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以速度见长,林归鹤则招招势大力沉,异火烧红了入目所及的半边天,将金乌想要近身的路线全部封锁。
一时不慎,金乌就被团团异火围住了退路。
金乌长啸一声,其声穿云裂石,双翅猛然振动,带起两股狂暴的飓风。那风如无形巨手,硬生生将漫天火墙撕裂,灼热的火星四散飞溅,映得它一身金羽愈发璀璨。然而异火如附骨之疽,不过眨眼间又攀爬而上,灼烧着它的羽翼,空气中弥漫开焦糊的气味。
“如此挥霍灵力,你能撑到几时?”金乌怒极反笑,喙部敲击出令人齿冷的哒哒声,无视周身燃烧的火焰,化作一道流光直冲林归鹤而去,在火海中拖曳出一道刺目的焰痕。
宫回雪站在地面看着天上的交锋,林归鹤的玄钧剑静静悬在宫回雪的身前,若是有人胆敢靠近就会顷刻发动攻击,这样的灵力消耗最少。
宫回雪是雷灵根,雷灵根是由火土灵根融合变异而来,林归鹤的火灵根本质上与宫回雪的雷灵根同属一源。林归鹤的一招一式,尽得他的真传。
雷灵根暴烈,往时初见宫回雪的人大多看他皮相昳丽温文,以为他性子柔和。宫回雪战斗时,周天漫天雷云遍布,雷霆犹如游龙环绕周身,每一击都几乎逼得对方无路可退。
这般打法,唯一的命门便是灵力消耗如山洪倾泻。若与同阶修士陷入鏖战,一旦力竭,便是万劫不复。
金乌极为聪慧。妖族在西荒可呼风唤雨,但在人族气运鼎盛的五洲之地,其实力天然受天道压制。更何况人族尚有八位亚尊存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有他人感知到此地动静赶来驰援,于它将是灭顶之灾。
它不能赌林归鹤先耗尽灵力,索性硬扛着灼魂蚀骨的异火,以伤换伤,妖圣的体魄远非人族可比。
然而,就在即将撞上林归鹤的前一刹那,金乌猛地拧身变向,无数足以削平山岳的风刃裹挟着尖啸扑向林归鹤,而其真身则如陨星般直坠而下,目标赫然是地面的宫回雪!
“来了。”宫回雪瞳孔皱缩,金乌的目标应该是他的身躯和禁术,那么与林归鹤对峙只是寻找时机。
玄钧剑嗡鸣震颤,蓄势待发,只待金乌闯入攻击范围便会给予致命一击。
关键时刻,宫回雪却侧身微微一让,竟主动从那片金色的剑幕守护下踏出半步,将自己暴露在金乌的利爪之下。
金乌疾冲的身形因这变故猛地一滞,尖锐的长啸几乎刺破宫回雪的耳膜。裹挟着妖力的罡风擦着他的身体掠过,颈侧和脸颊瞬间传来烧灼般的剧痛,温热的血液汹涌而出,顷刻间染红了他半边素色的衣袍。
宫回雪面色惨白如纸,呼吸都因疼痛而滞涩,嘴角却勾起一个极淡、甚至堪称愉悦的弧度。周身似有似无的压制顷刻间消失了——金乌的利爪抓碎了林归鹤在他脖颈上布置的法阵。
他不知那法阵究竟是用于追踪、控制,还是别的什么,但无论如何,他要离开,这东西绝不能留。
“宫回雪——!”金乌惊怒交加的咆哮震天动地。它本意是先破开那柄烦人的护主之剑,万万没想到宫回雪竟会自己走出来送死,方才若它收势稍慢半分,此刻这具它志在必得的肉身早已被撕成碎片!
果然,它既要他这具尊者的身体,也要他活着吐出所有禁术的奥秘。
金乌在空中猛地折返,再次挟着滔天妖气俯冲而下。
此时玄钧剑已经自动跟随着将宫回雪护在身边,刚才他的举动让林归鹤也猝不及防,这一下之后玄均剑将不再会有任何闪失。
宫回雪望着再次扑来的巨鸟,心中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下一瞬,林归鹤的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金乌正上方,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那柄看似轻巧的云墟剑被他双手握住,带着劈开混沌的决绝之势,悍然斩落!
