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事事抢,你般般偷。抢则抢偷则偷道相投,岂料他贼心儿假,骗得我歹人儿透。似这般贼冤家,仇亲朋,只除神仙有!”
一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小妖修上蹿下跳地从山腰树林里蹦跶了过来,甜甜的小嘴里念着些扎众魔修耳朵的词儿。
这唱得都是老黄历了。说的是上古时仙魔殊死一搏,妖族趁仙界式微就帮了魔界一把,意在事成之后分一杯羹。岂料仙界奋起反击,凭着最后一口气打败了群魔。为永绝后患,仙界决心肃清魔界,顺带把妖族也一起收拾了。三方战况胶着,尸横遍野,最后魔界的一位大能加入了仙界,群魔修仙才止住了这场浩劫。
可妖魔也就此结下了仇怨——魔修自保后非但没救妖族,还伙同仙界一起诛杀精怪,逼得妖族也不得不走上了修仙路。
“骂骂咧咧地拽什么文?下来打一架,输了的,脑袋给人当球踢!”
“就是就是!”
“不想修仙还来什么孤山渡?”
魔修们脑子木,脾气也不好,心里不爽,嘴上就非得骂上几句。那小妖身法挺好,一看就是仙门大宗的外门弟子;浑身穿皮戴貂,肯定是妖门望族;口吐狂言,平日里定是被娇惯坏了的。旁人抬眼打量一下就知道,这样的纨绔不用搭理,自己个儿闯下大祸被丢进炼妖窟是迟早的事。偏偏这孤山渡是魔修的场子,十个里面有五六个是魔界散修,渡口乌泱泱的各界修士只给了小妖修一个怜悯的眼神,就等着看戏了
闻言那小妖倒是不怕也不恼,只在渡口边一棵树尖尖上站定,睥睨乌压压的修士,扬声问道:“刚发问的是哪位道友?”
“我!”怕来人找不到自己,那魔修应声在周身燃起了一团青黑邪火,围观者连连后撤,五步之内无人近身。
“那我就来会会!”小妖修说罢左走右抢,几个身形闪动就来到了魔修身旁。一般修士只觉得她身法惊奇,见识多一些的则认出了她的步伐路数——江家逍遥步。这步伐单看只觉得随性华丽,真正过招时才能领略其玄妙。
“赤陵沧澜山江夏,幸会!”在场修士听罢无不吃惊:这小妖修居然是沧澜双璧之一的江夏?沧澜山奇水险无通途,一日之内可见四季交替,多鸟兽毒虫,却灵气贫瘠,故而三界不喜。当年妖族江家避祸至此,无意间闯入山林幻境才摆脱了追杀,自此潜心钻研秘法,后来成为仙门谢家最器重的外门。她明明可以参加谢家内选,怎么掺和到孤山渡来了?
“我是万魔谷南山满枫窟枫枝洞开窍中期小魔修燕阿呆!我师父是……”
“噗嗤——”那小魔修还没把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报完,突然就有人笑出了声,“早就听说魔修傻乎乎的,常被小妖修捉弄,此前只觉得有意思,今儿我可算见识着了哈哈哈!”一法修站得远远的,只丢了个小法阵来前排窥探,自己不磊落得很,还在这里笑话别人。
“多管闲事!你是谁?”江夏只想绑个小魔修吸恶念,怎料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临行前江夏和江天晓初次进入长老阁领命,两人都低着头收敛了平日里的放肆行径。一炷香后,长生池里开出一朵并蒂莲,莲蓬上各衔一块锦帕,上书“凡尘”和“魔界”。
江夏打小就和江天晓争第一,毫不犹豫地抢下了后者。本以为会是命悬一线的刺杀,没想到就是到散修们碰运气的孤山渡来打个酱油。但现在,好戏似乎就要开始了。
“青云山散修方知寒,见过江家小姑娘。”人群外一白衣修士彬彬有礼地作揖,不小心掉出了一块木牌。
旁人不识得那是何物,江夏却清楚得很——谢家外门名引。没想到谢家还安排了其他人来孤山渡。
“最烦鬼鬼祟祟的做派!”阿呆没等他寒暄完就炸了一股邪气,把那个胆小好事还多嘴的方知寒炸得暖暖和和地翻出去了好几个山头。
说来也是活该。法修们向来离群索居,专挑犄角旮旯的好地方修炼,觉得自己参悟天地,修行集仙法之大乘,玄妙不可言说,乃玄门第一!又孤高自傲,认定了其他修士不得玄黄混沌之要领,皆为下乘。路过的狗都要被法修们嘲一下,他们在仙界树敌甚广而不自知,远江湖故而不知江湖事。
江夏和他同是谢家外门,方知寒笑得自然不是她。他先是觉得那魔修蠢得可以,哪有把姓甚名谁、门第出身报得这么一清二楚的?怕别人寻仇的时候找不到家门吗?又听到他那呆愣愣的名字,直接绷不住了,心想可真是人如其名。
但魔本来是没名字的。魔脱生于世间邪念,本就是一团渴望为非作歹的念想,压根不会有“给自己起个好听点的名字”的觉悟。等到开始修仙了才发现禽兽草木皆有名姓,那是独属于这个小生灵自己的东西,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不用烧杀抢掠,想要就是自己的,其他人也都会这么称呼。
魔修们很珍视名字。他们本是各界无定形的恶念,没有来处,因而会选和化形时有关的事物作为别人对自己的称呼。老祖宗姓燕,他们一般都姓燕。阿呆遇到过一只大黄狗,那会儿它吃饱了躺在自家门口晒着肚皮睡大觉,浑身金灿灿暖洋洋的,很是舒服。阿呆从出生就没有这般舒服过,魔修日常就是吸收和炼化世间恶念,不管哪样都是彻骨的寒,很痛苦。“阿呆,回家来!”等听到主人叫大黄狗的名字,阿呆决定就叫这个了。
“江家小妖,你既是谢家外门,不参加内选,来孤山渡干嘛?”炸飞了方知寒,阿呆开始解决先前的挑事者。
“我?”江夏眼珠一转,心想目的是不可能暴露的,不过这小魔修逗起来还挺好玩的,便决意跟着他了。“我来看魔修显形啊!”说罢伸出一根手指头在阿呆眼前晃完一圈再指想他腰间,“乾坤袋没了都不知道,眼看就要午时,没了清怨丹,看你怎么办?”
