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一声鹰啸划破长空,将草原上的北风生生割断,虽然只有片刻的光景。

草原上经年不灭的风呼啸了多久,依附着这片草原而生的万物生灵,就你死我活、弱肉强食了多久。

钟云阳抬头一望,见塞提养的那只颇有灵性的破鸟在空中打了个扑腾,骤然一个俯冲,抓住了一只明明马上就能死里逃生的野兔,停在了远方的一处草甸上享用起来。

“啧啧,太残忍了。”在一旁观战的钟云阳感叹道:“怎么就不给别人留一条生路呢。你们王子教出来的宠物,也这么不讲人情么?”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四个护卫互相翻了个白眼:“……”

他们对于钟公子一天总要假惺惺地发那么几回神经已经见怪不怪了。

于是瓦西里觉得自己必须要为自己的主子开脱一下,硬生生地说:“钟公子,这里是草原。如果青主子不捉住那只兔子,它自己就要饿死了。”

“少来,我出来的时候,明明看见它在东边吃你们喂给它的腱子肉。”

瓦西里不动声色地回复:“青主子脾气不好,饭后要吃些点心才能顺气,继续替世子巡视草原。”

钟云阳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只鸟的娇生惯养所惊到了,可听到这话,还是不免为它感到无耻了一把。

“……它真是我见过的最最娇弱的海东青。”

瓦西里回的中原话不太多,于是直楞楞地回答:“您没见过几只海东青。”

钟云阳:“……”

他回过头,狠狠瞪了瓦西里一眼,继续问:“它待会儿干嘛去?”

“世子让青主子去胡阳关看看。”

胡阳关?

钟云阳来了兴致,不怀好意地问道:“怎么?你家世子觉得大公主跑大梁去了?不能吧。且不说现在突厥的通关文牒没用了,就算从巴林入关,那也得是巴林本部族的人吧。”

瓦西里点点头。

“我看依你们突厥和巴林这种水深火热的关系,大公主是没这个机会伪装成巴林人了。”

瓦西里再次点点头。

“那还去?”钟云阳对于塞提这个闷棍似的护卫实在是不怎么合得来——或者说他对塞提大王子的所有护卫都不太合得来——于是又调转马头,往回走去。

前面不远,就是柯尔克孜草原的边界,过了边界,就是巴林。

随从五人立刻也跟着调转马头,瓦西里纵马上前几步和钟云阳并驾齐驱,道:“世子吩咐了。”

钟云阳并不意外地回过头来评价道:“呵,你倒是条听话的狼。”

他回头看了正在分食野兔的海东青,突然计上心头,明知故问道:“你能把你的青主子叫回来么?”

瓦西里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别致的长哨来:“听哨声就行。”

“叫回来我看看。说起来,我还没近距离看过这鸟长的怎么样,怎么就让塞提当个宝贝似的养这么多年。”

瓦西里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吹响了两声长哨。

尽管他眼前这位客人实在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可是塞提世子吩咐过,这位大爷是跟他有着十多年交情的老朋友,也能算半个主子了。

多年以前,突厥还没有像如今这样兵强马壮、为人忌惮之时,曾将塞提王子这位老可汗唯一的儿子送去大梁当质子。那时候老可汗本来打算将才刚刚成年的公主送到大梁和亲,但大王子坚决反对将自己的亲姐嫁给章和皇帝那个年过花甲的糟老头子,这才一意孤行地坚持自己前往大梁做质。

就是那时候,才认识的这位祖宗。

哨声在空旷的草原打了个转,以十分迅疾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荡开,海东青一个激灵,立刻振翅应声而来,十分温顺地停在了瓦西里早早抬起的手臂上。

这长毛畜生通人性,站稳脚跟之后,十分不耐烦地张了张嘴,像是示意自己没吃饱似的。

于是其中一个随从掏出了携带的一大块牛肉干,交给钟云阳:“钟公子,请您喂青主子吃下去,它会对您和善些。”

钟云阳哂道:“体型不怎么大,气性倒是不小。”

他话里虽然这样嫌弃,但还是将肉干递向了海东青。

这海东青十分机灵,先是盯了钟云阳手中的肉干三秒钟,这才斟酌着伸出头来,一口叼了上去……差点啄破了钟大公子的手。自己却一口将那肉干吞了。

……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钟云阳眯了眯眼,对那随从说:“把你身上的肉干都给我。”

随从毫不怀疑,忙不迭地递上。

钟云阳抬起手臂,示意那鸟从瓦西里的手臂上过来,一边施舍肉干一边威胁道:“小畜生,要想吃好吃的填饱肚子,得学会跟主子服软,知道吗?”

