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童祭，登岛一段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按照仪式，这时候今年选仙童的仙人会亲自验看，他最终点中之人身上会出现“异象”。

换句话说，船上所有仙童候选不到“异象”出现，谁也不知道最终雀屏中选之人。

然而事实上，至少过去连续三届，最先出船的两人就是仙童，哪怕一点仙迹都没有，玄清、玄昊真人等也自有一番话说。

反正，天女散花是神迹，飘过一片树叶，也能说这个叶子长得与众不同，叶脉呈现卦象，正应此人……

登岸时候恰好起了浪，能说这是神迹，水波迎神；如果不起浪，那更是神迹，水平如镜，保仙童平安无事。

你说所有仙童过来都一样？头两个走过，神迹一出，玄清真人一点头，仙童诞生，接下来一大堆仪式等着呢，谁还去关心后面出舱的人。

兰仙姑等人早知道这次内定第一人就是那个进士家的孩子，也知道准备好的“仙迹”是什么。

一只驯养好的鸟会吊着一张写了“仙旨”的纸，在仙童登岸的时候丢下来。

负责这件事的人早被他们买通了，那只鸟被弄伤了翅膀，到时候七歪八倒的直接摔死在广场上，就看玄清真人还怎么圆。

少年踏上长长的跳板，目光平视，步履悠闲。

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长空，一只鸟歪歪斜斜飞过广场，它口中衔着一张纸，本该在少年附近丢下来，上演一场瑞鸟报吉的“神迹”。

无奈半边翅膀被硬生生折断，鸟儿扑腾着跌落下来，一头栽向少年。

兰仙姑那边的人瞪大了眼睛，这是“他们”刚刚说过“最适合的仙童”，若是鸟儿直接摔死在码头上，再溅到少年衣服上几滴血，之前所有的准备就全废了，玄清真人将继续如日中天。

而他们刚刚所有的指责都会因为这一场“噩兆”而成为渎神的铁证。

玄清真人身边已经有人按耐不住笑容。

少年忽然快步向前，伸出双手。

鸟儿栽倒了他的手上，凄厉的哀鸣着。

少年一手托着鸟儿，另一手在它翅膀上轻轻抚摸，口中低低吟咏着什么，只是声音太轻，只能看到嘴唇微动。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一笑，一抬手，那只折翅哀鸣的鸟从他手上起飞，振翅长空，鸣叫声清冽高亢，仿佛传递着重归蓝天的喜悦。

岸边的人呼啦啦跪下一大片。

不用玄清真人发话，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得到了真正的仙童。

信徒们膜拜高呼，一片欢腾，特别是这个少年所在村子的人更是又喊又哭，仿佛上天已经给他们预定了未来数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兰仙姑这边的也是喜气洋洋，只有几个话事人神情若旧，看不出一丝额外的喜悦。

事实上他们也真的是一点都不高兴。

成为仙童的是“他们看上的人”，似乎是一件好事，可玄清真人那边也没有任何损失。

相反的，反过来佐证了“真人没有动手脚，一切听凭神意”这句话。

那只鸟没有变成“噩兆”，反而成了神迹，他们又有逃过一劫的感觉。

一时间心情复杂，难以评述。

少年完全不为千人膜拜的盛况所动，仿佛他刚刚展示的瞬间治愈术只是喝水吃饭一般寻常，依然不紧不慢的走着，径直走到玄清真人面前，深深一礼。

“小童受仙人指点，来此拜真人为师。”

这是仪式规定的一句话，从玄清真人成为迎仙岛头号人物起，所有仙童都默认拜在他门下，也只有他有资格代五仙授业。

玄清真人双手虚托，让少年站在自己身边。

司礼道人高呼“众人肃静，二请仙人选看。”

第二个出来的少年人再次让兰仙姑意外了——依然不是进士公子、山寨少年中的任何一个。

这个少年平平静静登上码头，同样走到玄清真人面前说了同样一句话。

一路行来，并无任何异常事情发生。

真人说了句：“少年人，前途无量。”——基本上就是宣告他竞选仙童失败。

刚刚看过一场大戏，忽然寡淡下来多少有些让人失望。

可这份失望反而让之前因为兰仙姑等人质疑而心生怀疑的信徒们重新坚定了信念——看，仙童就有选的上、选不上的，这第二个候选生的如此俊秀，没仙缘就是没戏。

道人运足气，准备喊第三声。

忽然有人喊了句：“这是什么？”

