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避讳

他用最后一点理智把那个“爹”字硬生生地扭成了“大”字。

嬴政没注意到这种口误,心里有点懒得理他。

这倒霉孩子到底是谁家的。

扶苏也很快冷静了下来。

嬴政虽然对儒家学说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却也不是完全地不了解。

朝中也多有儒家的人在。

就算是不喜欢儒家的学说前提也是对儒家学说有所了解。

看看《论语》真的算不得什么令人奇怪的事情。

扶苏把收音机关掉。

只是嬴政现在突然这么做也挺奇怪的。

他刚刚出去了,又带回了这一本书,肯定是和那对母子说了什么。

“我可以去看看吗?”扶苏问道。

嬴政这次抬起头看向他了。

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他还是点头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被骂的话,这会相当动摇他的权威的。

虽然就连嬴政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权威,但是他就是喜欢近乎本能地维护这份权威。

可是不让扶苏看,他说不定会乱想。

扶苏得到了许可,这才出了门。

嬴政托腮。

扶苏对他有的时候还真是尊敬过头了。

面对像他这种小孩子都没有先打算捏捏他的软硬,而是直接选择低头。

他表现得好像是知道嬴政未来一定是一个强势的人,连试都不用试了一样。

可是他要真的知道未来,那就不会去寻找九鼎了。

至于扶苏自己承认的“不会占卜”这种事情听听就好,嬴政向来不怎么相信别人的话的。

他总觉得自己的脑海里抓到了某些灵感,但是这种灵感只是一闪而过,在他注意到的时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嬴政为自己倒了一碗水准备压压惊,但是一口喝下去他就差点吐了。

这里面是下药了吗?!

.

扶苏也拿到了那份文稿。

在看到开头几句的时候他就忍不住震惊地抬头。

李贺刚刚和母亲聊完了就被扶苏找了过来。

既然他都起来了,那他自然要和对方多说几句。

他不是很喜欢母亲的提议,但是母亲都这么说了,他总得做点什么让稍微安心一点。

扶苏在看文稿的时候,李贺也在打量他。

嬴政这个孩子身上的线索不多,但是唐棣就不一样了。

他可以从他的手上看到一层薄茧,显然是平时写的东西不小,手上同样也有习武练剑的茧子。

他看上去很是文雅,但是细细打量下去,能够看出他是个身体很结实的人。

在这个污染极其严重的环境中,有这样好身体的人说明他的家里能花大把的金钱去调养身体,购买没有污染的食物和药品。

只有世家门阀的子弟才能够做到。

.

扶苏在看到“嬴政梓棺费鲍鱼”这句话的时候,大颗的眼泪忽然打湿了纸张。

扶苏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狠狠地揪紧了一样,他忍不住张开了嘴,不然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饶是如此,他也觉得自己差点没有缓过气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笼罩上了一层白雾,而他整个人正从这个躯壳中抽离。

意识在扭曲、旋转。

扶苏感觉自己失去了平衡。

他一把抓住边上的案几,稳住了自己的身体,然后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是坐着,不可能摔倒。

扶苏的一抓还是制造出了不小的动静,他看着是个斯文人,但是力气却挺大,把李贺吓了一跳。

“唐先生……”李贺觉得自己的眼眶也有点湿。

扶苏的反应实在是太大了。

虽然他的口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可是泪水却簌然而下。

他,李贺,虽然是宗室之后,但是如今只是落魄到连进士都没有办法考进去,空有才华,却无法光耀门庭,让祖先蒙羞。

看着朝廷腐朽只能写写抱怨的诗。

他那仅仅是在抱怨这世道嘛?

他还想抱怨自己。

自己的无能以及一无所成。

他何时能遇到如同太宗一般英明的君主一展自己的抱负?

旁边的青年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居然有着与他相似的体验。

他感觉这大概就是知音吧。

之前看过他的诗的人大多自恃身份,不会表现得过于激动失态。

可是扶苏的眼泪非常有传染力,竟令他产生了遇到知音的感动。

“抱歉。”扶苏擦了一下自己的眼泪,“情到深处迫不得已。”

他现在还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发晕。

李贺有点想安慰他,可是说起这个话题,他也有点想要落泪,哪里能安慰人,他怕自己和这个名叫唐棣的人哭成一团。

“看到这诗,我的心里实在是不舒服。”扶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千愁万绪实在是无法言说,实不相瞒,刚刚我还听到了关于方士进献仙丹的新闻。”

李贺摇摇头。

当今升上年轻的时候还算是励精图治,但是上了年纪之后却开始沉迷于求长生。

长生……

别看李贺写诗写得那么悲观,但是谁不想多活一点呢?他只是意识到了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这种好事,而他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才子,在自己有限生命中看到的只有绝望。

“秦皇汉武追求长生最后也只落得一场空……”李贺摇摇头,“长生之道分明已经与任何人无关了。”

虽然秦皇汉武都有些声名狼藉,但是他们的确也立下了不世之功业。

他写这些是想要骂嬴政和刘彻吗?分明是想要把当今圣上脑子里的水甩出去。

陛下你也不看看秦皇汉武都是什么人?

