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矜脸上笑容更明显了些,迎上君郯不耐的视线,他露出无辜的神情,轻声道:“鞋子被烧没了,所以……”
“穿我的吧。”说完,君郯觉得过于亲切了,便道,“我有不合脚的鞋,打算扔的,正好可以给你凑合下。”他看应矜的脚,跟他的差不多,应该穿得下。
应矜拘谨地坐了下来,手心搭在腿上,乖巧地等待。
君郯回房拿了伤药,就看到规规矩矩坐在靠椅上的应矜,他将药搁在茶几上,道:“自己擦。”
“谢大师兄。”应矜小声道,“早就听说大师兄私下很体贴,总算是领教到了。”
“怎么,你是在取笑我么?”
“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
“以后别说了,我并不体贴。”
“我在心里说。”
君郯:“……”
应矜抬起瘦削的脚,用湿了的布巾擦拭脚底的血迹和灰尘,他的脚生得十分好看,腿上也没有黑长的汗毛,一整张皮就像画上去的一半,细腻光滑,确实不同于寻常人。
君郯被迫看了一眼便非礼勿视了,他拿着锹要出门,身后传来一句。
“大师兄……”
“何事?”
“鞋。”应矜道。
君郯有些尴尬,居然只顾着给应矜伤药,把关键的给忘了。
“如果不麻烦的话,还有袜……”应矜极小声,好像特别怕麻烦他。
君郯从箱子底下翻出新靴来,背对着应矜,随便揉捏搓了下,觉得褶皱差不多了,这才扔到应矜脚边,至于袜子,倒也是新的。
“若是不合脚,你且先凑合,之后自己去买,宗内有卖鞋的地方,不必出远门。”这个,上山已经一年的应矜应该清楚,但君郯还是忍不住唠叨了句,说完又是一阵懊恼,他确实习惯了照顾弟子,但并不想照顾应矜,暗叹不该把应矜这个麻烦弄回来。
应矜乖乖穿上袜子,将脚伸进长靴中,长度一样,竟然刚刚合脚,他下来走了两步,粲然一笑:“很好。大师兄,特别好。我说这双鞋。”
“那你穿着吧。”君郯管他说的是什么,径直提起锹,径直往门口走去,正要出去的时候。
“大师兄……”
“又怎么了?”
应矜低垂眼睑,有些难过,道:“大师兄还说,这辈子都不可能对我心软。”
“这不是心软,这是责任,”君郯找补道,“你好歹也是师父的弟子。”
应矜又有些失落,他淡笑道:“大师兄说了算。”
君郯就事论事:“我知道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必然会恨我……”恨也随你。
“我不会。”应矜斩钉截铁地道,“大师兄也是为了我好。”
为他好吗?为他好所以把他捅了个对穿?君郯可没那么厚的脸皮乱认。事实上,从第一次应矜和他对战眼神就别具侵略感后,他对应矜下手就从未手软过。
“你怎知我是为你好?”
“长老都是这样说的。”
倒是被欺负得不轻。君郯道:“你别怪长老们,他们也是不想你再受更重的伤。”
应矜微垂着头,长睫在白皙透亮的脸上投下根根分明的阴影,他个高,体格不小,但这张脸,生得小巧灵秀,面露委屈的时候格外楚楚动人:“大师兄很讨厌我吗?”
长得倒是赏心悦目,就是一开口惹人厌烦,君郯反感他久了,很难被他打动,整个盛元宗,谁不是兢兢业业,脚踏实地,独他剑走偏锋。君郯最是反感务空名之人,道:“你不自讨没趣,没人愿意反感你。”
言外之意就是反感他,应矜笑道:“这盛元宗,大师兄还有其他反感的人么?”
没了,你一枝独秀。君郯道,“其实我不理解,你为什么非要找我麻烦,好像只要战胜了我,就能证明你什么,但你可知,你人缘不怎么样,就算赢了我,也没法赢得我的声望,更何况你根本赢不了,所以你只是在赌我不会杀你。但刀剑无眼。你可知你让我很为难?”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
“让大师兄担心了,是我的错。”应矜道,“但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所以是累教不改,君郯恼火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应矜笑着道:“我若是说了,大师兄会嘲笑我的。”
“我没那闲工夫。”君郯反感应矜,不想知道有关他的任何事,除了找他邀战的理由,这关乎到他日后的逍遥自在。
应矜道:“宗门上下都说,大师兄是下任宗主人选。”
“嗯,”君郯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呢。”
应矜道:“我想当宗主。”
君郯:“……”
应矜等着他笑,却见后者好似在沉思,继而在审视他,半晌都没有开口。
应矜试着道:“大师兄信我的话么。”
君郯道:“你既然这么认真地说了,那么我姑且信一信。呵,你当真是冲着宗主之位来的?”
