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栎一个电话打过去，黑色哑光的商务汽车从潮生公司发车，在街上一路长虹。潮生集团本部离园区很近，发车后几分钟就到达了目的地。

男人被池栎强行拽上车大声叫喊着，但出乎意料地，不止池栎手上动作没停，就连驾驶座上的司机对他凄惨的求助也始终无动于衷。

身体上的痛楚让男人全身的肌肉更加紧绷，他紧紧贴着车门能离池栎多远就多远，低着头用隐蔽的视线窥视池栎那边的动静，但池栎出乎意料地没有继续逼问。

窗外景象作为背景不停倒退，蔚蓝的曲江江水像一泼明蓝的颜料泻在车窗格中，外滩沿岸，津市公安局与曲江隔道相望，池栎眼前闪过一抹红色。

车速缓缓下降，距离越来越近，【秉公执法，竭诚为民。一视同仁，高效廉明。】两行大字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警局在年初时才刚粉刷过，正红的楷体映在这洁白的墙上显得分外鲜明。

池栎拉开车门，看着男子赖在车里死活不肯下来，声音平静：“在我这可以不开口，来了公安局态度却不该还那么硬。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在里面做了什么?别用之前那套谎话敷衍我。”

回应池栎的是中年男子的沉默不言。

池栎等了他几分钟没听到响，一把拽起男人胳膊把他拉出车，往警察局里面走：“如果我冤枉了你，我会给出一个让你无法拒绝的数目并当场对你道歉。”

在池栎的世界里，能用钱解决的事根本就不值得他浪费过多时间。

感受到手中抗拒的力道慢慢减小，池栎顺利将人带入警局。

警局内部整体风格简约，正门墙角处放有几盆绿萝，叶片颜色浓郁，整株植物像刚从油罐里拨出来，一整个油光发亮。

来往的公安人员身上的藏青色警服模样板正，工作人员照例走正规程序，开始例行询问。

“我看到网上寻宝主播通过翻别墅区的垃圾场赚到了钱，就也想在富人区的垃圾桶里翻点值钱的东西，我怕被认出来让全家跟着丢脸所以遮着脸……”

中年男人说到这处哽咽了下，眼眶已经泛红，缓了会继续说道，

“我家一共有五口人，全指着我养，可现在这世道赚钱不容易，我拼命工作拼命工作拼命工作真正到手的钱却越来越少！”

男人说到此处情绪激动起来,双手抱头表情痛苦，嘴里吐出的话越发语无伦次。

“从早上开始翻，翻了好久也没有看到我想要的东西。这时候，我看着自己周围富丽堂皇的别墅，觉得自己的人生糟糕透了就像一团恶臭的垃圾。

凭什么，凭什么我那么努力最后是这种结局?！就凭我生来命就比那些无所事事的富二代贱吗？！！”

将心里的不满尽数吼出来，宣泄完藏在心底很久的情绪，男人的精气神也仿佛被抽走，再开口，声音沧桑低迷：

“……后来，我累了，停下了机械性的翻找，抬起头，看到了刺眼的阳光，成片的别墅群在光下熠熠生辉。

一个从未设想过的念头浮在我的脑海—— 只要从这里抠出些边角我的生活就能得到改善，那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反正人家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点

可我终究放弃了，如果我真的做了，那我的人生就真的成了下水道的一团垃圾。

于是，我只是看着别墅，在原地站了好久……如果我的工资足够我养活一家人、如果我的晋升名额没有被关系户抢走、如、如果……！”

“变成这样难道是我的错吗？！不是为了生存谁愿意做这种不光彩的事！″

" 我升起过偷盗的念头我上不得台面我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的不好，但是、但是我没干过坏事 我没有犯法，我没有犯法啊！！！”

好笑又心酸。

室内一片寂静。

男人情绪几近失控，池栎在外面为他申请了中场休息时间。

一旁正在记录的警官看外貌很年轻，戴一副圆框眼镜像是刚从大学毕业，还未褪去这个年纪所特有的学生气。

男人的话对他而言很有感染力，圆眼镜警察低着头笔尖一顿，本着职业素养忽视心中升起的情绪，继续尽职尽责写完手上的最后一句话。

几名警员从审讯室出来，池栎站在门口目光注视这个哭得一塌糊涂的中年男子，耳边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

“根据我们二人间的约定，我会给你足够多的钱。大约两个工作日，你会在你的账户里看到我的赔偿。”

男人用力擤了一下鼻子低声说了句谢谢，粗粝的双手胡乱在脸上用力地擦。

但池栎的话并没有说完,“不过在收到转账之前，你需要回答我一个简单的问题——

如果我没记错别墅区一直以来明文禁止外人进入，那么接下来请你告诉我，缺钱到要靠翻垃圾补贴家用的你，凭什么无视规则随意进出这片私人区域。”

——男人抹泪的手骤然僵住，空气死一般的沉寂，周围一些工作经验稍丰的警察品出不对劲，不一会都朝男人看过来。

男人强撑镇静嘴唇好几次蠕动，尝试说出个一二： “我是……呃”

几秒过去，他没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男人知道辩解的良机已经错失了，接下来的话不管多么天花乱坠可信度都不会高。

男人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重新靠回椅子上，很干脆地放弃回答：“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上来。”

既然被发现了漏洞那么继续装下去也没有意义，被人逼问出真相比自己主动坦白丢脸多了。

“既然没有回旋余地那我不妨再坦诚一点。你说的没错，我刚才的话的确是假的。”

