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日筑基

“这么多年了,沈仙尊对座下弟子依旧疏于教导啊,”崇霭笑着掸了掸长袖,“如今门生们都长大了,倒是颇有沈仙尊昔日的风范。”

面对如此讥讽,沈菡之皮笑肉不笑:“果然人老了说话就是不中听。崇长老,人齐了这么久,怎的还磨磨唧唧不开始,你这性子可不讨人喜欢。”

崇霭闻言并不恼火,只是呵呵笑了几声,显然是跟沈菡之已十分熟稔,早熟悉她的性格。既如此,他也不再耽搁,只翩然起身走到众人身前。

他双眼微阖,灵力催发的顷刻之间,便有一株苍翠的小芽从他摊开的掌心中生长了出来。景应愿辨认一番,认出这原是一株凡间常见的兰草。

那兰草在他手中微微颤抖,无风自动,瞧着并无特殊之处,然而台上的几人脸色却变了。

玉自怜拧眉睨了一眼沈菡之,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另一边的鬼面仙尊却也效仿方才的玉自怜,直接将茶盏啪嗒一声放下,冷声道:“沈菡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们身后的四位门生也是面色各异,分外精彩。

柳姒衣入门算晚的,未曾见过这阵仗,偷偷用手肘捅了捅自家大师姐:“她们在说什么?”

谢辞昭凝眉不语,只是专注地看着崇仙尊手中不断生长的兰草,无心理会二师妹的叨叨咕咕。

见她不语,鬼面仙尊身后一直沉默的褐衣少女说话了。

“方才崇仙尊祭出的是他的仙级宝物,一般弟子入门验灵力资质时用大殿里的琉璃球即可,像我与柳师妹入门时都是用的琉璃球。

她小心地睨了眼身前师尊的神色,继续道:“除非某些天赋特异,需特殊评定的弟子……听闻这数百年来,他出手祭出这株兰草检验的弟子不过二人,一是谢师姐,二便是崇长老的那位独女了。”

柳姒衣纳闷:“这玩意长得像根葱似的,竟还如此稀罕?那照你如此说来倒是件好事,证明我家小师妹天赋可与这二者匹敌啊。”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感慨道:“非也。这株兰草生了心智,相触间会汲取灵力,恐有灵力倒流抽干之险!如若你师妹无法获得它的认可,恐怕不死灵脉也得废一半。”

“卯桃。”端坐在她身前的师尊冷冷道,“不得多言。”

卯桃似乎有些怕她,闻言顿时噤声,眼观鼻鼻观心,开始仔细盯着她们脚下的白玉长砖研究起来。

方才卯桃那番话令柳姒衣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巴巴望着殿下的小师妹。而出言制止门生的月小澈心中亦十分不好受。

似是想起了些许不好的回忆,眼见那株兰草开始在崇霭的手心里抽条生长,戴着半边鬼面的丹宗宗主月小澈终于霍然起身,指着仍气定神闲的沈菡之怒斥道:“沈菡之,全天下只有你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不是命吗!”

她周身暴起的灵力打碎了数只茶盏,热茶泼了沈菡之一身。

同样遭殃的还有另一边坐着的玉自怜。

玉自怜掸走衣上的水滴。她忍了。续命的丹药还得靠这两位鼓捣出来给她。

回想起昔年往事,月小澈未被面具遮盖的半张脸苍白如纸,眼睛却亮得可怕。

她微挑的凤眼中流露出一丝嘲讽,直直望向沈菡之的双眼:“世人都知你沈菡之是贪生怕死之辈,可为何你却愿让你亲收的这些门生一而再再而三地以身犯险?”

此话一出,谢辞昭蹙起了眉。于礼,她不该在仙尊们讲话时开口,可于情,她更不愿师尊被他人如此轻慢。

她刚上前半步,便被沈菡之站起来的身影挡下了。

“我知道你们恨我。”

沈菡之看着崇霭手中的盈盈兰草,脸色如常,似乎月小澈方才那番话对她并无丝毫影响。她的视线遥遥转向殿下的景应愿,像是在回月小澈话,又更像是不知说与谁人听。

“可是小澈,你我护得了她们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可若千年之后你我或陨落或飞升,他们未曾从生死机缘中摸爬滚打过来,余下仙途凶险,她们又该如何自处?”

她望着景应愿的方向:“应愿是我亲自收的门生,哪怕我们这把老骨头都折了,我今天都不会让她折在这里。”

月小澈将信将疑看了她一眼,像是懒得与她再争辩,一拂袖坐了回去。

崇霭那边倒是凝神从未言语过,仿佛对她们方才的这番机锋完全不感兴趣。他端详着掌中的兰草,待到兰草生长至三寸长时,只见仙人拂袖一挥,兰草霎时出现在了景应愿的面前。

景应愿看了看他,崇霭对景应愿点点头,示意她用手触摸。

眼前的兰草生得很是喜人,仿佛是活物。景应愿沉下心,将手轻轻放了上去。

陡然间,风云突变!