应矜点头:“否则我不至于次次拼死决战,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名动盛元宗,乃至外界。因为我知道,大师兄决计不会取我性命,所以才把大师兄当磨刀石,是我的错,对不起。”
君郯道:“你不会以为,你跟我说句对不起,我就会说没关系吧。”如果是他欣赏的人,做错了事哪怕不说对不起,他也会谅解,可若是他反感之人,没做错事却说对不起,他只会更加厌恶。
应矜道:“应矜不敢奢望。”
所以就一意孤行呗。君郯道:“你想名动天下,所以屡次三番来烦我,仗着我不会杀你,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所以在你异想天开的头脑中,只要赢了我,你就能稳坐宗主之位?”
应矜道:“不稳,但至少有可能吧。”
君郯哈哈大笑,但目光很冷,想踩在他身上往上爬啊,真不愧是他反感的人。
应矜道:“不然我该怎么做?”
君郯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应矜道:“如果大师兄也想当宗主,自然不会如实告诉我。”
君郯道:“我会告诉你。”
因为他根本无所谓当宗主。如果盛元宗上下有更适合当宗主的人选,他情愿对方当上。他就当个大长老悠哉快活足矣,但他看不顺眼的小师弟说想要当宗主,这真是在挑战他的忍耐极限,这还不如他自己当呢。
应矜豁然抬眸,“大师兄会告诉我?”
君郯道:“因为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但凡盛元宗之人都很清楚,你不清楚,可能是因为没人告诉你。”
应矜目光迥异,胸口剧烈起伏,道:“还请大师兄解惑!”
君郯道:“盛元宗宗主住处外,有座九层塔,你知道吧。”
应矜点头:“知道。”宗内弟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说整个盛元宗年轻一辈,只有大师兄有望登顶九重塔。
君郯道:“那是宗主封禅之地,待宗主逝世或者有意退位后,下一个登顶九重塔之人,才能成为下一任宗主。”
应矜道:“怎样才能上去?”
君郯道:“九重塔第一重,需要半数门人的令牌嵌入门扉,才能开启。换言之,得有半数门人认可你有宗主的资质,你才能踏足九重塔第一层。”
应矜懵然。
“所以你在做什么呢,与我为敌,激得上下反感。”君郯道,“你所谓的人缘,在哪里?”
为了不让应矜找他对战,君郯也是煞费苦心,其实找他对战,并不一定能让人缘变差,应矜人缘很差,绝大部分原因是他根本没在经营,只知道找人对战,还有小部分原因是因为君郯很反感他,门人都擅察言观色,下任宗主的好恶直接影响他们的好恶。
应矜道:“那第二层呢?”
君郯道:“第二层到第三层的台阶上,有十重玄铁门,分别对应盛元宗的十门绝学,只有学会盛元宗的武功绝学,至少十门,练至上乘,方能开启这十重门。”
应矜呼吸都凝滞了,这是人能做到的吗,但眼前这人却做到了,他道:“那第三层……”
君郯道:“第三层是放置神兵利器的地方,但不是什么兵器都能放在那里,只有在武林大会上为盛元宗拔得头筹,得到的奖励兵器,将三把兵器,放于高台,第四重门便会自行开启。”
“至于更上面的,你有机会自己去看。”
每一层的条件都极为苛刻,应矜道:“大师兄的人缘是怎么来的?”
这是在说他的性格必然人缘差吗,君郯一笑,他也不是傻子,他性格使然,他喜欢对欣赏之人好,所以很多人都想成为被他欣赏的人,以至于他的人缘一直很不错,接近他的人人品也都很不错。
君郯客气地道:“只需要以自身实力为盛元宗争光,威望便由此中来。”
其实这一条,也可以放在第一条……他之所以众望所归,是因为给宗门争光的事他都做到了。
这便是走正道当上宗主的途径。
至于歪门邪道,便是仗着武力,杀光半数门人,开启九层塔大门,以诡力登顶九层塔。
但君郯心想,只要他在世一日,他便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可现在世道变了,觉醒者频出,而他不是。他将来有什么力量能庇护盛元宗呢?宗门上下对他如此之好,他该如何去回馈呢?
君郯本以为应矜听了会打退堂鼓,却见应矜神采奕奕,眸光似剑锋,势不可挡:“听了大师兄的话,我更想当宗主了。”
觉醒者果然魄力非凡,君郯道:“走正道?”
应矜点头:“走正道!”
君郯状似不在乎地道:“你再释放火焰看看?”
应矜正要尝试,君郯看了眼周围全是容易燃烧的东西,道:“到院子里来。”
应矜与君郯一道,来到空旷的庭院之中。
君郯见他手腕一翻,一团火焰出现在他掌心之上,他竖起手指,火焰在指尖摇曳,甚至在指间游走穿梭。
君郯心脏随之鼓动,其他人觉醒奇异能力,短时间内都无法自控,而应矜才觉醒,竟然就能运用自如!