他十分压迫地盯着海东青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用眼神紧逼着。

瓦西里十分无语地看着这位大仙儿和一个长毛畜生置气,好不容易放下自己想要嘲讽的嘴角,将手臂向钟云阳抬去,示意青主子移步尊驾,换个“歇脚的地方”。

青主子这位不大不小的草原小主子见脚下的人形“鸟架”动了,这才终于松了口,身体微微向前倾斜了一个身位,然后轻轻一跃,停在了钟云阳的手肘处。

……随即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然后吞下了来自“新鸟架”的上贡品。

钟云阳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摸了摸青主子毛发浓密且顺滑的鹰头,又从它的零食袋中掏出了一块大的肉干,让它得了些饱腹的快乐。

短暂驯服了一只鹰,这让钟云阳终于稍微满意了些许。他随口问道:“怎么放飞它。”

瓦西里:“吹三声短哨。”

“把哨子给我。”钟云阳饶有兴趣地要求道:“我去那边高地上试试。”

瓦西里微微犹豫,钟云阳见状轻轻抬眼一睨,十分轻蔑地嗤了一声道:“怎么?你也想学这畜生?”

这话一出,瓦西里肩背立刻一紧。

虽然他从心里不太认这位主子,可在如此的距离之下,他心知此刻就算他们五个人加起来,恐怕也占不到这位的便宜,于是立刻恭敬奉上,道:“小的不敢。”

钟云阳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见人下菜碟儿的东西”,然后将哨子拿了过来,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纵马一扯,向南边微微隆起的高地奔去。

随从见瓦西里并没有跟上去,于是谨慎地策马上前,用突厥话问道:“大哥,我们不跟着吗?”

只见瓦西里微微侧身,从箭筒中摸住一支箭的尾羽。他微微摇头:“巴林在东边,只要他不往东走出柯尔克孜草原的话,就没什么问题。”

话虽这样说,可他的手却并没有放松下来,眼睛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钟云阳的背影。

眼看着那人即将抵达高地,瓦西里大喊道:“钟公子,可以吹哨了!”

可钟云阳充耳不闻,竟狠狠一夹马腹,往前急速奔去!

瓦西里目光一凝,顿觉不好,当即要抽出羽箭对准钟云阳的后背。箭上弦紧,钟云阳爽朗的大笑却破空传来:“当心你青主子性命!告诉塞提,我带它去胡阳关玩两天再回来!”

“怎么办!”随从急道:“大哥,追吗?”

瓦西里僵持了一会,看着越来越远的背影,终于放下了拉紧的长弓,说道:“我们回去,报告世子。”

说完,转身纵马,向突厥营地奔去。

恒安在他师父的监督下,用没烧透的木炭在地上扎扎实实、十分艰难地默写了一千遍《清心经》,直到天蒙蒙亮,才做完他这份入门的第一课。

恒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捶了捶自己的后腰,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佛门苦修。

他回过头,发现师父依旧还是像佛陀那样盘坐在床上,不知道到底睡着没有。

恒安觉得,很有可能依旧没有。

但他实在不忍心惊醒师父,哪怕那是静真只有万分之一可能睡着的时候,于是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准备打些水在厨房里烧好。

这是他拜师以后第一次和师父分开。

他想,路途遥远,师父这一路来回折返委实辛苦,不如将昨夜剩下的青稞饼蒸热些,配上热茶,好让师父吃完再上路。

他刚到厨房,却发现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是方不荆。

“方叔叔,”恒安推门进来,小声问道,“阿风婶婶还在睡着吗?”

