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

七拐八弯，从城北五仙观旁边的小路穿过去，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遂昌的“丧葬一条街”。

“那两人，在这个地方？”

“怎么，害怕？”

楚亭月呵呵了一声：“他们能住那家客栈的天字号房，按照王苁的说法，穿着打扮都不俗，这地方……”

“楚巡司觉得干这行的发不了财？”

“这我可没研究过。”

“我看楚姑娘对江湖帮派颇有研究，对商贾经营之道却很生疏。”

“确实……没有学过。”刑捕司不会教授这些，毕竟就算是涉及商贾的案子，他们关心的也就是如何破案、抓人，犯不着关心案犯怎么赚钱的。

“人生在世，有些事可以免，但是死亡是免不了的。面对很多东西都能讨价还价，但在丧葬一事上多半是没什么讲价余地的。更不要说，丧葬这个行当有太多明面之下的东西，那才是真正发大财的。”

楚亭月眨眨眼，没想出来。

“比如——冥婚。一桩生辰八字都能匹配，还能旺及家族后代的好买卖，那是用黄金计价的。”

“还有，这哪家陪葬有黄金，哪家棺材里放了夜明珠，也只有做这一行的最清楚。”

“受教了。”楚亭月心想，怎么歪门邪道你都那么懂。

“那几个江湖人在这条街道出入多次。”

“高大人打算怎么找？”

他们两个都穿着官服，高矢寒照例带了两个手下，一群人身上挂着“官差”两个字，大摇大摆晃过来，吓得旁边居民纷纷把在外面玩耍的孩子抱回去。

“怎么找？当然是一家家问过去。”

说话间，一个缇骑已经冲着一家人过去了，展开画卷开口就是：“锦衣卫办案，见过这个人没有？”

“没见过？看一眼就知道没见过？好好想想，要让官爷在这条街上搜出来人，拿你一起去坐牢。”

这种找人当然有效率，很快有人指出在最里面的棺材铺见过画像上的一个男子。

站在棺材铺前，纵是楚亭月都打了个寒噤，大白天的都各位阴暗，似乎一股冷风袭来，看着不大，又好像一眼望不到头。

一个在此守候的缇骑跑过来：“百户大人，就是这里，画像上的几个人都在这里出入过。”

“今天在不在？”

“应该在，三天前进去就没见人出来过。”

高矢寒瞬间变了脸色。

楚亭月也意识到问题不对。

迎仙大会何等盛世，别说此间百姓万人空巷，就是外来的也总有好奇心。没看到整条街的店铺都关了，题骑们挨家挨户砸门也没见到几个活人。

这些江湖人为什么三天不出门，一点不去看看遂昌三年一度的盛会。

高矢寒一个眼色，两个副手立马上前：“人呢，出来出来。锦衣卫办案！”

连喊三遍，才有一个掌柜打扮的人从后面跑过来。

“来了来了，各位官爷要买点什么？”

“鬼鬼祟祟的，开门做生意的，居然不守在柜台上？不怕丢东西？不想做买卖？”

“大人说笑了。我这棺材铺，能丢什么东西，棺材一个人等闲也搬不走。这不是迎仙大会，店里伙计都去看热闹了，小的在后面忙点事。至于生意……小的托大说一句，遂昌城我们独家，真不怕掉了生意。”

楚亭月上下打量此人，见他虽带着生意人惯常的谦卑笑容，但是目光明亮，举动间能看得出是个练家子，面对锦衣卫对答如流，更是见过场面的。

高矢寒一挥手：“搜——”

“慢着——官爷至少先说一句搜什么？小民犯了什么错？”

高矢寒忽然笑了一下：“也对。让他看看——”

旁边的人拿过画像：“把这几个人交出来。”

“这——这人不是我们店里的伙计啊。”

“三天前他们进了你的店。”

掌柜哈哈一笑：“官爷说笑了，我这里是棺材铺不是客栈，哪有客人来三天不出来的？”

高矢寒哼了一声，两个缇骑抽刀就往里面闯，掌柜的喊着“官爷这是干什么……”追了进去。

另一人端过来一把椅子，高矢寒大马金刀往上一坐安心等消息。

过了一会儿，楚亭月低声道：“不太对吧？里面听不到声音了。”

缇骑笑道：“看来没什么厉害人物。”

又过了一会儿，高矢寒终于站了起来。

几个人都意识到情况不妙。

“百户，还是兵分两路吧。外面要人留守。”

那缇骑有所动容，高矢寒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巡捕司留守！”

这一次很快有了结果，两人进去没一会儿就听那缇骑叫了一声：“人呢？”

楚亭月示意两个刑捕司兄弟留守，强调了一句：“不许再进人，看着不对，立刻叫增援。”

