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危宥年打开门走进来,“殿下。”

凌青岁太阳穴突突跳动着,眼眶发紧。听到声音,他抬头,期盼地看向危宥年,“如何?”

……

“死了。”

凌青岁难以置信地偏了偏头,皱起眉。

缓了一阵,他身子略微前倾,带着些祈求的情绪,轻声试探着问,“一个……一个活着的,都没有了吗?”

危宥年沉声道:“目前……的确是的。我们只找到了三具尸体,还有一个刘洲下落不明,不是逃到边境,就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所以,所以长和……长和也死了?”凌青岁眼瞳微微颤动,语调也颤抖着。

“是……”危宥年低下头,“找他并不费劲,我们一打开花冠客栈的大门,便看到他吊死在房梁上,脚下是躺倒的凳子和一块碎开的木板,木板断成了木和官两个字。虽然现场看上去是上吊自尽,可仵作去看过了,说长和是先被细绳勒死,而后才被挂上去的。”

“那块碎掉的木板,想来是长和死前挣扎,与别人打斗的武器。”

“另外两个……长平和老鸨,他们都死在了路边,只不过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都是被匕首刺穿心脏毙命的。两人的死状都不好,长平瞪着眼睛不知在望什么,老鸨手里攥着一块银元,死都不肯松手。”

凌青岁愣了片刻,慢慢坐直身子,搭在桌上的手握紧成一个拳头,无力的悲痛和愤恨将凌青岁包裹,他猛力一敲桌面,冷笑了一声,“好啊,梁硕……”

“真是……真是……”

“好一个高风亮节的左相梁硕大人啊。”

“殿下这般发愁,想来是那些能进入花酒场的贵人不肯帮忙,而花酒场那些伺候的又隐了踪迹。可殿下莫忘了,咱家也是去过的,若是殿下需要,咱家也能帮上一二。”跪在一旁的王康突然出声。

凌青岁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他盯着王康的脸,打量了许久,还是怀有几分不信任,“你?”

“还有她。”门外突然飘进来一道女声。

接着,一袭绿衣和一袭墨蓝衣袍闯入凌青岁眼中。

“若是有了她,胜算会不会大些?”檀烟站在门口问。

“这是……”翠屏躲在檀烟身后,小心打量屋内一众人,视线在凌青岁身上停留的时间最久。

她总觉着那人有些眼熟。

凌青岁也认出了她,是他在花酒场见过的人。

恍若看到希望一般,凌青岁的眸子亮了亮。

-

“花冠客栈一案藏有冤情,还请陛下明察!”凌青岁穿着官袍,带领一众证人跪在厚重的朱漆城门之前。

不远处,百姓闻声渐渐围过来。

守城的士兵见了,慌神了一瞬,即刻飞跑向皇宫,去里头回禀。

没过多久,皇上和皇后出现,一并站在城墙之上往下望。

皇后看到许久未见的孩子,眼眶即刻红了,她激动地握紧崔令的手,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在外头失礼叫他的冲动。

“太子,有何冤情?”皇上挥了挥衣袍,叫凌青岁回话。

凌青岁起身,将官帽取下捧在手上,“陛下,花冠客栈幕后真凶另有他人,今日儿臣带来证人,望陛下公正决断。”

皇上察觉到什么,有一瞬的犹豫。

他注意到不远处渐近的车马,犹豫更甚。

驱使马车的仆从拉紧缰绳,宝马的头高高扬起,高亢啼鸣,嘶鸣的声音在一众人声中尤其引人注意。

百姓中有听到的,倾身扭头,看向那边。

马车悬挂的帘幔被拉起,梁硕穿着枣红色官袍缓缓踏下马车,不慌不忙,不徐不急,端庄稳妥的模样,依旧是叫人看了安心。

他往前走了几步,冲凌青岁大喝一声,“太子殿下!”

凌青岁闻声回头。

梁硕随即加快步伐,走到凌青岁身侧,在他不远处跪下,用并不太大的声音同他说,“太子殿下,臣也有事禀报。”

……

“今日这是怎么回事,朝堂的事情搬到这里来说了?”

“我看这是要出大事了吧,太子左相,全都在这里跪着了。那皇后皇上也一起站到城墙之上。”

“诶,那我们要不要一起跪?”

“不知道啊,以前哪有这场面。再说了,也没人叫咱们跪不是吗?”

