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陆逍遥也没同他们讲些什么具体的事情,他不过是按着前世公司的操作:先定一个小目标,再给员工打鸡血、打鸡血、一直打鸡血。然后:
陆逍遥拿出了平阳书局的名号。
嗯,大家都懂了。
肖先生的名号就是专门说给他们这些人听的,现在陆逍遥亲口承认,他们反而不会有任何怀疑。
“咋样?哥几个一起?”陆逍遥问道,语气中故意带着些得意。
大小陈和老杨大春四人互相对视一眼。
老杨率先点头,大小陈先是想了想,然后也跟着点头,唯有郭大春没有任何反应的表态。
小陈扯了扯郭大春的衣袖:“大春哥,一起啊?咱哥几个以后都富贵了,岂不快哉?”
郭大春摇摇头。
他不说话,陆逍遥也是懂的。
京城的事情大春同他说过,他也答应大春要保密的。他现在还没跟他们说此去就是京城,这般正好以后少废口舌同大春解释。现下陆逍遥还有将大春留下帮他看家的想法,毕竟日后自己到京城去搅弄风云,难免有人不讲武德,对自己可爱的大哥下手了怎么办……
还是得有人照看一二。
“既然大春不想去,咱们也别为难人家!”陆逍遥开口帮郭大春解围,“咱哥几个别的不说,无论在哪儿,这感情一直在的。”
大小陈同时点头。
“所以,今晚咱请客,哥几个下了差就去老地方,不醉不归!”
一听有酒喝,老杨是第一个举双手赞同的。
陆逍遥又说:“但是,这啥时候走咱们这里还没个准头,哥几个该怎么做事就怎么做事,等有了打算,咱提前通知哥几个!”
“好!”
当晚,五人在老地方碰面,喝酒一直喝到第二天卯时。这次五个人都是先凭真气消耗酒力,等真气耗尽后,仍不停喝酒,直到醉去。
陆逍遥也得到了郭大春拍胸脯的保证。尽管他好几次递给大春银两,都被大春拒了,但他心里清楚,大春其实是最靠谱的那个。当即酒精上脑,与大春约定:日后若是有了权势,定帮你找那三王爷算账!
大春许是知道他说的半真半假,也就碰碰碗,应和一声。
到了第二天,众人酒醒就各自散去。
大小陈和老杨他们仨按陆逍遥说的等消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个月,还搭上了一条命和一双腿……
目光回到这天的平阳府城里。
在大齐国内,武职与文职是分开的,两者有各自的办公府衙,从朝廷一直到地方,都是如此。哪怕两者最小的职位,也被划分得泾渭分明。
这天在陆逍遥回府的时候,平阳府外驻府军队行司衙门内,地方最高指挥开了个例行会议。
会议结束后,陆炆便将侄子的想法回复给了总兵。
他说得大部分都是为了双方的利益着想之类的话,陆逍遥的打算说得却很隐晦,总之在他看来,既给了总兵面子,又合了侄子心意。
总兵听后沉吟片刻,也没说什么,便是一个“好”字以作回应。
待陆炆行礼告退后,府衙大堂内就剩下总兵和骁骑偏将王德生二人。
后者居中并非没有功劳。只是总兵心中有所打算,便先让王德生以偏将之职,代领正将之责,所以不少人眼中,这是总兵对王德生不信任的表现,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整个平阳府内,总兵最信任的便是王德生。
“你怎么看?”总兵问道。
王德生摇头。“当初末将就该将这产业一口吞下的,没想到被那小子顺着官府的藤爬上来了。施恩的是我们,吃亏的也是我们,这事是末将的错,末将甘愿受罚!”
总兵是个四五十岁的人,岁月只在他脸上留过不痛不痒的外表烙印,却改变不了他的精气神。
总兵笑道:“你以为那小子是想通过官府那群酸儒的帮助来制衡?”
王德生眉毛跳了下,一副“不然呢?”的表情。
总兵站起来,侧着身望着大堂外:“那小子比你想象得要贪。”
“末将愚昧,请大人明示。”
总兵转动眼珠,玩味地看着他:“德生啊,你知道我为什么看重陆炆吗?”
不等王德生回答,总兵便自答道:“因为他和你很像!”
“大人是说……品性?”
“错了,他和你一样……”总兵拍拍他的肩膀,“一样的,一股子酸儒味!”