可见在奇异能力的上,应矜算是难得一见的好资质。
应矜施展了一番,见君郯神情复杂并不言语,不由喊道:“大师兄……”
君郯如被惊醒,朝他摆了摆手,道:“你进去休息吧。”他想静静。
应矜轻声道:“哦。”他看了眼土坑的方向,这才小步往屋里走去。
“等等。”君郯道。
应矜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带笑。
君郯道:“我跟你说这么多,并不是看好你,或者和解了的意思。”我还是看你不顺眼。
应矜道:“我知道。难为大师兄了。”
君郯心里的三分火气被抚平,他再次朝着应矜摆摆手,道:“你去左边厢房住。”
应矜脚步微顿。
君郯道:“你方才进的是我的房间。”
应矜定在原地,俏皮地眨了眨眼,弯起唇角而后收敛,道:“哦。”
“去吧。”
待应矜进了左边屋子,君郯高深莫测地收回视线。他轻轻一跃,坐在回廊的栏杆上,手肘撑着膝盖,手托起下巴,陷入沉思,不多时,君郯叹了口气。
如果应矜盯着宗主之位,而不是盯着他,他要帮应矜一把吗?君郯为自己想后路。如果他注定没有办法觉醒,那他跟觉醒者搞好关系,或者助觉醒者登顶武道绝峰,以此稳坐江湖,也未尝不是种好方法。
想到这里,君郯立刻摇晃脑袋,打消了这个可怕的想法,若要帮应矜,应矜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那日子简直灾难似的,烦都要被烦死。
不过他的想法,不失为一种好的计策,凡事未雨绸缪,万一他这辈子都无法觉醒,或者觉醒得太晚,落后最初的觉醒者太多……还是要想办法扶持一位有望宗主之位的觉醒者。
而盛元宗有心当宗主的人,除了应矜,总会有其他人,只是平日被掩盖在他的阴影下,没有显示出来而已。
君郯百无聊赖,摇晃着手里的青草,托着腮,心道:“也不知道伸手祭出一抹风,抬指便是一抔火焰,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那样连火折子都不用带。”
“冬日不怕冷。”
“夏天也会凉快很多。”
怎么办?不若去请教桓凌子?君郯换了个姿势,撑着头想,不出意外,桓凌子能够活那么久,还容颜永驻,必然是有独门绝技。他能助人打开任督二脉,让普通凡人拥有练武的资质,那他是否有能让寻常人拥有觉醒者的能力?
如果真有,那他也不必眼睁睁地看着昔日故友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了。
“咦,那是……”
兴许是君郯一直都盯着同一个地方,十分突兀,那处原本栽种桃木的地方,钻出一抹碧光来。
君郯努力眨了眨眼睛,依旧有一抹绿光在向上游走。
细看星星点点的光芒,连成一片,缓缓飘浮在虚空中。
君郯挡住左眼去看,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碧绿光华自底下冒出,缓慢溢散在虚空中,但挡住右眼去看,则什么也没有。
“还真有古怪!”
君郯翻身跳下栏杆,来到土坑旁边,转念一想:“我能看见古怪!”
“这是真的,还是我眼睛的问题?”君郯抬手触摸那碧绿光点。
刹那间,那碧绿光点像受到牵引般,向着他的手掌聚集。
点点绿光飘浮他的肌肤中,便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君郯只觉呼吸格外清新,有明显的青草香气涌入鼻尖。他看到墙边顽强生长的野草,只觉自己的嗅觉似乎比先前要好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还是不敢相信。
饶是如此,君郯再看向绿光,眸光变得格外火热,君郯将手掌放在冒出绿光的土壤上方。
碧绿光点争先恐后地涌入他掌心。
随着碧绿光点的吸收,头顶烈日变得舒适,而他的身体像是被某种异样的气息盈满了般,好像脚离地面就能飘浮。
君郯试着将脚抬起,长腿一下磕在地上,膝盖钝疼,他脸红地蹲回原地,继续吸收那奇怪的绿色光点,直到再没有碧绿光点冒出为止。
“这东西吸收进去,还能弄出来吗?”
君郯感受了下,那碧绿光点好像融入到了身体之中,并不能再分离出来。
“难道我的觉醒资质不够好,吸收的东西不能立刻释放?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
他不信邪地闭上眼睛,刹那间他体内经脉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那一点点绿色光点,点亮了他体内的经脉,这竟是真实存在的!君郯顿时狂喜,这是传说中的境界——内视!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确实变得更轻盈,脚尖轻点,便越上方才所坐的栏杆。
君郯又轻轻一跃,便落回地面,悄无声息!像极了桓凌子行动时的静寂无声。他这次清晰地感知到经脉中绿色光点的游动,掌心张开,两三点细小的绿色光点浮现在手掌上方。
君郯心念一动,轻轻一吹,那光点飘向碎石边枯黄的杂草上。
灰败的杂草上,浮现出了斑点似的绿意。
“绿光竟能让枯草再生!”君郯简直怀疑眼前所见,“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除了种桃树的这里,还有什么地方,这种宛如生机的绿光更多?”
君郯脑中冒出了个地方,一个理所当然的地方。
君郯直奔药谷而去。
君郯(t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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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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