“不叫咱们跪,那便站着吧,站着可比跪着舒服多了。”

……

百姓在底下交头接耳,等着看前头的大戏。

“太子殿下不妨听听我想说什么,再禀报也不迟。”梁硕侧过头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凌青岁看,丝毫惧怕的神色都没有,反而颇具挑衅的意味在里头。

“不必,梁大人还是好生想想稍后该如何辩驳吧。”凌青岁不留情面。

“呵。”梁硕笑了一声。

“看来殿下是决意要拉臣下水,不给臣留活路了。”梁硕顿了顿,收起面上的笑,“既然殿下要对臣下死手,那么臣这里藏着的腌臜事,也就不替皇后娘娘瞒着了。”

凌青岁仰头正欲说些什么,闻此停下来,疑惑从他心头生出来,他看向梁硕,眸中满是警惕和警告。

突然想到什么,凌青岁的心脏像是踩空楼梯一般,无底地下坠着。

他想起了那张浅薄的纸页,想起了上面密密麻麻故弄玄虚的命格。

还有她母后,腆这脸与那道士周旋,问他要一纸好命的画面……

他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与梁硕对峙。

难道梁硕知晓了?

他如何知晓的?

凌青岁开始动摇,端着官帽的手略微向里回收。

梁硕一直平静地盯着凌青岁,一副浑然不怕,誓要玉石俱焚的样子,暗暗给凌青岁施以威压。

皇后看着底下的僵持,有些焦急,又有些后怕,想了想,她冲凌青岁喊,“皇儿,你查到了什么尽管说,不必有顾虑,你相信父皇母后定会为你,为百姓主持公道,不必害怕。”

底下的一众百姓听到以后,人群中涌起低低的欢呼声。

有的大喊皇后娘娘英明,有的则呼喊,叫太子殿下赶快说出真凶。

见他母后发话了,凌青岁心里稍微有了一些底,只是还是忍不住地突突猛跳。

他开始怀疑梁硕只是在恐吓他,却又实在害怕在这个节点暴露了她母后交易他命格的事情。

那么他所有的努力,身后证人所有的证词,都会被看作是假的,是做戏,是污蔑。

只是念着如今的势头,百姓围观,千百双眼睛凝视之下,正是将一切事实都说出来的好时候。

也正是,倚靠民心推翻逆贼之时。

那就……

——赌一把吧。

凌青岁仰起头,“儿臣要揭发左相梁硕拐卖妇女,以妇女为商品,在醉花楼赌坊之间流通谋取钱财,在城郊豢养私兵,意图谋反。”

凌青岁刚说完,人群即刻安静了,紧张而又惶然地注视着面前衣冠楚楚,整齐跪下的人,一动也不敢动了。

“儿臣之后跪着的皆是证人,她们有在醉花楼的花酒场里伺候的,也有知晓城外练兵场的,也有被逆贼拉拢而去的,陛下若是想知晓事情的原委,她们尽可详述……”

“在此处详述怕是不便,毕竟是朝堂之事。既然太子殿下说完了,那么臣这里,也有一件顶重要的事情,想要说与陛下还有殿下一听。”听完凌青岁的话,梁硕面色立即青了,他的视线阴冷,看向城墙边高台上的皇后,冷淡地扯嘴笑笑,“本朝皇后插手前朝之事,与朝中重臣暗自勾结,阻挠大皇子出城采买,私吞银两,哄抬物价,扰乱秩序……”

“如此种种实乃妖后作为,臣恳请陛下,废后,以平民愤。”

“臣将玉京中商铺的掌柜带来了,他们手中,都有皇后指示他们的证据。”梁硕刚说完,马车旁站着的人纷纷走过来,跪到梁硕身后。

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容,皇后步子趔趄一下,只是很快又被崔令扶稳了。

皇上侧目看她,她努力维持着端庄朝他摇头笑笑。

底下的百姓中,开始有人高声起头,“废妖后,废妖后,废妖后……”

高亢几声过后,人群中逐渐出现响应的,虽然有人觉着那梁硕更应该处理,可是看着一个跟着一个喊,情绪便也被带动起来,稀里糊涂地伸手握拳,高喊:“废妖后!!!”

凌青岁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知晓了一直阻挠凌重桦的是她的母后,他一时间有些没脸开口了,愣在原地哑口半天。

听着旁边的声音愈来愈大,凌青岁逐渐回神,他侧头看向百姓,看着他们面红耳赤地喊着废后,满脸正义,做出的抗议却尽失偏颇。

他慢慢站起来,难以置信地扫过面前那些质朴的脸庞。

“一个是杀人放火谋逆害国,一个是吞财使绊哄抬物价,哪个更要紧,哪个更可怕你们分辨不出吗?”凌青岁质问人群。

呼喊的声音逐渐弱了下来。

“都是犯罪,管他谁轻谁重?”套着满是补丁外套的男人振振有词,不遑多时又开始喊叫起来,“废后,废后,废后!!!”