她微微睁大眼,只见方才这株漂亮的兰草竟泛起了微微的红光,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注视,它瞬间红光大盛,光芒溢满了整座大殿!

随之而来的是从指尖蔓延至全身的巨痛。

景应愿感到自己的灵力不受控制般被飞速抽走,方才还充盈的灵力转瞬便堪堪剩下一半。这感觉比先前超负荷地使用灵力劈剑更加可怖,她有种预感,若是灵力被彻底抽空,她今日真的可能会死在这里!

她勉力挥出一击,却撼动不了兰草分毫,灵力流逝的速度反而愈加快了!

也是,自己的修为只是练气期,这样的抵抗对于法器本身基本无效。更何况这株兰草乃是仙级,不知汲取过多少灵力,对她如今的抵抗当然不痛不痒。

她深吸一口气,在这样来回的拉锯与抵抗中,她原本便是勉力压制的修为愈发松动,摇摇欲坠——

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景应愿遥望了一眼殿外突起的滚滚风云,心下一时有些好奇:不知这仙级的法器,对上天道劫雷,孰赢孰输!

“应愿!”

“小师妹!”

仓促间,她扭过头,看见师尊自座上拔刀而起,朝着兰草一刀劈来——

然而刀光未至,雷光乍起!

雷光将沈菡之挥来的那一刀阻隔大半,殿外长空劫云密布,前一瞬还放晴的天空瞬间黑了下去。蓬莱学宫无数弟子往第五峰峰顶望去,只见蓬莱大殿上空乌泱泱一片劫云。

而后,劫雷降世!

众人围在一起沉默了一阵,有人擦了擦眼睛,不可思议道:“……是我看错了吗?”

“不是,哪有好人在蓬莱正殿渡雷劫啊!”

就问这位道友到底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

面对劫雷,景应愿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慌乱。

加上前世的劫雷次数,她统共也受过了四五次,倒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更何况她身怀他们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仙骨,体质奇异,筑基期的这九道劫雷也没那么难接。

至少她有备而来,远比十日前刚练气时那道猝不及防接的劫雷好多了。

只是肉身被雷劈得焦烂,味道有些不太好闻。

景应愿在劫雷之下甚至还能勉力站着。在众人五味杂陈的注视下,她面色狰狞,十指却猝然收紧,恶狠狠地抓住了在电光中不断颤动的兰草!

既然以练气的修为终止不了这株草对灵力的掠取,那么筑基期呢?若筑基也不堪抵抗,那再加上九道天道劈下的劫雷呢?

雷光烁烁中,她的脸被映照得可怖如鬼煞,堪比五殿阎罗!

“……师尊,小师妹该不会不是人吧?”柳姒衣打了个寒颤,“这么经劈,不像金阙帝姬啊。不如好好查查她身世,有可能是雷公电母之女什么的。”

谢辞昭心下一沉。

果然是魔修么……她见昨日小师妹身上深不见底的怪异气息并未外溢,稍稍放下了心,看来赠与她的辟息珠,她有好好带在身上。

见柳姒衣张口还想胡言乱语一番,谢辞昭便作势要给她施噤声诀,柳姒衣对她这套流程熟悉得不行,立刻乖巧闭上嘴。

而一旁的沈菡之也是悄悄松了口气。

这个徒儿,她收得是真不亏!

她将月侯刀重新收刀入鞘。无视了满殿轰隆乱窜的雷电,她得意道:“我就说我们小牡丹果然不是一般人。可惜某些人去晚了,这般好的孩子,生来当是我沈菡之的!”

月小澈没理她,反倒是方才一直没开口的玉自怜道:“你莫要得意太早了。”

她凝神望着下方死攥着兰草的景应愿,冷淡点评:“不过你徒儿确实不是一般人,疯起来简直不要命。我听说,她在凡间一剑练气,而后便是十日后的如今,她修为已破至筑基。”

她如雪般浅淡的眸子眨了眨,平静道:“从古至今强行破境的修士数多不知几何,可后来呢?这些人便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了。”

玉自怜道:“沈菡之,你看错了人。此人冒进,不该入蓬莱学宫。”

她静静地看着沈菡之的脸,以为会在她的脸上看见被挑起的怒气,可令她不解的是,沈菡之居然笑了。

沈菡之笑得畅快:“玉自怜啊玉自怜,你竟然也有今天这般打眼的时候!”

她一指殿下的景应愿,后者正抓着那棵逐渐开始蔫巴的兰草开始打坐。

“我问你,你看她现在像是强行破境的样子吗?”

