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夫子听着学生你一言我一语，大概也搞清楚了状况，他招呼着南真在角落里的一个位置坐下，并给了他一份写在梗棒纸上的“教案”。

开始大家都很兴奋，对新来的夫子抱有很大的热情，经常离题万里地问他一些玩笑般的问题。不过学生还得是学生，一听到那些“之乎者也”时，屋子里就躺倒了一片。只有南真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地看着教案上的内容。

只不过教案跟夫子上课讲的没有半毛钱关系。

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仙家符箓图解。

......一个夫子怎会拿出这种东西？梗棒纸上的字，就同傅之容以前写给他的那些一样，有些地方连墨迹都没干，荀朝确定那就是新写不久的。这个夫子本身来历就很可疑，如果荀朝只是一开始怀疑他身份有问题的话，现在基本是半确定了。

偏偏他向夫子投去视线的时候，夫子总是一脸无辜地看向他，问道，“这位南真同学，是我刚刚有哪里没讲清楚吗？”南真眯着眼睛打量他，这个夫子就会维持着一副僵硬的微笑，看上去奇怪得很。

这时候就会有半梦半醒的学生解围：“夫子啊，他不会听不懂的，他以前什么考试都全对嘞。”

南真放弃了立刻就找出他的马脚，全程都在默默看着那些符箓讲解，没再抬头，看上去像在神游。忽然，旁边的王阿猛掐了他一下，南真有些吃痛地抬头，他刚刚根本没发现王阿猛在他旁边——在夫子点名的时候，他已经大概记住了一些人的名字了，就比如找茬的小伙子叫王阿猛。

包括舒婉。人如其名，舒婉就是标准的美人胚子，笑起来时脸颊会挤出两个酒窝，发型精心打理成垂簪样式，活泼又优雅。

这边，王阿猛低声质问他，“你怎么来了！今天早上说的话没听见是不是！”眼见南真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又低头看书，王阿猛抬手就想把书抢过来。

南真作势不小心让书离了手，趁他身子前倾的时候用力地戳了一下他的痒痒肉，直接让王阿猛摔了个大屁股蹲，然后另一只手抽走书。

众人被这边闹出来的动静吸引了，舒婉急切地站起身，又立刻坐下，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又在干什么呢，王阿猛！”亏她还以为他是真的改过自新，去看望南真了，结果一个时辰还没过就在课上闹出这种动静。

王阿猛听见舒婉的话，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时又扭到了腰，可怜巴巴地想解释。夫子在一边当和事佬，让大家安静下来。

南真叹了口气，索性没被看见书上的内容。

直到下课，王阿猛都没再搞出什么动静。他这一节课也观察了一下其他的学生，这些人要么在睡觉要么在假装听课，看不出是不是假扮的。南真拿起书想走，舒婉从后面跟了上来。

她凑近，悄悄跟南真说：“今天我跟你一起回去吧，省得猛子又来找你麻烦。”

舒婉说罢，犹豫了一会，接着道，“南真，我今天还得找你帮帮忙了。你知道吗？阿秋它被我捡回来了。”

荀朝并不知道她口中的阿秋是谁，只能点头。他目前掌握的信息还太少，达成舒婉想要的结局......这个要求实在太过抽象了。

舒婉和他一起走到家后，就从领口处摸出了一根穿着红色珠子的项链。她双手握拢在珠子上，闭眼默念了一些什么。

不一会，草丛里传来沙沙的响动，荀朝忽然感觉有一阵风从耳边划过，一只淡黄色毛的狐狸从他肩头越过，被舒婉稳稳地接到怀里。

狐狸长得不大，一身毛看上去十分柔顺，窝在舒婉臂弯里，舔了舔自己颈上的毛，眼睛微眯。

“南真，我把阿秋找回来了。”舒婉看着南真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也是，他那么聪明，早在自己说要帮忙的时候就应该猜到了。

所以舒婉接着解释起来，“那天我上山采药，不知怎么的听见旁边的草丛里一直传来动静。我最开始以为是蛇，就赶紧跑开了。结果我下山回家的时候，竟然听见那里传来呜咽声。我拨开草丛一看，竟然发现了阿秋。他当时全身是伤，我稍微把他挪动一下他都会叫。”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对说出这些话似乎有些抗拒。