妖血喷涌,金乌那硕大华丽的头颅飞离身躯,双目仍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无头的妖躯重重砸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烟尘冲天而起。
林归鹤甚至来不及多看那尸身一眼,猛地转头看向宫回雪。只见那人静静站在原地,颈侧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仍不断涌出,已将他半边身子彻底浸透,面色白得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散去。
“师尊,”林归鹤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甚至有些漠然,但其中压抑的怒火与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碎裂般的心疼,却足以让熟知他性情的宫回雪听得分明,“算你狠。”
或许还有一些无奈的欣赏。
失血过多带来刺骨的寒冷和眩晕,宫回雪的视线已经开始涣散,无法聚焦,自然也无暇去细细分辨徒弟眼中那复杂到极致的神情。
这便是宫回雪曾说林归鹤终将胜过他的原因。林归鹤的速度在人族之中已臻化境,方才那铺天盖地的异火,即便是亚尊时期的宫回雪亲自施展,也要比林归鹤慢上一息。更重要的是,林归鹤行动时灵力波动近乎于无,令人防不胜防。
金乌在林归鹤成尊前从未与林归鹤交过手,它自傲于速度,认为林归鹤不可能短时间内追上来,便没有发现已经欺身逼近的林归鹤。这和宫回雪那时一样。
林归鹤忽然抬手,看也不看便凌空捏碎一道袭来的灰黑色冤魂。他抬眸望向更高处的云层,目光冰寒刺骨。
“这笨鸟啊……” 一道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惋惜,更带着深不可测的修为威压。又是一位亚尊。
“师尊若敢趁此刻逃走,”林归鹤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砸在宫回雪恍惚的神识里,“我会亲手打断您的腿。”这不是玩笑。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流光,直射云天之上。
宫回雪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向坑中那具尚有余温的金乌尸首。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缓缓伸出手,按在那依然柔软、残留着强大生命力的羽毛上。
就在这时,金乌一只巨大的指爪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同一时刻,悬在一旁的玄钧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异常,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剑光大盛,自发地朝着金乌尸身悍然斩去!
唳——!
一声并非源于物理喉咙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尖锐嘶鸣响起。那无头的鸟尸竟猛地一拍巨翅,庞大的身躯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敏捷骤然腾空!玄钧剑雷霆万钧的一击落空,只在地面劈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与此同时,宫回雪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像一个被遗弃的提线木偶,软软地瘫倒在地。
他睁大着双眼,无比清晰地“看”着自己无力倒下的全程,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一种绝对的、令人绝望的剥离感笼罩了他。
林归鹤似有所感,猛地低头看向地面,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玄钧剑受其心念催动,发出一声愤怒的铮鸣,以比之前更快数倍的速度斩向那诡异飞起的无头尸身。
先离开这里!宫回雪咬牙,他心念一动,鸟尸张开爪子,讲他拦腰抓起,就要往西边飞去。
金乌的速度极快,玄钧剑追不上。
云层之上,无数冤魂汇聚成遮天蔽日的黑云,在一面招魂幡的操控下,前仆后继地阻挡着林归鹤追击的脚步。
黑衣道人看着越来越近的林归鹤,不断祭出法宝,最后他急道:“他就要跑了,还不去追?跟着老朽作甚?”
“先杀了你,”林归鹤语声极冷,眼中墨色翻涌,“再去追也不迟。”
“黄口小儿!大言不——”道人的嘲讽戛然而止。他身形莫名一僵,一截冰冷的剑尖毫无征兆地从他前胸透出。幽蓝色的异火瞬间自伤口处爆燃,顷刻间便将其尸身吞噬,化为飞灰,纷纷扬扬飘散。
挫骨扬灰。
宫回雪手腕上鼓起青筋,可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一下,他的视角越来越高,似乎是从高处看到了自己的全身。
这到底是……宫回雪脑中冷静,突然,他仿佛注意到了什么,不待他细看,之前那股玄而又玄的感觉再次出现。
他仿佛重重地摔下,下一刻,他的身体重新被他掌控。
