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乔闻言,立时喜上眉梢。
蔡泽何许人也?
又号纲成君,当年劝说权倾朝野的范雎交还相印,自己取而代之,但还能明哲保身,过了一把相邦瘾后就辞职,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能在战国这种唯才是举的年代,从落魄士子一跃成为万人之上的权贵,绝对是有大本事在身上的。
如今应是赋闲在秦国客居,也是怀着报知遇之恩的心意,来为宗室子弟们讲授课程,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
本来成乔现在才五岁年纪,连够不够得着桌案都难说,但秦王一高兴,竟然破格允许孙子入学,对她而言,自然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早就听说那蔡泽能言善辩,博古通今,能拜入贤者的门下聆听教诲,对自己而言绝对是没有坏处的。
当下她便叩首谢恩,语气里满是欣喜:“孙儿谢王曾父恩典,王曾父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嬴稷虽然纵横天下几十年,早已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的铁石心肠,但面对这么一个糯糯软软的小团子,还用这般嫩乎乎的嗓音对自己说甜甜的恭维之语,虽然知道是在拍马屁,却还是很受用。
更何况玄孙子又这么求知若渴,要搁在平日,他可是欣慰都来不及。
“行了,明日你记着定要沐浴更衣,给蔡先生留下好印象,切记莫要丢了寡人的脸面。”秦王在孙子面前就像个唠叨老头,虽然心里高兴,但还是不放心地叮嘱,“若是先生来告状说你的不是,寡人先抽你一百个荆杖给他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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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卫生条件虽然不太好,但是人们很讲究礼节,尤其是贵族,更是有着三日具沐,五日具浴的说法,当一个合格的君子,一天也要洗五把手。
嬴成蟜作为贵族子弟,自然在讲卫生这件事情上也不能落后。
秦王既然有令要沐浴,韩姑姑也是无有不尽心的。
“进了学堂,可记得要听先生的话,别再像宫里那样肆意妄为了。”
老妪一面絮絮地叮嘱,一面帮刚出浴的小公子擦干身体。
当时一般是两种浴巾擦拭身体,上身用细致的葛巾,下身用稍微粗些的葛巾。
成乔从浴盆里出来后,被韩姑姑看押着先立在蒯席上面,用桶里的热水冲洗一下双脚,然后再踏上蒲席,穿上陈留特产的美锦长袍,最后才穿上鞋子。
一切完毕后,成乔顿感神清气爽。
韩姑姑更是满意地看着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小公子,一时又放心不下,为成乔腰间佩了个丝织容臭好装成君子,嘴唇再次念叨:“听闻那纲成君可是个大才,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公子若能从他那里学到几分本事,老奴想着,或许也能改变安国君和公子异人对您的看法。”
这老妇人虽说溺爱,但一颗心是完完整整地放在小公子身上的,却无疑是把后者给害了。
嬴成蟜无论犯什么错,韩姑姑就算再生气也责罚不到她身上,而是转身就严惩了跟在公子身边的几个小厮宫人,潜意识里一直认为公子只是年纪小,被几个心术不正的下人给带坏了。
长此以往,就养成了嬴成蟜那般娇纵的性子,觉得自己什么错也没有,反正都有人替她兜着,所以最后才会去造哥哥的反,也是因为对自身实力认识不清所致。
所以,韩姑姑这样过度疼爱的教育方式,在这位老妪眼里是关怀的表现,然而非但没有填补缺失的母爱,更是埋下了日后滔天的祸根。
不过,成乔现在外表是小孩身子,内里却是个成熟的现代人,看人看事也比较通透,自然不可能再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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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王孙,去上学必然要带个伴读。
这伴读身份也不好含糊,多数都是找个大臣贵族家的子弟,品行也要端正,更要颇有学识文才,好随时解答来自公子的疑问。
所以嬴稷还特意派了个寺人来问想找哪家的少爷。
这个寺人来询问的时候,成乔立刻不假思索地回答:“请替我向王曾父转达,我想要原相国甘茂的孙子,甘罗当伴读。”
甘茂此时已经客死他国,一直到临终前也没能回来,嬴稷心中对这个老臣也有些愧疚,素来听说他的孙子聪明伶俐,加之成乔主动要求,当下便批准了。
见到甘罗的时候,成乔脸上不禁露出始料未及的表情。
来人跟她差不多年纪,只是成乔身上香喷喷嫩乎乎的,甘罗却像好几天没洗澡一般,小脸蛋被太阳晒得黢黑,连衣服都有些破旧了。
“你真是甘罗?”成乔抑制住上下打量的眼神,尽量用和蔼的语气说。
对面小男孩的脸上立时露出了被冒犯的神情:“你就是祖先神跟我说要尽力辅佐、潜力无限的公子成蟜?”
成乔听出他声音里强烈的不满,却也没急着解释,而是反思了自己的言行。
按道理确实是她无礼在先。
当时的洗澡设施实在太差,平民劳累一天了回家也洗不了一把澡,长此以往身上自然有了堆积日久的泥垢,看上去不太整洁很正常。
而甘罗说起来是先丞相之后,如今家道中落了,早就过不上贵族那等三日具沐五日具浴的生活,能指望他多干净显然是不现实的。
“是我出言不逊了。”成乔的小身子朝他深施一礼,“还望大贤莫要怪罪。”
比她高不了几寸的大贤哼了一声,并不买这位小公子的账。
“大贤既然做了我的伴读,我的私人澡堂你也可随意使用。”
成乔话音刚落,看见他的脸色顿时舒畅了不少。
“果然配我尽力辅佐。”甘罗赞赏,甚至迫不及待拔腿欲走,急着要去解决生理卫生问题,“大气,体贴,有良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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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家的小弟弟?长得好生可爱!”