魔到底是恶念所化,再怎么向善也压不住本性,筑基前未感悟天道的魔修要在日出、日中、日落之时各服一颗清怨丹保持神识清明。
“你什么时候拿的?!”燕阿呆一下子就慌了:这下别提孤山渡的试炼了,万一失控伤人,自家的刑罚都够他喝一壶的!
燕阿呆开始手忙脚乱地抓江夏,众魔修一看自家孩子被欺负成这样,也开始各显神通地帮忙,孤山渡口顿时乱成一锅粥。可局面越乱江夏越满意,逍遥步法里的奇门八卦就是用来开溜的,边溜边收集恼羞成怒的魔修们外泄的恶念,没走多远,江夏就化了形,变成了一个从外表到声音、气味都能以假乱真的小魔修——燕家向来只收过了孤山渡龙门的魔修,想进魔界只有蹚这趟浑水才有可能。
“乾坤袋在我这里,”一个缥缈的声音随风飘荡在孤山渡上空,“想要清怨丹就来拿!”
是方知寒那个倒霉法修,这可真是惹恼了燕阿呆!魔修向来是有仇当场就要报的,他听完就想掐诀追过去。可眼看正午即至,燕阿呆的化形已经开始露出丝丝破绽,魔的恶念也有些不受控制地外漏,他愈发暴躁起来。
“诶,你去哪里追他?”被江夏化形的“同伴”一拦,那呆子魔修也冷静了些。方知寒的声音是散在江上的,随着江风飘荡,东去西来,没个源头,他想追也不知道该往哪追,顿时更加羞恼。
“他这招啊,叫旋风听音。”江夏决意帮他一把——好好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魔修,自己还没用完呢,怎能给别人诓了去?至少要探一下方知寒此行目的。“你看江面如此空旷,都只见徐风微波,为何岸上却树摇不止?”
“岸上风大?”阿呆环顾江边树木,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同寻常,目光追着摇晃的枝叶看过去,发现居然只有附近几丈地有风,再远些的树木都在安安静静地晒太阳,鸟儿停歇时都不想动一下。
“这,这……”他抬手指着远处,惊奇得说不出话来。众修士顺着他的指尖望去,江上清风如有神引,带着他们的惊呼,打着旋绕到了江心一小岛,又把那位方修士的话吹到了岸上。
“现下知道了?”江夏看到众人百般惊奇的模样更加得意,“咱们去会会他!大家可愿同往?”
“同去!同去!”在孤山渡这种初阶修士九死一生的地方求引渡牌的,多是些求仙问道无门的散修,自然没怎么见过爱久居深山的法修,人人都好奇极了。正所谓来都来了,不能白来,脑子一热,百八十位修士都跟到了他们身后。
渡口龙门一般是午夜子时出现,现下才将将要到晌午,白天的江面平静,普通人撑船都能驶往江心岛,更何况是这些能飞天遁地的修士。他们御风而起,直直朝着江心岛飞去。变故,就在此刻发生了。
起初只是有修士似鬼打墙般绕着小岛飞行,但不得近身半步。后来有修士直接从半空跌落,似是撞在了什么上面。其他人察觉到不对劲,纷纷对着面前的空气施术,渐渐地,一团紫雾凭空显现。
“这也是阵法?”经过此前的提点,阿呆已经把江夏化形的魔修看做了学识渊博的前辈,遇事不决先问前辈。
可先前游刃有余的江夏这会儿却皱眉咬唇,一言不发。紫气初现时她便认出这不是那法修搞得玄虚,而是她自小儿练习的借妖兵!这里旁人太多,她不便言说,只能任修士们施法,自己干着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即便知道了我在哪,你们又能奈我何?”一筹莫展之时,方知寒自己从江心岛蹦出来了,眼睛深深地注视着江夏。
“你还我乾坤袋!”阿呆说罢就去抢,众修士也铆足了劲要跟那法修一较高下,一窝蜂跟了上去。
“有本事捡着就行。”谁料方知寒一个风诀把燕阿呆的乾坤袋丢远了。阿呆和众魔修急急去追,其他修士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在唱哪出。
独独方知寒一袭白衣划破黑压压的魔修逼近江夏,在她耳边阴恻恻地说:“我想进谢家内门,那位说,我比得过你就行。”
紫雾渐浓,江水大涨,一道水幕涨起化成龙门,遮天蔽日地把凡尘隐了去。此刻再望向江心,小岛已不知所踪,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撑起了这片天地,树根下冥界洞门即将打开,孤山渡提前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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