着各位大爷发财”,并且暗示会给重金,即便这样对方依然想都不想的拒绝了。
高矢寒使了个眼色,马上有人把那个捕快请出去,显然高百户是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势必要自己派人去证实。
“接下来——”
“按照银楼老板的供述,遂昌城几大商号与王千户之间都是差不多的关系,如果那些人是为了这个,首先会找他们下手。”
楚亭月有点怀疑:“如果是我,会离开遂昌,找分布在其他地方的‘托管人’。”
“如果不急的话,当然是最好的。可是,如果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巨额资金,只有从这些人下手。”
“巨额?”
“百户可以派人去搜一下银楼,看看还有多少存金。”
结果又被路英猜中——银楼里的所有现银,以及大部分库存的银子和大量成品都被提走了。
这事情甚至发生在锦衣卫提走店主夫妇之前
前一天傍晚他们收到了王山的命令,王千户的字迹,有印信,一切都和事先约定的一样,他根本没有多想就开了仓库让对方随便拿。
甚至他的爽快供述也有了答案——王山告诉他,若是有锦衣卫问他们之间的事,不用隐瞒,都是自家弟兄。
得到消息,高矢寒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路英,然后冷笑了两声。
“运走的东西很多,还有追踪的希望。”
路英摇头长叹。
陈行补充道:“迎仙大会,昨天从城里运出去了海量的东西。特别是各种金银财宝,都是县内富户供奉给迎仙岛的。”
他们根据路英的命令加强盘查,主要查的是有没有混人进去,至于财宝……谁知道哪一箱对应谁。
“当下只能拿昨天登记过的,运输大量物品的名单一一上门询问,看其中哪些是李代桃僵。不过……若是盗匪就在这些富户之中。”
“也能拿着物品再去和迎仙岛核对,不过当下这种特殊时候,道士们应该不会好好搭理我们。”
无论哪一个办法都费时费力,就算得出结果也错过了循迹追击的最佳时机。
于是高矢寒彻底放弃了直接追踪的计划,自然,陈行提出的那些措施还是得做,路英接了过去,这本来也是按察司擅长的事。
剩下的几家,高矢寒分别派了人,然后又得到了两个坏消息——还有两家也以同样的方式被提空了现银。
楚亭月听了汇报后和高矢寒都觉得这么下去王山的性命难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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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 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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