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昔时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他的目光定住了。

思维顿格了几秒之后，他开了口：“行啊。”

他给他一个确定的答复：“我可以扮成你的家长，参加你的家长会。”

“谢谢哥哥！”

沈越星脸上的笑意瞬间如暖阳舒展开了，他笑起来，唇线下是一排洁白齐整的牙齿。

宋昔时发现他右侧有颗虎牙，平时没注意到，这会儿笑的时候，这颗虎牙却为他添上了几分可爱。

……可爱？！

我怎么会这么想？！

宋昔时赶紧收走脑子里不合常理的想法。

沈越星开心地留下了家长会的时间地点：“那，哥哥，下周周五上午九点，我来校门口接你！”

“嗯。”

宋昔时目送着沈越星背身离开。

他看起来很欢愉，大步向前迈的背影透出些少见的灵动活跃。

果然是少年心性啊。

-

时间一晃就到了周五，这天宋昔时提早请了个假，收拾整缀之后就直赴丽阳一中。

校门口挂着欢迎的横幅，还未走近校门，远远就看到了沈越星。

沈越星穿着一中白间深绿的校服，朝他抬手挥动。

他加快步子走上去，走近的同时，沈越星也迎了过来。

“哥哥，你今天真好看。”沈越星靠近他当面夸赞。

宋昔时扯扯自己所穿的上衣的下摆，今天他穿了件白色外套，内搭衬衫和T恤的叠穿，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穿衣打扮，平时上班都套着文旅那边发的汉服，其他时候都是随便穿穿，住处楼下有家卖衣服的店，样样二十元，他之前一口气买了好几件，平时将就着换洗着穿。

“你觉得……好看？”

宋昔时被他夸得有点晕乎，道出了今日穿搭的实情：“我其实不太懂穿搭，提前去网上搜了些范本图片。”

没想到他还专门做了功课。

“这身挺适合你。”沈越星再度发自内心夸赞，“哥哥穿上真的很好看。”

宋昔时望见他真诚目光，知道他是发自肺腑，连番夸赞之下忍不住面窘：“家长会在哪儿开？你快带我进去呗。”

“嗯。”

沈越星引宋昔时进学校，校门正对着的是林荫大道，沿途两侧林立着大楼，路上有不少学生和家长正齐齐赴向教学楼所在地点。

两人还没走出多远，宋昔时后背方向就传来呼喊：“悠悠小时？”

宋昔时下意识回头。

悠悠小时。

这是他网络昵称。

一位家长一见正脸果然是他，拿着手机噔噔跑上前：“刚才在校门口其实就看到你啦！你也来开家长会吗？”

“嗯。”

“正巧哦！我是你的粉丝，能跟你合个影吗？”对方请求。

“……好的。”

宋昔时在网上小有名气，偶尔走在路上会被路人认出要求合影，如果当时不忙，他都会答应。

家长将手机递给自家孩子：“来，空贝，帮我们拍张照。”

照片拍好，家长看过手机觉得很满意。

宋昔时顺道也看了眼照片。

两人的合影周围，加满了花开富贵的大红色滤镜。

“怎么样？小时老师？”

“好看好看哈哈……这牡丹花滤镜挺生动的。”

宋昔时连连点头，互相打了声招呼，就继续随着沈越星向前走。

“哥哥很受欢迎啊。”沈越星感叹。

“也没有，偶尔会被认出来而已，像我这种在网络上抛头露面的人，平时确实会获得比普通人稍微高那么一丢丢的关注度。”宋昔时在人类社会生活久了，越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事。相应地，会给他的生活带来麻烦。

“我这里有口罩。”沈越星不知什么时候，手里突然就多了一只口罩。

“太好了我有救了。”宋昔时接过马上戴好。

只是两人没走出几步，身后响起连串匆忙的脚步。

身后一些人追上他们，很快拦在了面前，面朝宋昔时，意识到没认错，惊喜指认说：“哎呀！你真的是小时！竟然在这儿见到真人了！”

另一人：“你戴了口罩耶！是感冒了吗？”

宋昔时：“……”

口罩无效。

另一人已经点开了手机：“那个……小时，我平时没事儿爱拍视频，可以和你合拍一个不？”

另一人赶紧挤上来：“趁现在路上人少，先跟我拍一个吧！”

“不行！明明是我先发现的！”

“我先！”

