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得了这句承诺,檀烟吊着的最后一口气松懈下来,连带着整个人的生气,肉眼可见的簌簌往外流逝。

那些女子发觉了,手上搓揉她躯体,给她取暖的动作越发快速,她们叫唤着她的名字,“檀烟,檀烟……”

“檀烟!”

……

“还冷不冷?”

“还冷不冷呀?”

檀烟被簇拥着包裹着,视线逐渐涣散,但耳边一句一句的叫唤,叫她心里头发着热,暖呼呼的。

她费劲启唇,呼出的气比进去的气要多的多。

“我此生……再没有,比今日,今时,更暖和的时候了。”

她一说完,那些女子们便再忍不住,抱着她,搂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后面的人抱不住檀烟,就抱着身前的姐妹,一群衣色艳丽得恍如花一般的拥成一团,在肃杀的晚秋生机盎然地开起来,哭着替她们挡去了寒霜的病树枯枝,哭她的衰败,她的凋零……

凌青岁站起来,背过身去。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眼神一点一点愈发坚定。

-

“诶,外面什么动静?”

被外头的动静吵醒,老人披上衣服,支开窗子往外看。

正闹着歌舞的青楼里也有不少人围到栏杆边往下瞧。

街上,凌青岁穿着轻薄的白衣,背上负着荆条,朝皇宫大门走去。

他身后不远处跟着驿丞,驿丞带了一小队人保护凌青岁的安全。

驿丞现下已经很是不好了,腰弯的几乎要对折过去,他小声地劝着前头的凌青岁,“殿下,这是做什么呀……都这么晚了,外头不安全,不若殿下跟臣回去吧。”

凌青岁不听,继续朝前走着。

“诶呦……我的太子殿下哪。”驿丞急得直跺脚。

街道两旁的灯火愈发明亮,百姓的喧闹也更甚,他们先是好奇太子为何深夜又在大街之上游荡,随后便注意到了地上的鲜血,一滴一滴掉落在地,惊讶得捂嘴惊呼。

凌青岁的背上的白衣几乎被血染红,身前的布料被他疼出的汗沁湿,已然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了。

脏污了的衣物贴在他的身上,勾出他瘦削的身形。他的两边脸颊微微凹陷下去,眼眶下乌青厚重。

他的步履虽然蹒跚,可眸子里却透出坚毅,是从前养在宫里从没有过的光芒。

走至皇宫大门之前,他缓慢停下脚步。

宫门已经落了锁,他就站在门前停了一会,呆愣愣地盯着那方肃穆的大门看了半晌,抬手想要敲门。

这一动作扯痛了背上负着荆条的皮肤。

凌青岁动作略一顿,缓了口气,才重新抬手敲门。

城门之上驻守的士兵闻声正欲驱逐,发觉是太子殿下,便想要开口劝阻,可再定睛一看,看到他身后背负的荆条,和洒了一地的血,他们便慌神了,不敢说话了,急忙往回跑去向上面通传。

凌青岁听到了动静,停止了敲门,安静地站着等待。

背上的荆棘扎进凌青岁的肉里,他几乎疼的快要失去知觉。

而他的身后,围过来一群跟过来的百姓,依旧像是看热闹一般,压低声音对前头的事情指指点点。

“这太子出宫悟了一趟众生佛缘,怎么隔三岔五就要到宫门前大闹一次?”

“可不是……难道命格好的人,行事都这般诡异?”

……

“谁知道呢,上回是告发梁硕,这回又不知道为了什么。”

“不过诶,说起梁硕那件事,你觉着那太子说的对不对?”

“谁知道呢,他们达官显贵的事情。这朝堂里头的水我们也不知道它是浑是浊。我只知道,梁硕大人平日看起来就平易近人,为百姓着想,逢年过节就摆摊施粥,还安排大夫给我们老百姓义诊。我只知道,那梁硕谋反,简直是不可能。”

“哪怕他真的做出了花冠客栈的事情也不要紧吗?”

女人压低了声音,往四处望了望,“诶呦,那祸事不是也没落到咱们家吗……”

“轰隆”一声,宫门自里向外推开。

凌青岁抬眼,看向火光照映下规矩又憋闷的宫殿楼宇。

身后的百姓见状息声,屏住呼吸密切关注这里的动向。

凌青岁叹口气,跨过门槛,大喊:“儿臣恳请父皇为醉花楼内的女子做主,为大宁颠沛流离的女子做主!”

“准女子经商!!!”

宫门很快在凌青岁进入之后合上,被隔绝在门外的百姓倒吸一口凉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瞪大了眼睛。

-

皇上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凌青岁,犯难地摇头,“青岁,你这番又是为了什么呢?”

“将自己弄了一身伤,还将事情闹大来……”

“朕该如何像外面的百姓交代啊?”

凌青岁闻言抬头,短短几日,皇上的白发愈发地多,几夜之间横生了不少皱纹。

身后的荆条已经被皇上命人取掉,但凌青岁依旧觉着背上沉的很,他跪在龙椅之下,“父皇,那不如就准了儿臣的提议,颁布旨意,准许女子经商。”

“何须旨意,何须旨意啊?”皇上拍桌,“虽然我朝建立之时,颁布明文规定女子不许经商,一旦被发现,即刻将经商所得收归国库……”

“可是近年来,你见朕罚过哪个经商的女子?”