景应愿确实不像。

本来青翠欲滴的兰草被她和劫雷合力拧成了团,此时在她手中已经不复先前的生机。景应愿感应到它汲取灵力的速度大不如前,甚至有些钝滞,于是便开始尝试将灵力往回拉扯。

卡在她与兰草之间的那道力量顽强抵抗了一下,随后便被降下的最后一道劫雷劈蔫了。

景应愿趁机将灵力往回收。起初是一滴,一线,再然后,兰草中的积攒的灵力便如江海般喷薄向她掌心!

她眨眨眼,对这些白来的灵力自然是照收不误。

而殿上众人此时再遥望殿下那株被捏得不成形状的兰草,它的颜色蓦然从浅淡的翠绿转为几近发黑的深红,随着时间流逝,颜色隐隐还有变深的迹象。见到这一幕,一直紧盯着这边的玉自怜蓦然站起了身。

“第九阶……竟然是第九阶!”她喃喃道,“这与千年前飞升的谢师姑的灵力十阶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思及自己这八百年来被誉为剑宗首屈一指的天才,当初入门时灵力纯度却只是第七阶,直到后来不断地修炼淬炼才堪堪进到第八阶——再看身旁自己从偏远州落千挑万选,不远万里带回的亲传弟子司羡檀,心下便多了几分比较。

羡檀与当初的自己同是七阶灵力,二百余年修炼后已是金丹第一人!玉自怜纤长的手不受控制地紧握起来,这姓景的孩子在凡间无师自通,一剑便破至练气最高阶,十日后又破至筑基,难以想象她今后前程几何!

怕是这被称作天下第一宗的蓬莱学宫,都无法拘住她了……

*

有人发自内心惋惜,有人欣喜若狂。

沈菡之身为渡劫第一人,在四海十三州内,她的天赋常与最后飞升的谢灵师相提并论,乃是这千年中极为罕见的纯度八阶。

她座下的谢辞昭用兰草测出的也是八阶,异于常人的是,她灵力从八阶过度至九阶时总有一团莫名的黑雾笼罩,但也绝对是天才中的天才,顺利过了兰草的核验。

柳姒衣乃是因缘巧合收来,虽成日不着调,但用琉璃球测出天生灵力也有七阶,只是她贪玩,总是惰于修炼,这才落了剑宗那大弟子一段。

为门生欣喜的同时,沈菡之心中也隐隐生出了些许顾虑。

她淡淡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崇霭。

与她们或惊愕或快意的脸色不同,他神色浮出几分罕见的阴沉。沈菡之在心中啧啧两声,心中也多出几分提防——

看来自家小牡丹是抢了人家风头,挡了旁人家女儿命定飞升的路了!

正如沈菡之猜忌那般,崇霭微微抿唇,一挥手将景应愿怀中的兰草召了回来!

他强忍住当众拿出兰草检查的心思,勉力笑道:“哈哈,真是后生可畏啊。”

沈菡之知道他这话说的不情愿,当下眼珠子一转,用刀柄戳了戳崇霭:“崇长老,我看你这株兰草经了九道雷劫,确实是损毁了些,品阶也掉了,干脆就送给我徒儿当见面礼吧。”

崇霭一探,果然如此。

看着沈菡之得意洋洋的脸,他几乎绷不住自若的神情。见众人各异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崇霭咬牙,将那株被劈得萎靡的兰草抽了出来,拂袖丢给沈菡之:“罢了,罢了!给你!”

这株兰草奇就奇在攻可汲取灵力,一探便知来人灵力纯度,守可滋补被毁的灵脉,哪怕灵脉破出数个漏风如渔网的大洞都可补齐,哪怕它从仙阶掉至天阶也依然是件可遇不可求的奇物!

沈菡之接住可怜兮兮的兰草,心安理得地往袖中揣:“行了,今天就到这吧。我家孩子的灵力大家有目共睹,拜师礼本就只是走个过场,崇长老日理万机,咱们就不打扰了。”

“等等。”

三番五次下来,崇霭的脸色终于透出几分阴沉。他扫了一眼殿下正运转灵力调息的景应愿,冷声道:“沈仙尊,你这门生灵力纯度实在蹊跷,不得入学宫内门!”

这话一出,殿上几人齐齐变了脸色。

“敢问是如何蹊跷,”沈菡之微笑着站直了身,“我们应愿一剑练气,十日筑基,敢问这样的蹊跷,比起崇长老女儿十年一破境,同是纯度九阶的天生仙骨之女又如何?”

各自面对兰草时。

愿宝:降伏不了就暴力摧毁!(伸手)筑基劫雷来!!

昭宝:(抚摸)(平静)……好了,你们看看这是几阶。这就测完了?无事我先去修炼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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