……

两人说着当场争执起来。

宋昔时被吵得脑仁儿疼，正要劝架，被沈越星扳过肩膀示意他别看。

沈越星接着对那两人说：“他今天忙，不方便。”

说着就牵起宋昔时手腕带着他火速离开。

两人加快速度前行过程中，宋昔时叹气地说：“没想到，我在父母辈群体里会这么受欢迎，要是去你们班开家长会，可能也会遇到类似麻烦。”

“我有个办法。”沈越星面对他认真说。

“什么办法？”

“你跟我来寝室。”

-

高三教学楼，二楼走廊。

今日各班教室门外都极其热闹，学生家长老师齐聚，一众的喧哗中，一声清脆的高跟鞋敲地声响起，现场一些人不免回头望向声源。

当他们看到走廊尽头缓步走来的人时，目光不禁在那个方向多停留了片刻。

尽处。

一位身裹白色大衣、戴着白绒针织帽、身姿曼妙的女子优雅走来。

她虽着装淡雅，戴着口罩，但挺致的眉骨和灵动的双眸仍是格外突出，帽檐两侧是微卷的长发，优雅中增添了几分俏皮，面庞未施粉黛，却让人感觉到那被口罩遮蔽之下的是一张美丽的面庞。

众人又见，紧随在那女子身旁的，是沈越星。

“那个是沈越星姐姐么？”

“天呐好漂亮啊，以前从没见沈越星带来学校。”

“他们要过来了。”

……

宋昔时维持着“优雅从容”的微笑，能明显感觉到现场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这边。

尤其是他身上。

太离谱了。

口罩之下，他的嘴角早已呈扭曲的弧度。

-

沈越星能想出这一招也真是天才，他刚才说的办法就是带他去寝室换女装。

沈越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这一身衣服让他换上，衣服什么的都齐全，甚至帽子还配有长假发。

他当时犹豫极了，直到沈越星告诉他：这是林姨的衣服，某次回家不小心装错了，误打误撞带到了学校。

得知实情，他才决定换上。

……

要不是今日穿上这身衣服，他还真没发觉自己竟然有那么大的潜力。

“姐姐，我们先进教室坐下。”

沈越星领着他进教室，到自家班上的位置就座。

他颔首随他进去。

今天是当姐姐的一天。

教室里不少家长已经到场，课桌上摆放着成绩单、告家长书之类的纸质资料，沈越星去讲台帮他签到，他目光垂到成绩单上寻找着沈越星的名字。

在前列位置，他找到了沈越星。

成绩还挺好。

他心中暗想着，这时一位女生来到桌前，拿着纸杯给他沏茶：“姐姐你好，你是第一次来参加家长会吗？”

女生叫谢夕，是班上学委。

宋昔时点点头。

谢夕注意到他全程一直戴着口罩，问了嘴：“你感冒了么？”

宋昔时又点点头。

“哦！那我给您把这杯换成热一点的。”谢夕说着拿走杯子，准备给他沏一杯新的。

沈越星这时走近，谢夕刚好水壶空了，一拍沈越星肩膀：“呐，星哥，去添点儿热水给你姐。”

“行。”沈越星当即接过水壶去饮水处，经过其他同学的座位，有人见他提着壶以为他是负责续水的，笑着拦住他：“星哥，给我续个水。“

“早没水了。”沈越星揭开壶盖给对方示意，“我马上去水房接水。”

“哎，那你顺道把我这杯子满上。”对方顺手拿了桌上保温杯递交给他。

沈越星一时没接，笑起来：“说声谢谢爸爸，就给你接。”

“去你的！”

对方笑着怼他一拳。

“那我走了。”

“谢谢爸！！”

“这还差不多。”沈越星接了对方递来的杯子，步调轻捷出了教室。

后排座位。

宋昔时目睹了方才沈越星和同学交流的全部经过。

他脑子里浮现出之前沈越星说的话，沈越星说，他在这个学校没有朋友，周围人与他之间的关系疏远。

可是，看他今日在学校的种种表现，怎么都不像是没朋友的样子。

他想要确认沈越星所说的真实性，走向一旁聊天的谢夕，戳戳她。

谢夕回头：“有什么事吗姐姐？”

宋昔时抽了桌上的成绩单，在纸张背面写字问她：沈越星在班上朋友多吗？

“挺多的。”谢夕应，“他是个社牛，平时跟我们关系都挺好的，跟很多人都聊得开。”