“我又冒险让他在家里休养了几天，因为没办法带着他行动，所以刚好一点就来找你了。帮他看看吧，南真。”少女温柔地抚摸着狐狸身上的毛，而狐狸闭上了眼睛，表情十分受用。

荀朝......荀朝不会看病啊，不是，剧本里什么时候说了他会看病？他帮舒婉难道不是指学习上的帮吗！

南真轻咳了一声，舒婉有些焦急地说道，“你快坐下歇会吧，不用回答我的话。”此时已经无路可退了，今日其实是一个好机会。南真并没有坐下，而是翻看了一下狐狸的伤口，此时狐狸虽有些不耐，但是在舒婉的哄声下还是乖乖地任南真胡乱查看。

他简单判断了一下，狐狸受的应该都是皮外伤，于是装模做样地背着舒婉在角落的箱子里翻找。

实际上荀朝刚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身体换了，惟独那根项链还是好好地挂在脖子上。为了避免露馅，他把项链放在了这个箱子的底部，不出门的时候都会拿出来带在身上。

此时荀朝从里面拿出一个绿色的丸子，言简意赅地糊弄道，“剩下的，药。”随即又咳了两声，生怕舒婉多问。

不过小姑娘看起来对南真十分信任，直接把丸子塞进狐狸嘴里。狐狸的面色变了变，最后整个把丸子吞下去。

她自言自语道，“还好有你在，不然阿秋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

荀朝直觉舒婉这话说的奇怪，什么叫......好久没见到它？如果是狐狸的话，已经重新找到了，此时多此一举地解释“它”是为何？他渐渐能够发现语言里的一些逻辑不通之处，虽然不敢十分肯定自己是对的。

舒婉走了，也狐狸跳窗离开。平静的一天很快结束，只是荀朝入睡前，隐隐觉得不对劲。就像早上醒来时发现这座村子安静地可怕，夜晚的氛围带给他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索性今晚并没有人进到他的房子里来，虽然房子的门简直形同虚设，两块摇摇欲坠的木板，即使关上了，中间的缝还是大到能让院子里的狗钻进来——是傅之容院子里的那条狗。

除了晚上听见房子外面传出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以外，今天晚上过得风平浪静。

许是前段时间一直在人间游历的原因，荀朝住过大大小小的街坊，客栈里总是人来人往，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夜晚的响动。

虽然不知道外面的“人”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但是荀朝还是要睡的，并且入睡地极快。

第二天。

荀朝先在家里试着研究了一下昨天那本被他遗忘的符箓图解，试着在纸上画了几张，但他还没看到如何催动符箓那一章，于是便把几张纸揣在袖子里，照常上课去了。

昨日舒婉和他一起回家，王阿猛又不能晚上跑出来，所以才能平静度过。为了避免又被王阿猛堵门，南真早早地来了夫子家，碰巧的是舒婉也在，她一见南真进门就把他拉过来，悄悄说道，“南真，你给的药真的好厉害，昨天晚上阿秋的上几乎都快好全了。你不会是把自己生病的药拿出来了吧？”舒婉皱了皱眉头。

南真答道，“不是。”舒婉得了这答案，不疑有他，松了一口气，她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阿秋说他好很多了，今天我让阿秋来找你玩吧，也好让他当面和你道谢。”

荀朝：啊？不是，舒婉还能听懂狐狸说话吗？狐狸要给他当面道谢？

南真眼神复杂地点点头。

下课时，年轻夫子把他叫住，“南真，上次给你的教案，你可有什么要问我的地方？”夫子笑眯眯地看着他，“都没有的话，再给你一本别的吧，”

他强硬地把书塞进南真手里，推着他和舒婉离开了。

南真在离开的时候恍惚看见了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出现在年轻夫子的背后，又被夫子一侧身给挡住了。

他们回去以后，舒婉用昨天的方法呼唤狐狸，只不过这回狐狸不是从窗台上跳进来的，而是忽然间出现，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

狐狸有着一头淡金色的长发，眉清目秀，笑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穿着一身浅杏色的布衣，少年模样，比昨天精神了不少。

嗯，没错，狐狸变成人了。

还没等他想好应该做出什么表情，狐狸先开口了，“好久不见啊，南真。你比以前，变了不少啊。小舒非要让我当面谢谢你，说你肯定拿了治病的要来救我。我既是来了，便是答应了当面道谢的。”

说罢他从门框上跳下来，走到舒婉身边，“不是你，我倒真的没这么快以这副样子见到小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