喧哗之声瞬间压过了唱礼。

此时，夕阳向晚，迎仙岛这个码头向东，这会儿已经暗了下去。

便在暗光之中，江上，点点荧光闪烁。

荧光随着波浪起起伏伏，向着码头涌来。

一点点聚集在岸边，聚集在长长的跳板下。

似有似无，星星点点。

宛若萤火之光生于水中，又似漫天星河落入江中。

第三个少年就踏着萤萤之光走上迎仙岛。

这个时候没有人关心他是进士家的公子，他的当选是否有钱权交易这种问题。

时隔多年，五仙教信徒们终于在迎仙仪式上看到了真正的神迹——不需要任何解读，没有牵强附会，只有让所有人情不自禁扑倒在地，泪流满面的硬核景象。

那些从外地赶来的信徒受到的震动更强烈，仙童尚且如此，玄清真人岂不是有移山倒海之能。

正统十一年，仙童祭，四名候选，两人中选。

迎仙岛上一片欢腾。

楚亭月度过了到遂昌后最休闲的半天——纯旅游，还带一场唱作俱佳的大戏，看完直呼过瘾。

秦淮帮一起观看大典的人也一个个看得瞪大眼睛，神迹两段到最高.潮的时候，他们中都有人情不自禁跟着信徒跪下，叩头喊“仙人庇佑，仙童庇佑——”。

回到船上，楚亭月说：“治伤那个，我能想到办法，第二个荧灯盈岸是怎么弄出来的，秋公子可知道？”

刑捕司记载了很多神汉巫婆迷惑民众的手段，比如用磷粉来无火自燃，拿淘米水来天书显字等等，这些都是京营课程中提到过的，她处于好奇也看过很多相关案件记录。

即便如此，今天这两个“神迹”还是让她有“开眼了”的惊诧。

秋江也表示第二个神迹想不明白，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他们两个轻松闲聊，另一边却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景象。

高矢寒沉着脸：“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情况都和预定的不同？”

“中途出了事，畲寨那个娃被劫走了。”

高矢寒眯了眯眼睛：“什么时候？”

“开船之后，到迎仙岛半路上。一路水路，还是船队，那两个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愣是……愣是其他船都没惊动。”

“高手可以潜伏水下，那么事成之后呢？孩子难道也能从水下送走？其他船上的人都看不到？”

“我们也想不明白，可事实上就是两个人带着孩子下了水。”

高矢寒将信将疑，不过发生这件事对眼前这个“合作伙伴”有百害无一利，他也只能姑且相信。

江湖上奇人轶事太多，一说到水，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秦淮帮。

“百户，青螭船上的主要人今天都在岛上。”

“确定？”

“我们盯着的，他们在岛上转来转去，见到的人很多。一定要说……楚巡司有段时间看没见到，但也就是到中午——和仙童船只出事的时间对不上。”

“江湖上还有什么人能做到？”

那个下属想了一会：“属下一时间想不到。水下功夫出神入化的有一些，最近都没出现在遂昌。属下知道的江湖人也不多。”

“畲家那个小子不见了，我们只能随便放了个人上去。谁想到……照理说那只鸟应该投下一张纸条，但是纸条上用藏头诗写了畲家小子的名字。”

按照他们商量的，那张纸被替换过了，藏头诗依然在，内容却截然不同。他本觉得换上一个人，并不影响原本的效果，应该说效果会更好，毕竟人都错了，即便纸条没换成功，也能让玄清真人丢一个大脸。

谁也没想到，在那只倒霉的鸟儿那边动脑子的不止他们。加上人物一换，误打误撞反而让这场仙童祭为玄清真人增光添彩。

“伤鸟复飞，萤灯盈岸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百户大人，这些我们真的不知道，不是我们安排的。特别是那萤灯，贫道这辈子从未见过。兴许……兴许真的是天意，真的是神仙在看着！”

“荒唐！”

“不……不……我知道百户大人不相信，可是五仙大人、仙童是真正存在的。贫道看过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不由人不信。”

高矢寒看他表情不像作伪，他对仙童神迹真假与否本来也没什么兴趣，随便哼了一下揭过此事。

那人松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衫，调整了下表情，又恢复到仙风道骨的模样。

“今天的事虽然意外，贫道仔细想了想，倒也不是坏事。至少——贫道这里还是玄清真人的好师弟。”

“也对。”

“今日之事后，兰仙姑、玄永两人和玄清彻底撕破脸，接下来就是你死我活了。玄清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你涂村可是有人公开站在兰仙姑这边。”

那人哈哈一笑：“宋施主弃了永隆帮后，生意不但没有变好，反而更麻烦了。当下，秦淮帮那个话事人和玄清搭上了关系。宋施主丢了西瓜还没捡到芝麻，他也是无路可走了。他虽是涂村人，和贫道并没有多大关系。”

“兰仙姑那里……”

“百户放心……今日这事，贫道也没有对不起兰仙姑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