“他是一个怎样性格的人？”宋昔时又写。

谢夕托腮，略微思考了一下，答：“热情、活泼、开朗。总之您放心啦，他在学校从来不会孤独寂寞的，因为随时和谁都能聊得来！”

听及此，宋昔时如挨当头连击。

好好好，欺骗他是吧！

沈越星这时接了热水回来，见宋昔时托腮坐着，上前给他沏茶：“姐姐，你感冒了，要喝点热水。”

宋昔时斜他一眼，没给他任何多余的反应。

班主任进了教室，开始宣讲各项事宜，班上家长坐在学生的位置，学生则立在家长位置旁侧静听。

班主任：“亲爱的家长们，家校共育，顾名思义，是需要家长与学校共同携手，以呵护学生的成长。如今啊，孩子们已经到了学习的关键时期，家长们一定要多关心关心孩子的心理健康！”

宋昔时：关心？他心理健康得很，简直阳光开朗大男孩儿。

班主任：“一些孩子正面对着外界的重重挑战，肩上承载着沉重的压力。”

宋昔时：我现在就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并且压力山大。

班主任：“所以，请家长们一定要多花点儿时间，有空多陪陪孩子，跟他们谈谈心。”

宋昔时：别了，我一个社畜，没多少空闲时间。谈心？再谈下去，我恐怕会糟心。

一场家长会开完，宋昔时全程内心腹腓，不是针对老师的发言，而是觉得发言内容对于他来说都是无稽之言，所说对象放在沈越星身上一点儿都不适用。

他甚至觉得，今天答应沈越星来这里都是在浪费时间。

家长会一结束，他火速离了班，沈越星追出教室送他，却发现他走得飞快，头也不回。

沈越星只好加快步履追他：“姐姐是有什么急事吗？”

“够了。”

楼道暂时无人，宋昔时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出都出来了，都别装了。”

说完，蹬蹬蹬跑下楼梯。

“……”

沈越星感知到了他异常愤懑的情绪，不甘心地追上去，直到随宋昔时下了楼。

他索性直接跑上前，拦在他身前：“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这都看不出来？当然是开心啊。”宋时昔扯下口罩，嘴角违心地扯出笑。

这哪里是开心，傻子都看得出来是生气。

“为什么？……能告诉我原因吗？”

“当然可以。”

宋昔时向来有话直说，当着他的面道出生气实情：“你之前的欺骗，就是我愤怒的原因。沈越星，你之前跟我说你在学校孤单寂寞没朋友，我信了你，来参加你的家长会。你说你有抑郁症，我上周还抽时间陪你，还想着以后跟你谈心聊天陪你走出阴影。结果今天，我一来学校才发现，你说的那些全都是假的！”

宋昔时笑了声：“你心理健康妥妥的三观正确阳光青少年，朋友多到绕教室足足两周半，怎么看都不像抑郁症患者，你还跟我装可怜小狗骗我还让我牺牲休息时间？你这是不是有点丧心病狂了？嗯？”

“我……”沈越星嘴唇嚅嗫着，想说出什么，然而没等他说出一个字，宋昔时就转身离了现场。

“以后，不必找我。再见。”

宋昔时朝他做了个拜的手势，大步离了现场，刚走出几步，感觉高跟鞋实在咯脚，索性直接脱了放在一旁路边，把手提袋里自己的鞋换上，回头对沈越星：“鞋我放这儿了。”

说完消失得干净利落。

沈越星凝对远处越来越远的宋昔时，眸心渐渐笼上一层深邃的悲色。

他又要离他而去了吗？

……

“沈越星！进教室搬下桌子！”二楼有同学探出头朝他喊。

他应了声好，拎上鞋子上了楼。

上天仿佛能感知到人的情绪，在沈越星准备进入教学楼时，天幕开始降下幽微的雨。

他抬眼看向天幕。

学校教学楼顶端的天顶，几片鸦青色的乌云正向着校门所在的方位游移。

-

校门口附近的公交站。

宋昔时两手裹紧大衣，立在扑面的凉风里等车过来。

几分钟后，车停下，他赶紧上了车。

车上还有空位，他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感觉有些疲惫，他继续裹紧衣服靠着窗睡了过去。

他没有发现的是。

在他斜后方位置，一个身着藏青冲锋衣的男子自他上车之后，目光一直紧锁向他所在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