真正的失重感传来,金乌尸体从空中坠落,宫回雪一惊,忙伸手按住金乌的指爪。
意念再次催动,那刚恢复些许联系的身体控制权再次被剥夺,他浑身瘫软。金乌尸身剧烈地抽搐拍打了两下翅膀,终于险之又险地重新稳住了身形,继续向西疾飞。
他刚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宫回雪越是回想,脑中钝痛,似乎是有人在脑中拿锤子砸一样。
眼皮无法闭合,眼睛被高空的风刮的生疼,可与脑中的疼来说不值一提。
眼球转动,宫回雪看向金乌尸体,顿时如遭雷击,那尸体上似乎是秘密麻麻的盖了层层叠叠的黑色蛛网,那些东西在尸体身上流转,并向着他的身体蔓延。
与那时候如出一辙的沙沙声响起,更近了,越发清晰起来,宫回雪听清了——像是无数张嘴同时候说话一般,这声音听不出来源,就仿佛,是在他脑中响起。
眼皮无法闭合,眼球被高空中的风刮的生疼,生理性的泪水控制不住的流下,宫回雪呆呆地听着这些说话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蛛网一样的东西从金乌尸体与他连接的爪子跑向他的身体。
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变换。
清风拂面,带来一丝檀香的暖意。宫回雪几乎花了一整息的时间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张宽大的木案之后。
他看向对面坐着的人,神情凝固——只见云自来正定定地看着他,面带微笑。此时的云自来已是寿元将尽,头发白了大半,但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慈祥。
幻术。
宫回雪瞬间意识过来,因为真正的云自来是被他亲手杀死。
幻术破裂,宫回雪瞳孔微缩,就这停顿的一会,林归鹤已经追至身后,云墟剑携着千钧伟力刺来。
金乌尸体翅膀一偏,肚子朝上,将宫回雪当做盾牌迎着林归鹤的云墟剑。
林归鹤的速度不减,宫回雪看在眼里——他是真的要砍了自己。
情急时刻,宫回雪冷静的可怕,他心念一动,金乌尸体上蛛网般的东西涌向他的身体。
瞳孔放大,呼吸停止,宫回雪的心脏停跳了。同时,金乌似乎是“活了”过来,它几乎赶上了生前的灵活,在剑光要刺到宫回雪的前一刻转身,用背部扛下了这一剑。
林归鹤没有留手,这一剑几乎将金乌尸体斩做两半,伤口深可见骨。他知道宫回雪不会自己接这一剑。
金乌一刻也不停留,全速向西飞去,这回林归鹤也跟不上它的速度了。
宫回雪的意识不断上升,他似乎看见自己的五官,看见自己的全身,也能看见自己的眼睛。
五感似乎联通在一起,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视角。
诡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头要炸裂似的疼,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那千万张嘴同时说话的声音却没有一点减轻。
渐渐的,那些声音逐渐统一了起来,声调诡异,宫回雪无法理解,他拼尽全力地用人的话语理解,只能隐约地分辨出——
“肃杀无常,生死轮回,恭候无上北斗司命。”
凭着最后的意识,宫回雪抬眼看了,只见云层深处,参天的牌坊突兀地立着,门匾上面歪七扭八的笔画写着“九重天”三个字。”
九重天,传说中的神仙居所。
不对。“重”拿走了“九”的“ノ”,现在门牌上写的是“?重天”。
宫回雪呆呆地看着,不,原本门匾上写的就该是“八重天”。
三个字互相扭打着,争夺着本就不多的笔画。
我一定是疯了,宫回雪这样想着。
思想涣散,胸口似被山峦压着,呼吸已是奢望,心跳也慢地几近于无了。这是真的要死了。
却听到耳边千万人说话的声音逐渐沉寂,他听到了“沉寂”的声音,心跳声再次响起,微弱的心跳声在此刻如擂鼓般震耳欲聋。
宫回雪睁开眼,只见高空中的云雾不知何时降了下来,白雾笼罩周身,屏蔽了那些声音。
不属于宫回雪思想的东西从七窍钻入宫回雪的脑海——
北斗司命,掌管万千生灵的死亡。
那那些蛛丝一样的东西,就是死亡道痕。
……
“师尊,师尊!”孩童的声音响起。
宫回雪眨眨眼睛,此刻他正平躺在木榻之上,熏香袅袅。哪还有什么金乌尸体,哪还有什么九重天和北斗司命。
他尚有些大梦初醒的恍惚,就见木门被推开了,小小的林归鹤面上焦急。
又是幻术。
宫回雪冷笑一声,不料这幻术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消散。
反而是林归鹤上前拉住他的手,触感温热:“师尊快起来,今天不是宗门大比吗?您答应了要去坐镇的。”
宫回雪一愣,宗门大比?
他这一愣,林归鹤已经熟练地从衣柜中去除两套冕服,看着流光溢彩繁琐至极,是宫回雪平常不穿的。
林归鹤将两件衣物通通对着宫回雪一比,又将两套衣服拆开分别捡他看的顺眼的扔给宫回雪。
接着就从袖中摸出一个木梳,又去了一顶玉冠,就要来拉宫回雪的头发。
“为师问你,今夕是何年?”宫回雪拦住林归鹤的动作,问道。
林归鹤一愣,随后不假思索的说道:“云宗主在位,第十纪元年。”
清虚宗以宗主在位年份计年,一纪是百年,那第十纪就是……
宫回雪略微惊讶,他看向林归鹤,这是林归鹤入门的第五年,林归鹤今年十五岁。
云自来宗主还活着。
他还是亚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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