王德生愣了愣,拱手请示。
总兵便道:“你没发现?陆炆那人同你一样,说话、行为充满着一股子文人味儿……我且问你,咱们军旅之人,是这般模样?”
王德生似乎有些明白总兵的意思了,便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大人的意思末将明白了,大人是说……陆炆同我一样,说话喜欢和稀泥?”
“还有总是喜欢行礼。”总兵微笑着,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王德生笑得比苦还难看。
总兵继续说道:“朝廷那些人,讲规矩、重礼仪,这没什么不好。无规矩不成方圆,无礼仪不知君臣,这话是夫子说的,咱们军旅之中,最重视的也是规矩。”
“大人的意思是……”王德生压低了声音,“陆炆是朝廷的?”
总兵盯了他一眼,“管你屁事!”
王德生嘴角抽抽。
“请大人明示。”
“我说了,管你屁事!”总兵这次说得十分平静。
王德生知道该如何做了,便答应一声。
他想要的解释,总兵是沉思了一刻之后才给他的:
“陆家那……那小辈,我听说他老子是尹川府的巨贾是吧?”
王德生点点头。
“既然如此,兄弟二人,一个从商……”总兵摊开左手,接着又把目光转向右手,“一个从军,小辈却想往酸儒那儿拱,这……是不是很有趣呢?”
王德生瞪大了眼睛。
商人和行伍,两者联系并不大,几乎可以说是无半点关系,但两者却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朝廷文职。
大约二十年前,大齐处于奉肃帝的统治下。那时敌国众多,大齐边境不稳,战争不断。
所谓武主外,文主内。当时的将领只顾一股脑地带兵打仗,将战争留下的各种问题,全部丢给了朝廷的文职。
众所周知,打仗费银子。修炼者的世界打仗,既费银子还费铜铁金药人……总之一切与战争有关的东西,修炼者打仗的消耗是普通士兵的十倍。
这就导致了,朝廷的国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可这时的战争是万万不能停下的,一旦断了供给,前线的军队就难以为继。最可怕的不是土地的丢失,而是军队的伤亡。
因为培养出一名高修为将领的消耗,可比同等情况下丢失的土地还要多上十倍!这还不包括阵亡抚恤金、追封给出去的永久食邑等等,甚至会对低修为士兵的士气,造成巨大的打击。
这种情况下,朝廷的文职自然对军队的怨气越来越深:
凭什么你在外面爽,老子就得给你在后面擦屁股!
但这种怨恨在战时也只能被压在暗地里。一方面来自前线的催促,一方面又迫于国库的压力,朝廷的文职当时只能将矛头转向大齐内有钱银的人:
商人。
这一时期的商人,无论缘由,都被朝廷整得够呛。虽然少见性命之灾,但大多数钱粮都被充公是逃不掉的。
执行这种事情的,自然是地方官员。这种对他们来说:自己可以贪一点、上面拿大头、做起来又毫无阻碍的事情,他们自然会出百分力气。等事后商人缓过气来的时候,他们便将罪责推向朝廷。这样两者的怨恨就更深了。
事实上,商人心里也是知道矛头的源泉来自武职,但比起文职来,武职还有开疆扩土的功劳,这也算间接为他们长了收益(最主要是打不过)。而文职呢?下命令剥削的是他们,商人便将主要矛头都指向了他们(最主要是打得过)。
通过这种方法,大齐的朝廷文官确实为大齐短时间内筹集到大笔的钱粮,为战争的胜利打下了基础。但同样的,也加剧了大齐国内阶级之间的矛盾。
如武职和文职之间的冲突,在战争之后就立马显现出来:先是来自御史台的弹劾,随后又是大理寺连通刑部一起的大规模冤假错案,导致两者之间的冲突到了临界点。
这种情况,在本朝安泰帝上任后雷厉风行的铁血镇压之下、以及独立出来的监察院强行介入下,才逐渐平息下来。
但无论如何:仇恨在没有消除之前,只有死亡才算结局。
这些年来,双方尽管都很克制,但经历过的、仍在位子上的老辈,心里可是清楚得很,那是一段怎样的日子。
现在,商人在江湖,武职在庙堂,两者虽然不对付,但他们却有着相同的敌人。
“你去打听打听,尹川府的商贾都似陆家后辈这般?还是他是个例外?”总兵转过头来,对王德生笑了笑。
他明白,老一辈对小一辈的影响是怎样的,所以陆逍遥这种情况,会不会是他老子造成的,如果是的话,那这就不是一个小辈的事情了。
王德生也听出了这层意味,便回答道:“大人,您的意思我……我懂,早派人去查过了,他老爹据说是失踪了。”
“失踪了?”
