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长夜漫漫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男人嘴角一抽,“不要叫我壮士,我的名字是星夜。”

“星夜?甚是应景,称呼不重要,壮士侠肝义胆,定不会多管我们蓝毗尼宫的闲事吧?”阿祇觉得傻白的笑容更有感染力,果断开了侍女身份的小号,她这次没有奇奇怪怪的妆,傻傻一笑,先拉一波路人缘。星夜微愣,松开了手,菩提果掉了一地。

“咳……”他清了清嗓子,变脸故作凶状,“你是玄玉阁的人?”

阿祇看了看四周,幸好没人,“我不是,我没有。”

阿祇这回确认他肯定看到了李暠,不管怎样先否认了再说,看来他们都发现了对方,就是心照不宣罢了,她看不懂也没兴趣搅合,“那个星夜壮士,我有点忙,咱们后会有期。”

月光下女孩的眉眼朦胧纯净,带着淡淡的焦急,额间碎发下一点朱砂若隐若现,星夜觉得神奇,莫非其实她是妖物?他在树下吹了个鸟叫声,呼啦啦飞出一些鸟,阿祇不敢轻举妄动了。

星夜一跃上树,拦下她:“日夜偷跑,你家主子知道吗?”

星夜比站在树梢的祖慕祇高出一截,屈身蹲下俯视小侍女,顺便一脚晃了下她脚下的那根树枝,树枝微微晃动,阿祇忙抓住他的手臂,催促:“快下去,这撑不住两人。”星夜不仅不打算下去,干脆坐下,双腿垂在半空,摘下一片树叶叼在嘴里。

星夜故意挑衅,“要下你下去,我就喜欢这里。”

疲惫的女子盯着他,耍无赖谁不会,“我要喊侍卫了。”

星夜也威胁说:“你深夜出宫,非盗即……”阿祇伸手堵住他的嘴,另一手勾住树干,话锋一转: “星夜壮士龙行虎步,贵人之相,深夜来此必不是那偷鸡摸狗之人。”

星夜一愣,“你对本……壮士,印象不错?”

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阿祇想快点打发这人,不然谁知道沮渠蒙逊又会发生什么疯。

星夜握住她的左臂,像拎小鸡一样将人拉近跟前,树枝晃得更厉害了,阿祇赶紧抓住他的衣襟,他闻到血腥味,“说到偷鸡摸狗,有人甚是可疑……”

阿祇冷下脸,“你想怎样?”

星夜笑道:“你给蓝毗尼宫主子带个话,明日见上一面。”

原来他真的只是把自己当作玄玉阁安插在蓝毗尼宫的眼线了。

阿祇轻吁了口气,挣脱他的手,反问:“你想见公主,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求见?”

星夜眼中露出鄙夷,像看傻子一样看她,“草原上的羊都比你有脑子,光明正大有用的话,本壮士还用深夜到此?”阿祇腹诽,羊的记忆里可以识别至少50个人的面孔超过两年,比很多人类都厉害,为什么要被星夜这样四肢发达的人类鄙视?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她懒得浪费时间,“以你的轻功,翻墙很难吗?”

星夜严肃地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宫女,“王宫一片紧张,为何蓝毗尼殿静如死水?你以为你翻墙来去,是因为你轻功高?只不过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阿祇恍然,蓝毗尼宫都是“大祭司”安排的人,隔绝了她就是隔绝了假公主被拆穿的风险,但如果她在外面出了事,自己找死,沮渠蒙逊随时可以找一个替代品,阿依那,可不就是现成的?

再一想,连李暠夜探蓝毗尼,肯定也得了大祭司的默许。

好复杂……

阿祇抬眼审视眼前这人,这人可嚣张多了,穿越防备重重的蓝毗尼宫外院,入深宫如入无人之境,连个夜行衣蒙面都没有,最大的可能他是狯胡王的人,并极有可能正是狯胡王本人。然而他不说,阿祇没理由给自己找麻烦。

她索性装傻下去,目光从防备也换成像在看傻子,“蓝毗尼这么危险,你为何还敢来?”

星夜有点傲娇,不以为意地说:“跟你没关系。”

阿祇很认可地点头,说道:“我也觉得跟我没关系,壮士神通广大,心想事成。”

“告辞!”说完,人就要翻墙。

男人气结,他不喜欢太聪明的羊羔,赶紧拉住她,“喂,你帮,还是不帮?”

