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西挂,斗场上陆寒山已静立许久,场下众人已等得甚是烦躁,纷纷议论起勾胜是否不会来应战了。
“不会。”有人断言道:“听说妖孽东方钰死了,还是死在戚师兄剑下,勾胜想必是要为他报仇的!”
又有人问道:“这……东方钰与勾师兄有何关系,为什么他要帮他报仇,又为什么要向陆寒山寻仇?”
有人听了嘲笑道:“你没听说吗,勾胜与那妖孽纠缠不清,刚才你看勾胜抱着东方钰看向戚师兄的表情,真是恨不得手刃了他一样。而且据说勾胜与戚师兄情深意切,二人有结为契兄弟的意思,而一朝陆寒山出现,戚师兄又是护着他,又是同勾胜决裂,勾胜可不记恨着他吗?东方钰虽然死在戚师兄手下,但勾胜对戚师兄仍旧情难忘,下不了死手,不过对陆寒山就毫无顾虑了,可不得将所有仇怨都撒在他身上,毕竟对于勾胜来说,陆寒山才是万恶的根源……”
“呵。”一声冷笑在人群中响起,声音不大,却足以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中,来人玄衣金带、墨发半束,正是勾胜,他的目光冷冷扫过众人,最终停在方才说话的那人身上,无形的威压逼得那人腿抖如筛糠,低下头缩着身子尽量拉低自己的存在感,勾胜却不想放过他,一步一步逼近,最终在距离这人一尺之间的距离停下,微微俯下身道:“继续说啊,你不是很会讲吗,为何突然哑巴了?”
那人不是没见识过勾胜的恐怖之处,即便之前这人尚是谦谦温润君子的时候也依旧令人心生畏惧,更何况此人如今突然转了性子,暴戾恣睢,突然出手割了自己的舌头也不是不可能。
“我……我……”那人结巴了半天,才勉强冷静下来求饶道:“勾师兄,我刚才那是胡说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当我没说过,我什么都没说……啊!”
那人惨叫一声,捂住嘴躺在地上蜷成一团发出痛苦悲吟,众人大惊,都未想到勾胜居然会出手,而且下手如此狠毒,就连岳鹤松都惊得拍案而起,指着勾胜道:“胜儿,无论怎样都是同门师兄弟,你怎能……”
勾胜将那人从地上扯了起来,向岳鹤松拱手行了一礼后缓缓道:“宗主莫要动怒,弟子对这位师弟只是小惩而已,他如此爱卖弄口舌,弟子只是让他伤了自己的舌头,在伤口愈合之前不能张口说话罢了。”
勾胜说着,伸手便捏住那弟子的下巴迫使他张口。果然其舌头上只有一圈带血的牙印,伤口不浅但并不致命,看来真是如勾胜所说的小惩而已。
岳鹤松摆摆手,意思是不再提起此事,勾胜松开了手中紧攥的布料,缓步向斗场走去,再次站上这斗场,明明时间隔的不久,勾胜却感觉仿佛已过了千年,万般变化竟在一夕之间,而他也早不是一心只在剑上的痴儿。
怎么会被逼到如此地步……但或许只是他一直都看不破,这世道便就是这样的。
勾胜看向对面的陆寒山,心情复杂,又是对其天赋的肯定,又是对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不耻,百感交织,最终却让他对这个人彻底无感了。
陆寒山看着勾胜的目光则简单得多,唯有愤恨,却仍在面皮上维持着一丝和气,“勾师兄,等你很久了,开始吧!”
勾胜微微颔首,陆寒山先行拔剑刺去,却见勾胜只是飞快闪身避开这一击,他看遍勾胜周身,却不见他常佩带的长剑,回身又是一剑横劈过去,再次被勾胜以极快的身法躲开。
陆寒山一边继续出招一边问道:“勾师兄,出剑啊,你剑呢?”
陆寒山招招凶猛,勾胜却能一一避开,动作不疾不徐,脚步轻盈,比起在斗场进行生死决斗,实则更像在百花园中闲庭信步。
众人皆是感叹,多日不见,似乎勾胜的功力又精进了几分。
勾胜则是在观察陆寒山之剑招,看来自己还逼的他不够,否则他怎么只在使宗门所授的剑法……
又一道剑气以破空之势袭来,勾胜身形稍慢,险险躲闪过去,然而却是露出了致命破绽,陆寒山心中大喜,乘胜追击,下一秒便握着剑飞速朝着勾胜的空门劈刺去。
一阵电光火花,勾胜避无可避,堪堪接下这一击。
终于出剑了!