方不荆点点头,已经将灶房的火升起来了。

看眼下青黑一片这样子,这人也是一个彻夜未眠的。

也是,得知自己喜当爹了,第一晚都是睡不好的。

于是恒安开始帮着方不荆看火打下手,在灶火前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话解闷。

“方叔叔,我昨天没跟你说完,其实我一直很想要个弟弟妹妹的。可惜……叔伯们已和我家反目成仇,再没有机会了。”

方不荆不动声色地抬眼,只看见了十四岁少年被布条攒起的黝黑发髻,在火光的映衬下,反射出微弱的光。

他这才想起,这孩子还没有加冠,已经是孑然一身的孤儿。

对着这半大的孩子,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又想起自己还没有出世,却不知日后面临多少危险的孩子,突然竟有些伤怀。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晃,自己也不明不白,糊涂着活了三十年了。

他语带疏朗的劝慰道:“这孩子认了你师父,以后和你就是同门,我和你阿风婶婶,也就算你的家人了。”

恒安有些难过地微笑起来,感叹道:“是啊。我有了师父,也有了师弟师妹,还有叔叔婶婶。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这小大人,倒是敢爱敢恨。

方不荆微微一笑,将那盘青稞饼放进在沸水上架好笼屉的锅里,却听到恒安问道:“方叔叔,为什么他们都想要找‘上官遗珍’呢?”

方不荆一顿,见这孩子正希冀地看着自己,心下暗叹一声。

他将水壶放在火盆上,示意恒安过来坐,并在里面添了些柴火,打开了话匣子。

“你父亲年轻的时候与我有过不解之缘,保管上官信物此事,我倒是也知道一些底细。”方不荆长叹道:“没想到竟因为此事天人永隔,真是得不偿失。”

“此事还要从章和年间说起。我朝如今这位洪嘉皇帝,在章和年间,还是老皇帝的第四子,被封为赵王,在江南享清福呢。传言章和帝的亲儿子梁王有个遗腹子,而这名皇孙本来正是章和帝想要传位之人。然而皇孙遗失多年,听闻那时皇城动荡,这才给了鲜卑、突厥等异族可乘之机攻入了长安城,便是与找回皇孙一事有关。”

“为了找回皇孙,老皇帝从国库里取了一部分钱财出来交给了国舅夜上官亭芝。上官家是关陇贵族,相当于替他笼络了势力,这便是留给这皇孙日后起事的基础。”

恒安问道:“章和皇帝只有一个亲儿子吗?”

方不荆摇摇头,指了指天上:“有五个,可如今只剩一个了,就是上面那位。”

恒安疑惑道:“那他这不是偏心吗?”

方不荆讳莫如深地点点头。

“上官亭芝有个弟弟叫上官博,正是上官家的家主,和你们欧阳家以前是有些交情的。”

恒安迟疑地点点头:“对,小时候我听我爹爹说起过,我们欧阳家的本家在长安城,只是后来才来了河东道,成立了芙蓉山庄。”

方不荆说:“上官家一直守着这笔钱财,直到上官皇后被废,关陇贵族覆灭。在长安的上官家被诛九族。江湖传言,在危难之际,上官家将这笔钱财,甚至连同关陇贵族所有的财产的钥匙交给了欧阳家。这笔财产也就自此,流落到了江湖上。”

“后来,当今圣上登基,皇孙寻回,便是如今徽州那位大人。朝廷想要收回这笔财产充裕国库,因此江湖上人心浮动,这才有了沸沸扬扬的寻找‘上官遗珍’之事。”

恒安这才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此中缘由。

“可是,上官家的人不是都死了吗?”

方不荆摇头:“关陇贵族存活了百年之久,哪有那么容易覆灭。江湖上有人说,曾经见过上官博,他还活着。”

“而拿到信物,即使找不到上官博,直接将此物交给朝廷也是投诚之举。”厨房门被推开,静真走了进来,接着方不荆的话道:“有了朝廷做靠山,武林中有人觉得为此铤而走险,也是值得的。”

恒安惊喜地站起身来:“师父,你来了。”

静真点点头:“事不宜迟,我即刻动身前往回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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