“不帮。”阿祇一脸嫌弃地甩拉着她的手,抬头又看上那手的主人,“你不敢进蓝毗尼,肯定是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盯上了,不要连累我。”

“你……”

星夜一时也不知怎么对付她,他确实与大祭司私下有言,不擅入蓝毗尼宫惊扰公主,但如果公主主动出来相见,总不算违反约定吧?但这个小侍女实在难搞,真想狠狠掐住她那纤细的脖子,手都伸出去了,又生生改了方向,从头上拔下她的头簪,没有秀发飞舞,只有潦草的乱发落在他的手背上。星夜犹豫,要用发簪威胁她吗?

“壮士,不,星夜大侠,那是我身上最值钱的物件,请您喝酒,好走不送。”阿祇麻利地撤下面巾,三两下缠住散落的长发,只要他不撕破脸,她就忽略尴尬,“带话是吧?壮士请说。”

星夜才想起来:“转告公主,如果愿嫁作狯胡阏氏,狯胡王定保于阗无恙。”

阿祇问:“如果公主不愿意呢?”

星夜觉得她一定会愿意。公主一介女子,没了于阗王靠山,诺伊有兵权把持朝野,大祭司暗中勾结匈奴人,玄玉阁有意联盟自己,如果在名义上狯胡与于阗联姻,他们就能更紧地绑定在一条船上。更何况李暠亦已另娶,阿依夏木唯一的出路就是嫁给他。

“她会愿意的。”

趁他自恋,阿祇从树上跳上内墙。

阿祇灵活得像个泥鳅,星夜抓住她的脚被甩开他,还险些被弹动的树枝划到脸,他往后一仰,眼睁睁看着小侍女以不甚优雅的姿势脱身而去,趴上墙头。她转过脸,说:“公主的和田城,不是她一个人的和田城,公主就算嫁给了你,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了个利用她的男人。”

“你,既认出了本王,还敢戏弄本王?”

“忠言逆耳,狯胡王心胸宽广定不与我计较。诺伊都尉不敢逼宫,肯定是被什么掣肘,如今局势平衡,狯胡王进退维谷,需要公主比公主需要狯胡王更要紧,所以公主凭什么非你不可?”刚才,阿祇也想通了关节,火烧拂云殿是逼宫的最好时机,为什么于阗王死了反而这潭浑水却静了下来?答案,可能就是李玄盛与沮渠蒙逊的底牌了。

“时候不早,狯胡王快走吧。”

无论是否她在被人监视,一静总比一动强,只要她老实作她的冒牌公主,不破坏他们的棋局,暂时就不会被替换或者有被灭口的下场。

“等下……”狯胡王第一次被女人数落,居然好脾气地忍住了,他拦住她的离去身影,最后又说:“帮我说服公主,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

也不知什么时候,对话成了与小侍女的谈判,阿祇索性重复:“任何条件?”

星夜点头,是有一丝期待的。

局面反转,阿祇望了眼天上的星夜,揶揄道:“今夜星空不错,你摘一颗下来,公主定会欢喜。”星夜变脸,“将来你的主子成了我的阏氏,你就会落到我手中。”

可惜他的威胁并不奏效,阿祇跳墙进入蓝毗尼殿的内院,传来她的声音:“外面有狗在叫吗?”

内院的烛火亮起。

星夜不得已飞下树梢,愤然不甘。

阿妈说过:汉人女子温柔淑德,汉人女子三贞九烈,汉人女子胆小怕事,男人碰过她们的脚,她们就以身相许……然而,阿妈骗了自己,汉人女子长得如水,性情却狡猾多端,言语刻薄,等他娶了公主,定将这个小侍女放在身边,时时监管,天天折磨。

糟糕,冤有头债有主,忘记问她的名字了。

蓝毗尼宫,公主寝殿。

阿祇小心翼翼地跨进寝宫,一开门就是衣着整齐、手执蜡烛的阿依那。

阿依娜见到阿祇抿了抿嘴,没说出话来,她微微屈膝。阿祇知道阿依那不会拿她怎样,想糊弄过关,说着就往里走,“我刚才睡觉幻听,以为努尔还在外面吵闹,没吵到你吧?”

一转身,门口已经不见阿依那,她人退出了屋外,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阿祇不由皱眉,“不会真去告状了吧?”