在旁记录的圆眼镜警员身体一抖，手上力道加重，心中同情喂了狗，在这一刻转为难以言喻的羞愤。

居然这么轻易就被牵着鼻子走，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怎么从学校领到毕业证的了。

先前池栎在门口的那番话太过正直，男人凭此判断池栎是个品性正直的富家大少爷。说得再直白点，那就是人傻钱多。

他接触过不少这个年纪的少年人，他们的善良很多时候对人们、尤其是像他这种道德底线低的无良大人来说，意味着好骗。

都被拉到警局门口了总归逃不掉的，继续反抗下去嫌疑反而会越来越重。所谓富贵险中求，不如赌一把这个漂亮的有钱小少爷心软信了他的话，然后善心大发送他一大笔钱——

用手指头想都知道，这可比费心费力帮雇主做事省力多了。

“但我真没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不信你可以过来给我搜身。”男人双臂展开像是在邀请，嘴巴继续一张一合，“我是个狗仔，今天第一次踩点没来得及写出个大新闻就被你们抓了……不过警察同志，这只能算作偷拍未遂，对吧？”

半封闭的空间里多条视线交错，空气焦灼仿佛停止流通。

“你在撒谎。”

池栎声音泛冷。

被人接二连三地欺骗脾气再好的人都会生气，更何况是吃不得一点亏的池栎。

池栎的眼神像在看一滩垃圾，“你是不是觉得在场的人里除了你以外都是傻子，所以撒起谎来才这么有恃无恐。”

男人唇角弧度下降没有应声，只是抬在半空中的手臂已经放下去了。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一名脸上带着伤疤的三十岁左右的警官从门外朝这边大步走来，随后站定在众人面前将一个眼药水模样的东西放在桌上，言简意赅：“拟态相机。”

男人看到这一幕，原本面上的笑容在此刻瞬间消失殆尽，他摸着自己瘪了一块的口袋从椅子上猛地跳起来，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双手撑着桌面上半身俯探过来，面色阴沉像能滴出墨水：“不可能、你们什么时候偷走的?！”

桌上的微型相机表面看上去只是一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药水，拿起时甚至能看到透明玻璃瓶里有淡黄色液体正在流动，欺骗性极强。

“看清楚了?” 池栎拿起相机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的确没犯偷窃罪，但侵犯他人肖像权同样属于违法行为。不要把自己看得太聪明，会失望的。”

之前男人跟池栎争斗时，他鼓囊囊的衣袋里的东西“不小心”掉出来了，男人自顾不暇没有注意到，池栎看到后尽数捡起来最后交给了警方。

这名带疤警官经验丰富，不过几分钟时间就查出了池栎想要的结果，眼下成为揭露事实的有力证据。

上百张照片在微小的屏幕上压缩成一块块色斑，导入到电脑上方才看出里面的内容：

无一例外是偷窥视角，最早的照片大约拍摄于一个月前，照片的主角是娱乐圈影视剧的新晋小花，即近来网上争论不休的真假千金中的假千金。

池栎在里面看到了不少熟悉的照片，看来营销号手中的所谓“实锤”都出自这个看似老实憨厚的男人。

“这款相机尚未对外销售知道的人不多，你是通过什么渠道拿到的?它的价格虽然不至于贵到离谱，但也该是普通狗仔好几个月的工资。

是你狠下心赌了一把，买下时认为自己很有可能能够回本，还是这相机根本就是别人给你的，你自己只用出卖劳动力?”

圈里早早进入家中企业历练的人多，想自己开公司靠业绩证明自己的二世祖更多。戚家小霸王虽气焰不似当年，但骨子里仍有股狂傲。技术上的确有创新，但无奈对标产品走的路线实在难登大雅，公司开到一半被揪回去训，最后被自家收购回去兜底。

这种相机只做了一批样品，量极少而且知情范围也少，不太可能流到市场上。池栎能知道还是多亏他当年跟小霸王结下的梁子，以及他成分复杂的社交网。

池栎步步紧逼，男人没想到自己既然被一个看着就没成年的学生摆了一道，这下彻底慌了，说什么都觉得自己漏洞百出。

新一轮的问询开始，男人很快招架不住，事件的首尾一下子全招了。

他被人委托去拍一个明星的照片，这是他的老本行没有多想就应下了。委托人给他寄了这台相机并支付了首款，许诺任务完成后会报销行动期间一切费用并交付尾款。

此事的背后之人有意隐藏自己，连男人自己都不知道雇他偷拍的人是谁。但如果要查，账号主人的身份不会是一个秘密。

“比起乞求被害者的原谅，你更适合去当编剧或者找你的雇主卖惨讨要医疗费——如果对方会心疼你的话。”男人坐在椅子上脸色变绿，一双眼睛瞪得像生了病的鱼。

嘲讽目的达成，池栎欣赏完他的表情转身离开，不给男人任何反驳的余地。

别人家的事自然最好人家自己家里管，后续一系列的麻烦事要交给尹家自己处理，旁人不适合插手。

池栎不打算继续多留跟尹家派来的人撞上，但就在池栎刚刚走到门口时，一道急匆匆的身影拦住了池栎的去路。

警局门口传来一阵熙攘，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被带下了车。他头发稀疏，眼角泛着皱纹，神色不安。

【青鸟的提问】：

1.你被偷拍者的谎话牵动情绪了吗……换句话说，你被骗了吗？（被骗的在上一章一定跳行了）[鸽子]

2.保安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你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