“朕又何时说了不许?”

皇上坐回椅背上,“女子经商,这都是默许的了,朕也没有再着人去查那些个女子经商不经商的事情。”

“你说你今日何苦闹这一出?”

“叫朕难堪,叫我们皇室下不来台。”

凌青岁:“可是父皇该颁布圣旨昭告天下你的默许。”

皇上坐在龙椅上突然沉默了,他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凌青岁,“你莫不是从前的邪祟还未驱除干净,如今在这里说什么废话?”

“朕,大宁的皇帝,为了女子去颁布悖逆祖先的圣旨?”

凌青岁:“可是是人就会有自己的默认。他们会认为君主是天,君主的令就是天。他们也会默认大宁不许女子经商,不许女子倚靠自己的双手去谋取生路。他们会默认,女子就该相夫教子,否则就只剩下流落秦楼酒馆出卖色相这一种出路。”

“就算父皇不去查,有的是百姓替父皇去查,他们会看不起经商的女子,会排挤自力更生谋求出路的女子。他们看不惯,去砸那些女子开的店,去抢里面的东西,又有谁来管?”

“但眼下,父皇你可以改变这一切。”

“只需要父皇下一道圣旨,只需要父皇亲笔题下几个字。”

皇上垂下眼敛,似乎在沉思什么。

两人相对着,过了很久很久,皇上才哑着声音道:“可那一道圣旨下来,朕……便对祖先不敬了。”

“哪有那么容易啊……”

又是良久的沉默。

皇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今日你也累了,受了伤,就先在宫里歇息吧,待养好了,你再出发去雁北塞。”

凌青岁本还想再争一争,但瞧见皇上的憔悴,他将嘴边的话咽下,应下一声,“是。”

他慢慢站起身,望向龙椅之上,这位全天下最尊贵之人,心里生出大片苍凉……

“父皇……”凌青岁不自觉开口。

皇上抬起眼看他,“何事?”

“父皇可有需要儿臣分担的?”

皇上扶着桌面坐正,“没有,不必。”

“你只管去雁北塞……这大宁,父皇会将他好好交到你手上。你的命格,定会叫大宁昌盛,国运亨通。”

-

“你刚干嘛去了?”

守着冷宫大门的高个侍卫看向方才回来的矮个侍卫,“怎么,又去偷懒了?”

“偷懒……呵呵,倒不至于去别处偷懒,这宫里,再没有比守着冷宫更闲更好偷懒的地方了。”

“那你去做什么了,这么久才回来?”

“看热闹去了。”

“什么热闹?”

“宫门口,”矮个侍卫指了指宫门的方向,“那太子今日又在门口闹了。”

“又?这才过了几日,前几日不才闹着说梁大人谋逆。”

“诶呦,你知道别人今日闹的什么吗?”

“什么?”

“背上背着荆条走了一路,敲了宫门,恳请皇上下旨准许女子经商!”矮个侍卫瞪大了眼睛,两手一拍,“这怎么了得嘛!”

高个侍卫:“这太子……”

“早前我总觉得他是个顶好的主子,他宫里的那些个宫女太监,整日看上去乐呵呵的。如今……啧,我觉得太子大变了,性情古怪了,行事也古怪了。”

“是吧,我也觉着。而且……你凑过来点,我同你说。”矮个侍卫压低声音,“我近来听到风声,说伺候他的小丫头也竹,死了!”

“死了!”高个侍卫惊呼,“就是那个平日总是很文静,笑起来很好看的那个小姑娘?”

“正是!”

“要我说啊,这众生佛缘怕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脏污不得那太子殿下的尊贵命格,就要害了他身旁的人,你看那也竹是一个,这宫里关着的……不也是一个。”矮个侍卫道:“还有啊,那众生佛缘虽然没有要了太子的命,太子的运道,今日却将他浑身弄得狼狈极了,身前全是汗,背上全是血,简直看不下去,不知道那底下被荆条扎的,还有没有好肉……”

“开门!”

“开门!”

矮个侍卫正说到兴头上,身后倚靠的门突然被拍得狂震,他被吓得魂差点飞出去。

高个侍卫也被突如其来的喊叫声吓了一跳。

发觉那拍门声自冷宫里头传来,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矮个的侍卫开口问:“娘娘,有何事?”

“开门,这里头有老鼠!老鼠在乱窜!你们开门进来替本宫抓一下!”

矮个侍卫小声嘟哝,“还拿自己当皇后哪,不就是一只老鼠?用得着这样大呼小叫?”

高个的随即应和,“就是。”

拍门声还在继续,皇后高声尖叫着,那声音绕在耳边简直是折磨。

高个的听了一会,实在忍不住,“要不开门替她抓了吧,抓了,她也就消停了。不然你我今晚都睡不成。再说……太子不是回宫了吗,要是让他知道了……”

矮个虽然不耐烦,但还是同意了,“开开开,开门……”

他们站起来将门打开。

听到开门声后,对面的动静就消停了。

等门彻底打开,他们看到废后直直站在门后,双眼仿佛要吃人一般瞪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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