心存怀疑,人却接着往屋里走,漫长一夜,子时已过,她得赶紧补眠,然而天不从人愿,一进寝室她就愣在当场。

“大,大祭司?”她吃惊道。

室内烛光昏暗,那张别具一格的面具反射荧光,很有恐怖片的氛围感,吓了她一大跳。面具的主人手缓慢地抬起,摘下了面具,面具下是一张额角有疤痕的冷脸,面容冷酷地盯着她。沮渠蒙逊有刀削般的下颚,眼神凌厉时杀气森冷,眼神温柔时明亮如星,此时看向阿祇的,绝对是前者。

孟子曰: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难道她今日要死于非命?

阿祇求生欲满满,能屈能伸地说:“我可以解释。”

沮渠蒙逊朝她勾了一下手指,有点像她训练努尔时的动作,阿祇摇头如拨浪鼓,后退了一步,阿依那好像在门外上了锁,她跑不掉,只见沮渠蒙逊的脸阴沉得要下雨似的,冷冷看她逃不走的挣扎。

“过来。”

再不待见他,她这时刻也不敢跑了,寝殿这么大点的地方,玩捉迷藏也超不过两三个回合,于是干脆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沮渠蒙逊开口:“衣服退下来。”

这场景有点耳熟,阿祇不敢想歪了,忙说:“血腥味?已经没事了。”

沮渠蒙逊眉头一皱,“今天你的话特别多。”

通常来说这是他不耐烦的前奏,走过偷他令牌的黑历史,阿祇这次十分配合,默念我是二十一世纪接班人,不怕古代牛鬼蛇神,衣服一拉,伤口血迹斑斑。

“你再无法无天,我也护不住你。”

沮渠蒙逊从衣袖里拿出药瓶,这个可以申请外伤金创特效专利的小瓶瓶,简直是神丹妙药。他熟练地解开纱布,箭伤本来好得快差不多了,这一晚折腾,又出了不少血,这人动了怒,命令道:“以后不许再出墙半步。”

“嗯,不出墙。”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别扭。

“过去的事……”沮渠蒙逊是要翻旧账?偷来的令牌,她早就送了出去,她赶紧堵住他的开口,表现出心虚的乖巧,“过去,都是我错了。”

长夜漫漫,她小心用余光查看某人阴沉的脸色,总算有些转晴,沮渠蒙逊敢摘下面具,放在桌子上,这是沮渠蒙逊在王宫里第一次不戴面具,看来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被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阿祇一哆嗦,小命还在人家手里,只得乖乖陪笑。

“那个,你渴了吧?”

说着,她赶紧为他斟茶倒水,貌似终于取悦了冷脸,那双能杀人的眼睛里好像又有星了。

沮渠蒙逊怒其不争,“伸胳膊。”

阿祇照做,沮渠蒙逊不客气地缠起绷带,他对付外伤很有经验,快稳狠是他的风格,也许是药效强悍,或者这人手下留情,确实没有往常的疼痛。此时,阿祇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另一个人的身影,同样是今夜,同杨是止血治伤,让人心安。

“哎呦……”刚一放松,她就疼得吸了口冷气。

“不许胡思乱想。”

沮渠蒙逊解锁读心能力了么?她摇头,当然不能承认了,“肚子饿了,不行吗?”

他冷着脸不说话,气她对他的欺骗和算计,本来决定暂时不再看她,但是当见阿祇跟着李玄盛离去,即便他心知肚明,为了保住她的安然,只能让王后认了她。他不能阻止,这也是他对李玄盛的承诺。阿祇疼出眼泪,他的心软了下来,“想吃什么?”

说起阿依那,阿祇的感觉就是不想麻烦她。小脸一垮,沮渠蒙逊嘴角就一扬。

阿祇问他:“阿依那,知不知道你我的身份?”

沮渠蒙逊回答:“她不笨,却也没那么聪明,真实身份不至于猜得到,但你这混吃混喝的小骗子,她肯定盯上了。”

阿祇惊异,“她不是你的人吗?”

“你才是我的人,她是随便捡的,不听话就杀了。”

这,这……她还能说啥,尊重生命,远离沮渠蒙逊?

天色太晚了,阿祇拉上衣服就起身送客,“我累了。”

沮渠蒙逊猛地把她拉过来,阿祇也是有身手的,一胳膊肘就抵住他的脖子,四目相对,呼吸可闻,她哪里是沮渠蒙逊的对手,可是就是执拗地别着力气。眼看伤口又要完蛋,沮渠蒙逊泄了力,捏起她的下巴,说:“记住你答应我的……”

阿祇小嘴都被捏变了形,举着手指发誓:“嗯嗯,不出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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