棺材铺门面狭小不起眼，里面却别有洞天。

宽大的天井，房屋构造迥异于浙西地区，房屋绕天井而建，全部连为一体，有着宽大的屋檐，总是暴雨也能不打伞走遍。

高矢寒站在天井中央，他的属下一间间房跳进跳出，不断喊着“没人，这里也没人——”又喊了之前两人的名字，同样得不到任何回音。

“百户大人，里面没有人。之前进来的弟兄……也不见了。”

也许是棺材铺这种特殊环境的影响，说话这个人的声音都有一点微微颤抖。

“不见了，人会不见么？搜密道、密室！”

一声令下，缇骑们找回了勇气，齐齐一声“是——”

楚亭月也随便进了一个房间开始寻找。

没一会儿听到有人喊：“在这里，大人，找到了——”

此时，她正在一间存放棺材的房间里，各种材质、各种大小花纹的寿材堆得满满当当，只留下勉强一人能过的通道。正因为如此，听到喊声的第一时间她没能赶过去，略微一停也就觉得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不如看看这处棺材铺里还有什么玄机。

这一看，果然看到了奇特的地方，一处叠放棺材的角落有东西闪闪发光，捡起来一看——一个银元宝。

她点着火折子仔细看了一下，心中一惊。

不是惊讶于一个棺材铺里能掉银元宝，而是震惊于这明显是一个私铸的银元宝。

很奇妙的，她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钦差船上丢失的，通过水下秘舱运送的“宝贝”。

如果这群人就是偷盗船上东西的，他们通过当天秦淮帮青螭船的上下货为掩护运走东西……不对，这么做箱子还是要出水，这个动静……

哦，当天大雨倾盆，二十步外都看不清东西，船上的戒备集中在船本身，她到码头上的时候，并没有人在青螭附近查看。

所以，东西的确可以通过青螭短暂的过渡回到岸上，然后跟着一堆杂物堂而皇之的进了城。

船上发现丢了东西已经是傍晚，按照青螭上下物品的时间算已经过了大半天。

当天城内的注意力在王山之死，路英想到了李代桃僵绑架王山的可能性，下达的命令是注意出城的人。

这些人带着财宝是进城。

再加上迎仙大会，哪怕是暴雨倾盆，向城内运送物资的车辆也是络绎不绝。

钦差封闭了古城码头，还能用的就是更偏一点的一个老码头，从那里进城……正是要经过昨天晚上他们和那两个江湖人激战的村子。

所以，他们是不是把物品又在这个村子里分解，装扮成为迎仙大会运输物品。

迎仙的物资都运往城内两个五仙观，最重要的当然是有玄澄真人和兰仙姑的城北五仙观。

这个棺材铺恰恰就是在城北，距离五仙观直线距离不到一里。

那些东西在这里存放，然后会送去哪里？

城门戒备森严，大规模往外送东西必然会被发现。

那就是，还放在这里？

她环顾了一下堆的满满当当的棺材，是一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可是，人呢？掌柜的和那几个江湖人去了哪里？

他们逃走是很容易，难道东西不要了么？

一边想，一边随手敲了几下两边的棺材，听声音都是空的。

“啊——”她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不由得拍了一下额头。

刚才锦衣卫的人说“几个江湖人三天前进入后没有出来过”，没有提到过有大件的物品送到。

那几个人三天没有出去过，那么昨天他们晚上遇到的又是谁？

那个旧码头这些天船只繁忙，物品上下，不管上下什么东西都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两股人？

这奇怪的团伙出现的也太多了点吧。

如果是一伙人，那就是此地有地道联通外界，甚至直接挖到城外，毕竟这里距离北城门已经相当近。

人可以出去，东西当然也可以运进来。

等等，她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思维盲区——为什么拿到的东西一定要运到城中？

更好的办法难道不是直接用船送走，运送的方法都是现成的——和钦差船一样就行了。

正想着一抬头，又看到一个棺材的盖子好像有点歪，似乎被匆忙关上却又没有关好。

用力推开，又是一点闪光。

棺材底上有几颗金珠。

金光闪闪，仿佛在吸引她更深入的探察。

然而，那一刻，楚亭月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个场景有一种强烈的既视感。

好像不久前才有类似的场景，散落的珠宝，找不完的地道……

当时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是几个锦衣卫中毒疯狂，是他们在像地鼠一样没完没了的开挖中浪费了时间，失去了敌人的全部踪迹……

不对——

在顺手推开另外一个棺材的时候，她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是什么东西在燃烧……

一瞬间，楚亭月的脸色变了，用最快的速度向着外面扑过去，已经顾不上走通道，连着在棺材角上撞了几下也不减速度。

几乎是刚刚冲到门外，身后一声巨响。

她只觉得身后像是被人用隔空掌击中，胸口一闷，扑倒在地的同时，一口血也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