他们都没能求得的长生,你居然还在奢望?

快点放弃追求这件事情,把注意力放在政事之上吧。

这种好事绝对不会落到你头上的——即使你是人间帝王。

“吞服那些东西只会对身体有害,可是陛下为什么看不透这一点呢?”李贺是真的为李纯感觉痛心疾首。

曾经有大臣表扬李纯有太宗之风,怎么这种事情就糊涂了?

什么,太宗也嗑过丹药?

但是太宗那也是病得厉害,又不是追求成仙。

李贺的家庭虽然已经落魄了,但是他想要读书是绝对没问题的,甚至因为宗室身份,对他开放的书籍更多。

他开始说起了汉武帝的丹药,其中一种秉承着“□□苦弱,机械飞升”的理念,尝试将古代遗留的不可复制的技术将微型机器投放到身体里对身体进行改造。

到了魏晋的时候,早就做不到搞什么纳米机器人了,所以“五石散”之流堂堂登场,从那个时候开始丹药就好像一路往有点癫狂的方向发展了。

他们是做不出微型机器人了,甚至这次没有留下半点祖宗留下的技术了,那就只能往有点唯心的方向发展了。

比如说把曾经的高科技电子设备磨成粉和其他的材料一起吞下去。

主打的就是一个“心诚则灵”。

以前的东西肯定就是好的。

那么厉害的技术在我吃下去之后它们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重新被激活并且发挥效用的吧?

如今皇帝吞的金丹似乎就是吞一个球形机器人。

倒不是直接做出那种如同魏晋南北朝的直播吃电脑的事情,但是那是一整个蒸汽机器人。

李贺曾经听认识的御医忧心忡忡道:“这会便秘的吧?”

李贺说得有点多,主要是扶苏的气质看上去十分温和可亲,之前似乎又对他写的东西产生了共鸣,这让他找到了一种知音的感觉。

李贺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人把心中的话都倾倒出来,感觉心里舒服多了,面色也变得红润了一些。

郑氏远远地看到了李贺的神色,也满意地笑了一下。

扶苏的手忍不住握紧。

他现在没太有精力去在意后世整的活,他现在只是在琢磨李贺话中的意思。

也就是说,父皇吃的丹药可能的确对身体有害?

扶苏的手在案几边缘摩挲了一下。

“看先生对许多事情都可以侃侃而谈,为何不在朝堂上一展身手呢?”扶苏问道。

李贺沉默了。

这话实在是太扎心了。

心情瞬间变得更加压抑了。

皇帝嗑金丹是他自己的选择。

但是他不在朝堂上真的不是李贺自己的选择。

“不知先生对之前科举进士科的事情是否有所耳闻。”李贺看着扶苏。

……科举?

难道这是个官员选拔的方式?

“原来是你啊。”扶苏垂眸,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中。

科技虽然退步了,但是制度和经验却在逐步增加。

他意识到李贺是在试探他。

也许这涉及了一桩丑闻,而丑闻中真正有问题的一方可能是李贺。

如果扶苏的背景不凡的话,他应当就会听过这件事情。

“就是这样。”李贺也模棱两可地说道。

扶苏的大脑在飞速地转动着。

他想到了这个家庭的结构。

只有老母亲和他的儿子。

没有看到“父亲”。

扶苏就干脆赌了一把:“令尊大概也不希望看到这种事情。”

他赌这事可能和孝道相关。

就算不是,他也可以从其他方面搪塞回去。

不过对方不是傻子,如果这次猜不中的话,对方肯定会多少起疑的。

……但是似乎也没有严重的后果。

扶苏这次的运气不错,李贺果然露出了被说中的神色,叹了口气:“是啊,‘晋’和‘进……’”

他摇了摇头。

看来是避讳问题了。

这的确是他爹要是在天有灵的话,都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顺便把他祖父也一并扯起来给自己改名的程度。

扶苏听着挺离谱的。

要这么说的话,他爹叫嬴政,那这天下就别过正月,也别处理政务了。

这理由根本说不过去。

在实际操作中,这种理由固然可以用来为难一个没什么背景的人,但是绝对却是一件有决断的人都会认定的丑闻。

扶苏注视着李贺,打量着他那张有点发黄的脸、带着青色的嘴唇和有些凹陷的脸颊,忽然笑了起来:“你对面圣感兴趣吗?”

贴一下《苦昼短》原文: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这诗真的很让人emo……很难想象和“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是同一个人写的。

之前看网上的一个评价,感觉还怪贴切的:不是老资格抑郁症写不出来这玩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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