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听后到也没有多想。jiuzuowen白胡子的娄敏中与方腊、方百花父辈是莫逆之交,又是方小六的师父,将一身医术与武功尽数传与小六,可说是方家最可靠的盟友,自不必心疑。至于他会关注田十一的身世,想来是担心小六被奸人所骗也未可知。
最后,百花却羞涩的提出,想要借方七佛在江畔的一座别院。
所谓别院便是大一些的宅子,大多比较豪阔。百花想借别院,自然是为三乡会调来的乡民居住的。
要说这别院的来历,就要从方七佛的身世说起了。
方家为了培植暗中的力量,早在百花和方七佛上一辈人就开始谋划了。
方七佛少年时游历江湖,机缘巧合下结识了皇城司的一名察子。见到如此良机,七佛便假称是孤儿,从此加入皇城司并接受察子的训练。后来在汴梁被梁师成看中,成了有隐相之称的梁太监心腹,后又被派到杭州,为的是帮梁师成培植江南势力,以便与朱勔分庭抗礼。
方七佛家中并无兄弟姐妹,其父母多年前早已过世,却在江畔留了处别院。七佛不敢暴露身份,那别院却是一直空着。
回想起自己的半生,方七佛忍不住叹息道:“百花既要用送你便好,七哥这一生,怕是再也没有回去之日了。”
见七哥伤感,百花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方七佛却继续说道:“那别院比起十三那座要大出许多,只是多年不曾修缮,想必早已残破。你若能用上最好不过,也免得杂草丛生,更免得被江湖宵小借机霸占……”
……
送了方七佛离开,百花心事重重回到了铺子里。
田十一依然在写大字,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架势却拿了十足。
看着那歪扭的大字,百花心中又是一阵错愕。从公凭看,这十一郎虽是死读书的,但却考中过解元,算得上货真价实的读书人,这字怎会比稚童还不如?
见百花愣愣望着自己,田十一停了下来,望着百花道:“你有心事?”
百花深叹口气,这才问道:“你与晋州田虎是何关系?”
“田虎是谁?”田十一说谎从不打草稿。
百花觉得必须出杀手锏了。“你是田虎的儿子对不对?”
田十一摇头道:“不对,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
方百花惊骇地看着田十一,心说:他怎敢说这种胡话?
“你骗人。”百花恼怒说道。
田十一再度摇头:“没骗,骗你是小狗。”
方百花早就上过恶当,连忙追问道:“谁是小狗。”
田十一无奈叹气道:“唉,骗你我是小狗。”
从“补丁”里取出残破的公凭,小心放在十一郎面前,百花不言不语,只是直视着田十一的眼睛,看他又有何话可说。
看着那破旧的公凭,田十一觉得前身残存的记忆里,似乎真的有这么张纸。只是看这原本的田十一竟考中过解元,心中不免惊诧,心道:你一个反贼的儿子,考举人做什么?难道还幻想着田虎做了皇帝,能封你个官不成?
“你如何说?”百花见十一郎不语,再次追问道。
田十一抬头看了看五姑娘,轻声说道:“汪!”
“咣当”一声,牛皋适时将铜盆掉在地上。
方百花小嘴儿不停张合着,却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无耻的人见过不少,如此无赖的却是生平仅见,难怪小六每日里都称其为田无赖。
人,怎会无赖到如此程度呢?这个问题,也不知会纠缠百花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一生?
那一声“汪”,等于田十一承认自己说谎,自然也就等于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世。
若是有人听到田虎的儿子藏在这里,怕是要第一时间跑去官府举告。一来藏匿反贼是大罪,二是可以得到不菲的赏钱。就算那赏钱被层层克扣,拿到手里的仍然不会太少。
敢坦然承认自己的身份,田十一自然是对铺子里的人充满信任的。
眼见十一郎承认自己就是田虎庶子,方百花却又担心起来。
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十一郎既然是田虎的儿子,怕是早晚要回晋州。一想到自己这生了十一根枝杈的摇钱树有可能跑掉,百花心中便一阵阵发慌。
没了十一郎,这些生意怎么办?三乡会的乡民怎么办?乳娘怎么办?自己又该怎么办?
不知什么时候,田十一已经偷偷成长为,方百花心中那株可以遮风挡雨的大树。如今突然发现大树可能会长腿跑掉,心里的惊慌竟在脸上显露出来。
“你……”
方百花一脸担忧却欲言又止。
隔间里默默拾起铜盆的牛皋,心中的失落一点儿也不比方百花少。
就在昨夜,他已经下定决心带领太湖水寨几万张嘴投靠十一哥了,只是还没找到单独表白心迹的机会。如今却得知,十一哥竟是晋州田虎的儿子,这消息不下于晴天霹雳。
若说方腊有反心,田虎则是老牌的反贼了,而且已经打下了一块立身之所。若是投靠十一哥的话,就相当于投靠了晋州田虎。若哪天田虎一声令下,太湖水寨数万人不论愿与不愿,都要拿起刀子去和官军生死厮杀了。
牛皋不想做反贼,他只想让水寨里的乡亲们有饭吃,有衣穿。所以,老牛心中的失落不仅不比百花少,甚至尤有过之。
看着吞吞吐吐的五姑娘,田十一却没有想到这许多的事情,只是奇怪问道:“咋了,狗叫的太凶,把你吓到了?”
方百花抿了抿嘴,有些哭笑不得,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晋州?”
田十一错愕地张大了嘴。“我为什么要去晋州?我的生意在这,钱在这,朋友在这,去晋州做什么?”
“咣当!”
铜盆再次摔落地上,制冰隔间里传来老牛低低的惊呼。
“呀!摔破了……”
百花来不及心疼自己的铜盆,奇怪追问道:“你的家在晋州啊,而且,你爹也在那。”
方百花说这话,完全基于担心十一郎走掉,听起来却又像是劝说田十一回家一样。只是百花没有注意到,十一郎之前说的不是“回晋州”,而是“去晋州”。
她根本想不到,对于田十一来说,晋州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地方有一个完全陌生、不需在意、不需顺从、不需理会,只在名义上是他爹的人。
“多新鲜啊!”田十一招牌式的无赖性子发作。“我咋不知道我家在晋州?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有爹?”
隔间里安静,铺子里安静,和尚正在铺子外面对客人憨厚地笑着,小六不知在向哪位邻里咆哮。坊市里的喧闹隐隐传到铺子里面,听起来恍如隔世。
方百花觉得,自己张嘴张得腮帮子都快酸了,却仍是说不出话来。
回想了半天,百花不得不承认,十一郎除了那一声“汪”,真的没承认过他是田虎的儿子。
“人怎么可以如此无赖?”百花终于将心中最想说的话吼了出来。
田十一挠了挠鼻子,却把墨黑抹了一脸,随后狡辩道:“这怎么能叫无赖呢?我只是有些不太正经好吧。”
百花再一次被打败了,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反击,田十一却继续说道:“你拿了张破纸就说我家在晋州,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只记得有个女人好像是我娘,后来死了,还有就是经常挨饿,很想吃东西。”
十一说谎了吗?其实是没有的,他只是把前任田十一残存的记忆少说了些而已。死去的娘和挨饿,是前任田十一记忆最深刻的两件事。此外除了田虎是他爹外,记忆里真得没留下任何有关晋州的人和事,就连那田定都只是模模糊糊。如果田定此时站到十一郎面前的话,他铁定认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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