“你……你们。”凌青岁感觉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后退一步,膝盖一软,跪倒在朱漆大门之前,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洒在地上。

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气,但更多的人被带着喊,“废后,废后,废后……”

“殿下,殿下……”危宥年及时上去扶住凌青岁,让他倚靠着。

他看向人群中振臂高呼的男子,想起赌坊里头那位装腔作势说是走投无路才窃取钱财的二福。

目中的狠光,几乎要将他剜去一层皮。

二福注意到了,挪开视线,继续高呼。

旁边的梁硕看着颓然的凌青岁,笑笑,再抬头去寻皇上的反应,只见他站在上头,面色凝重,对上梁硕目光的时候,脸上闪过几丝怯色和讨好。

梁硕再看向旁边背过身去的皇后,她虽着华服,背影看上去却很是慌张。

梁硕得意地仰起头,

他知道他赢了。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李氏结党营私,妄议朝政,德行有失,今废后,将其打入冷宫,终生不得踏出冷宫半步,钦此!”

“皇后娘娘,接诏吧。”老太监挺直腰杆,斜着嘴说。

铜镜面前,李氏拔下头上最后一支珠钗,将它用力甩到桌上。

她看向铜镜里的脸,褪去华服脂粉后的她再普通不过,虽然长相有几分出尘,却算不上亮眼,加上岁月的摧残,她眼角已经有了几抹皱纹。

她盯着那双眸子。

凶戾,阴冷,漠然……

这才是她,这才是她一直阴藏在端庄温柔面皮下的她。

“快些吧,这废后的诏书,拿着当真是沉。”老太监嚷着,摆出不耐烦的表情。

李氏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一把夺过诏书,丝毫不留情面,尖利的小指指甲在他脸上划过,立即出现一条白痕,等太监抬手去摸的时候,已然有血从里头渗出来。

“你你你……”老太监生气得要跳脚,“你竟然敢伤我?”

“废后也是后,你一个阉人在这里叫唤什么。”见老太监伸手指着她,她挥手赏了他一巴掌,“今日本宫被废,没什么礼能给公公,这一巴掌,就当本宫赏公公前来传诏的礼,好叫公公记住,这宫里,奴永远是奴。”

“你你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来人,将她压去冷宫!”老太监挥手指挥身后的人。

崔令替李氏将那些手挡下来,“我看谁敢!”

“本宫也是你们这些贱人能碰的?”李氏恶狠狠瞪了想要上前动手的人,最后将视线落在崔令身上,与她对视,相望了很久,眸中的情绪软下来,感激地看着她,“崔令,往后的路本宫该自己走了,本宫再护不住你,你要另寻他法,好好过下去。”

崔令红了眼,“是,娘娘。”

她抬手擦了擦眼睛,“娘娘,再让奴婢陪你走一段路吧。”

李氏点点头,抬起手,崔令即刻弯腰上前搭在她的手上。

两人一同走出这华贵的凤仪宫,走在红墙之下,青砖之上。

到冷宫前头的时候,太阳正好全部落了下去,冷宫宫门大开,里头的阴冷之气向外透发。

李氏停步,温柔拍开崔令的手,孤身一人走入那高高的木门之中。

老太监即刻尖声吩咐人,“赶紧把门给我关上,锁死喽!”

“是。”

几人上前去,在外头拉着宫门,将它扣上。

两扇门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小,压着李氏的背影,像是一张巨口,缓慢地吞噬着不再挣扎的猎物。

最后“嗒”的一声,两扇门合上,缝隙消失,像是怪物食饱餍足发出的喟叹。

-

梁府。

“大人,还请接诏吧。”传召的太监毕恭毕敬地将诏书递到梁硕跟前。

梁硕坐在榻上,懒洋洋接过。

拿稳之后,他不屑地睨了一眼,随即把诏书丢在地上。

太监见了,抬手拭汗,随即赔上笑脸,“那咱家这就告退了?”

“滚。”梁硕捏起茶杯,抿了一口。

太监后退一步,想起还有没有交代的话,又走回来,“大人,陛下还有话让咱家传给大人。陛下说,这些天的闭门思过是做给外人看的,陛下相信大人不会做出那样不堪的事情,但毕竟这件事都在一众百姓面前揭开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总是要给太子殿下一些威严,日后太子殿下才好立足。”

“陛下叫大人耐心等候,陛下不久便会解了大人的禁令。”

梁硕气头上来,将茶杯里的水洒到太监脚边。

太监吓得连连后退,答道:“是是是。”

“咱家传完话了,咱家这就滚。”

还没等太监退出去,门口跑来一个奴仆,他向梁硕通传,“大人,外头有人要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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