陆寒山心道,然而在看清勾胜所持之物时他却神色大变,接下他致命一击的,居然只是一根梅枝,甚至枝头还挂着点点红梅,在两道强劲内力的对持下,那些花瓣甚至都毫发无伤,由此可见勾胜内力之深厚。
仿佛当场被勾胜打了脸,陆寒山脸上火辣辣地在烧,他的心态不似刚才那般平静,仿佛江水滔滔,将无尽的仇与恨翻涌不停:即便如此努力都不及这人之万分之一,即便用尽手段他都能迎刃而解,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寒山眼底染上血红,饶是勾胜也不禁看得一怔,在他所遇到的对手中,他不是没见过有人露出过这种眼神,但没有谁的恨意与不甘有如此强烈,他突然感到很是不解,难道胜利真的有这么重要?
他突然便理解了东方钰与戚紫践对战时为何要那样做,对待一个一心求胜而不择手段的人,其实就已经没有继续对决下去的意义了。
又是一击,勾胜侧束起梅枝以挡,只见他手腕略一翻转,梅枝开叉的枝桠便牢牢卡住陆寒山的剑身,略一弯折,回直时的弹力却震得陆寒山整条手臂皆是一麻。
他不由得松开了手,便见那剑刃擦过勾胜的面颊后稳稳钉在斗场边的梅树上,此时勾胜抬起手,指腹拂过面颊浅浅的一道伤口,拭去血迹。
“陆师弟好剑法,是勾胜败了。”
勾胜的声音不大,却震耳欲聋,任由谁都看得出这二人实力相差天地之分,不管怎么说,这败的都不该是勾胜,可他却在夺剑之后主动认输,究竟是无心再斗,还是有心羞辱?
陆寒山自然也不肯接受,他喝住正要离场的勾胜,厉声问道:“勾胜,你这是何意?”
勾胜看着他,面无表情,语气也依旧平静,“怎么,这不就是陆师弟想要的胜利吗,你一心求胜,我主动认输有何不可?”
陆寒山在这一刻简直恨极了他,恨他的平淡,恨他的从容,恨他只是站在那里便光华万千,恨极了他与身俱来的傲,哪怕被踩进了烂泥里,也纤尘不染地伫立在那里不动不摇。
“勾胜!”陆寒山爆喝一声,飞身来至勾胜身后,立掌成刃劈向勾胜肩颈,勾胜只稍稍侧身便抓住了陆寒山的手腕,按住其命门将人甩到一旁,“够了,陆师弟,我既然已经认输,便就再也没有继续战下去的必要了。”
“你说没有必要便就没有了吗?”陆寒山抽出插进梅树中的长剑,又向勾胜刺去,这次陆寒山剑意更凛,且所使剑招则令勾胜无比熟悉。
他堪堪接下一击,唇角溢出血红,看向陆寒山的眼中终于波涛汹涌,“陆寒山,你……”
陆寒山唇角勾起笑意,以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被自己所创的剑招伤到的滋味如何啊,勾师兄?”
“你怎会……”
陆寒山不顾勾胜的震惊,更是忽略了他眼底微不可查的一抹莫名笑意,自顾自说道:“勾师兄不愧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可惜你的心中只有剑,因而忽略了最难攻克的人心,早知道人心险恶,勾师兄,你该感谢,是我教会了你这一课。”
勾胜正要说什么,却感到体内气血翻涌,剧痛流向四肢百骸,他能感到体内的每一根经络都在发出剧烈的爆裂声,一时间,勾胜的面上与手上便呈现出格外恐怖的画面来,他似是被活生生扒了一层皮一般,露出了血淋淋的肉与青紫交加的经脉。
陆寒山自然知晓勾胜会如此并非是被剑招所创,他心底涌上一阵恐惧,且随着勾胜的模样愈发变得可怖而愈加强烈。
“你做了什么,你究竟做了什么?”
陆寒山几乎是嘶吼着问出这句话,而勾胜却只是一笑,那笑诡异万分,他说出的话更是令陆寒山胆寒发竖:“反噬罢了,你的确是个武学奇才,我的剑招你只要看一遍便学会了,但你还是不够会参透人心,我那样练,你也就跟着学了。你难道从未想过,我是专为了你,创了那一套剑招?”
陆寒山已面如土色,他死死盯着勾胜那张已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脸,冷冷道:“所以你为了算计我,不惜将自己也搭进去,你,真是比我想要的还要可怕许多。”
勾胜笑了笑,缓缓道:“我对自己到底还是没有那么狠,那剑招我只练了一次,因此这反噬的症状只会持续一刻钟的时间,而你,不知练了多少次,想必到时的情况会比我严重上百倍千倍。”
陆寒山一双血红色的眼瞪着勾胜,深紫色的嘴唇嗫嚅几下,却最终没有说出半个字来,勾胜则继续道:“还有时间,若你不想当场发作,还想保持一分体面,便现在离开吧。”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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