王德生点点头,回忆下:“好像是……是……叫什么陆铭来着的,反正失踪了很久了。”
总兵皱起眉头。“陆家可有什么说法?”
“没有。”
总兵来回踱步。“这就奇怪了。”
片刻,他问道:“那……尹川府其他的商贾有接触过吗?”
“这个倒是有几条关系,我知道的都没有问题。”
“与那个……那个……陆铭,与他有联系吗?”
王德生毫不犹豫地摇头:“陆家那位,交际圈真是广,毕竟尹川府巨贾,我掌握的那几条线都不大,不可能与他深交的,但是……”
王德生瞧了瞧四周,然后又施了个秘法,加持在大堂内,这才走到总兵耳边悄声道:
“大人,据我那几条线说,陆家那位,与尹川府的上任府尹来往颇深。”
总兵皱起眉头。
难道陆家后辈真是受了长辈的影响?
武职和商人的默契是暗地里的,是老一辈的,虽然时代在变,关于这场仇怨的影响对小一辈来说也在逐渐变小。
但陆家那位可是属于“老一辈”的,那他这种行为就令人无法理解了。
难不成,他在当初,与文官达成了某种交易,才保全自身的?
这种情况在二十年前并不少见。许多商人为了保全自身,同时也碰巧遇上那么一两个相对来说“心善”的地方官吏,两者就会达成一种默契。在保证官吏政绩的同时,尽量为商人留下那么一两份基础。这种情况的商人,在战争结束后、安泰帝登基前,是恢复得最快的。
如果结合上陆家那位是尹川府的“巨贾”来看的话……那倒是很有可能了。
总兵觉得自己想得很对,顺了顺胡须,刚准备开口,却猛然想到了什么:
“你说陆家那位与什么府尹来往颇深?”
王德生愣了下,旋即明白道:“上一任。”
接着,他便解释道:“那尹川府原来的那位,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失踪了。详细消息都被封锁了,我的人打探不到,而且,我听说封锁消息的是……”
王德生将声音压到最低,几乎是贴着总兵的耳朵,说了那三个字。
说完,总兵内心良久不能平静:“两个都失踪了,这中间定有问题!”
他在大堂内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陆家小辈会将官府那群腐儒拉进来,这或许就是他们陆家的阴谋!”
王德生也是第一次看见总兵这般着急,便问道:“那陆炆?”
总兵突然停下脚步,盯着他,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是又觉得不妥,再次思考起来。
片刻,他才开口道:“陆炆来咱们军中多久了?”
王德生明白了。总兵的意思是将陆炆同陆家小辈那一支给撇开了。
两者分开而论。
“那陆家小辈呢?大人就这般放他走?要不要末将去……”王德生冲总兵摸了摸脖子。
总兵摇摇头。“有人护着呢!动不了了。”
关于这段矛盾,陆逍遥一直以为是来自朝廷内部的,但他只猜对了一半。有上层的影响,更多的还是老一辈的事。他爹没同他讲过,更何况长子从了儒道的二叔。
他的二叔属于开明的那种,老一辈的事情何必牵扯到小一辈。这点上,其实大多数老一辈的人都是这般想法。但就怕有人坏了规矩,贪了一时好处,就妄想世世代代传下去!
总兵思绪万千,最终恢复了笑容,像平日里那般道:
“陆家暂时别动,我说了,陆炆同你很像。”
王德生明白,大人先前说的‘管你屁事’,也是这个意思:他们两个都是一派酸儒做派,但实际上,真正到了抉择的时刻,会毫不犹豫选择自己这一方。所以是可靠的。
“至于那个陆家小辈……”
本来都打算告退了,王德生却突然听到总兵来了这么一句:
“至于那个陆家小辈嘛,等他们离开咱们的地盘再处理,毕竟……他有人护着呢!”
总兵的笑容在阳光的照耀下,让王德生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护着还要动,是总兵对那方面的仇怨太深了吗?
还是说……
总兵其实与对方有交际!
双方达成了某种协议!
王德生不敢再想下去,他满头大汗地连忙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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