学堂本来就很无聊,这下来了个这么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大家顿时都起了劲儿,趁先生还没到,抓紧机会凑过来围观今天的新乐子,你左捏一把脸,我右揉一会头,总之是把成乔今天为了上学精心打造的丸子头发型搞了个乱七八糟。
成乔鼓了鼓腮帮子,肉滚滚的小手气呼呼地拂开他们一双双咸猪肘,小眼一瞪,满脸写的都是生人勿近。
但可惜气场不够,基本所有人都自动忽视了小娃娃的抗拒,嘴里还都在肆意表达赞叹:“弟弟的脸真软,就像糯米做的年糕一样,好舒服啊。”
此言一出,又吸引了不少人前来体验手感,成乔觉得此刻自己的脸像被无数擀面杖团来团去,硬生生把冻得雪白的小脸给搓红了。
一旁的甘罗位卑言轻,干脆也懒得插手,任凭成乔被当成麒麟一样围观。
成乔恨不得给这群猥亵犯一人下巴上来一拳,刚想有所动作,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
“今儿个怎生这么热闹?”
门口忽然响起一声洪亮的呼喝。
就像一口钟,立时把围拢的人群给敲散了,大家看上去还很惊惶,都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公子。
成乔本来还以为是先生提前来了,没想到不过就是个公子,就惹得众人作鸟兽散,但在座的各位谁还不是个公子王孙呢?
不过来人毕竟也算给她解了围,成乔带着疑问,乖乖巧巧地迈开小腿,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你给我站住!”
不料,身后传来一声喝止,来人随即大步跨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个头只到他腰部的小娃娃,然后伸出手,捏起成乔的下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生得不错的少年的脸孔,不过虽是面容清秀,和想象中恶霸那肥头大耳脑满肠肥的猥琐样天上地下,但眉眼里那股轻飘啷当的气质却是如出一辙,好像下一秒臀部就能翘到天上去了。
不过这厢在点评面相,那厢也在眯着眼打量着自己,并且看上去也陷入了狂热。
“你是哪家的弟弟?”他的猪蹄肆无忌惮地爬上了成乔的脸蛋,“给本公子当小弟,以后有本公子罩着你吃香喝辣,岂不爽哉?”
他以为这是别人八辈子也求不来的福气,还很自得地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个软乎乎的小弟弟竟然摇了摇头,而且很不给面子地还想甩脱他的手。
嬴恢当了十二年大哥大,他敢发誓这是他一生中遭遇的第二个大绊子,上一个还是父亲的世子之位被那个不起眼的异人叔叔夺去的时候。
他顿时感觉面上挂不住,皱眉瞪了眼身边的腿子小弟示意帮场,小弟连忙会意,便很是狐假虎威地道:“大胆!你是什么小东西,敢拒绝公子恢?”
“就是啊,这可是公子恢,王长孙的嫡子,你跟着他混,可是前途无量啊。”有好心人上前,不忍这么可爱的小娃娃因为有眼不识泰山而遭难,小声劝说道。
“小弟弟,你现在年纪小,你要是拒绝了长大了一定会后悔的。”
大家三言两语,嬴恢见众人都为他帮腔,不免志得意满地笑起来,还很有架势地挥了挥衣袖,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是什么王者登临。
没想到对面的小娃娃还是不领情,连话也不想说,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直接拿他视若无物。
嬴恢不禁怒了,刚想抄起这不识好歹的小东西的衣领,没想到指头刚摸上那领口,就有人大喊起来——
“快住手!”终于有人认出了来头,“这是公子成蟜!”
指头下意识地就缩了回来。
嬴恢很明显愣了一刻,随后面颊如同抽筋一般,变换出了当时画师用的颜料都没有那么多的色彩。
周围也在最初的热闹中,迅速转换成了鸦雀无声,但在数秒后,又爆发出比原先更激烈的喧哗。
“惹上了公子成蟜,嬴恢要完蛋喽。”
“岂非活该乎?斯活该者,是活该也。”有个已经是入魔的摇头晃脑道。
“爽哉!嬴恢可算有人治了。”
在场诸人,就没有没听说过公子成蟜的。
虽然绝大多数人没见过,但都知道这是老秦王最宠爱的玄孙,平日里当小宝贝似的,极有可能就是未来大秦的主宰者,谁敢惹他,就是和老秦王过不去。
但大家都有些好奇,素来听闻那小祖宗也是个爱闹事的主儿,怎么今儿个安静得像只锯了嘴的葫芦?
不过要是他刚才摆出嫡长孙的谱,那嬴恢可就不敢这么嚣张了,现在终于有了被治的机会,众人无不翘首以待,巴望着看下面好戏。
然而正当众人等着看成乔反应时,却听到最外面的人率先一声大喊:“先生来了!”
立时,就如烽火台上点着了烟,所有人都浑身一震,赶紧把嘴巴闭上。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蔡泽一双慧眼早将适才的乱象全部尽收眼底,一脸愠怒地踏进了门。
“你们又在闹什么?”
这群血气方嫩的小崽子每天都有让人气死的新花样,若非秦王待他恩重,以他的性子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见先生震怒,学堂里总是不缺那种喜欢打小报告的细作,马上谄媚地摆上笑脸,凑上前道:“回先生,原是公子恢见新来的公子成蟜生得美貌,龙阳之好顿时发作,着实对他一阵轻薄,又捏脸又摸手的,我等看了不禁唏嘘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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