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昨日在城郊桑园走了一整天,几人实在累得狠了,连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房内,都没能将他们唤醒。转眼到了巳时中,日头已爬得颇高,院中的老槐树下洒满了斑驳的光影,璎璎却已在石凳上坐了许久,她一早起来梳好头,换上新做的浅粉色襦裙,本想着等几位郎君出门后,就拉着方静鱼去苏记玩儿,没成想左等右等,房内始终毫无动静。
“阿意,你看李祈安他们,这都快午时了!还不起!” 璎璎托着腮帮子,指尖戳着石桌上的槐花瓣,语气里满是不耐,“再晚些,林姐姐都该忙完上午的活计了!”
阿意也跟着点头:“娘子别急,要不我去敲敲夏郎君和叶郎君的门?”
“好!” 璎璎立刻站起身,“咱们分别去!今天说什么也得让他们早点出门,别耽误咱们去苏记!”
说着,两人便分头行动。璎璎跑到李祈安房门前,先是轻轻敲了敲,见里面没反应,便加重了力道,还故意拔高了声音:“李祈安!太阳都晒屁股啦!再不起床,巷口的槐花糕都要被人买光了!”
房内终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片刻后,门被拉开,李祈安顶着一头微乱的头发,眼底还带着几分睡意,见是璎璎,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这才几点,就来吵人?”
“都巳时中啦!” 璎璎伸手把他往门外拉,“快起来洗漱!昨天说好今天你们还要出去打听消息的,再睡下去,怕是直接到明天啦!”
另一边,阿意也敲开了叶守礼和星遥的房门。叶守礼打着哈欠走出来,眼角还挂着泪渍,苦着脸道:“我的腰还酸着呢,怎么就不能多歇会儿……” 星遥倒是精神些,只是也没想到会睡这么晚,连忙转身回房收拾。
等几人洗漱完毕,换好衣裳走到院中时,已近午时。方静鱼早已在廊下等候,见他们终于出来,无奈地笑道:“再晚些,怕是要直接出门去吃午饭了。”
李祈安清了清嗓子,掩饰着睡过头的窘迫:“既然醒了,就赶紧出发吧。子皓、星遥,你们往南走,我和夏循去北边,咱们傍晚在客栈汇合。”
叶守礼和星遥连忙应下,转身往巷口走去。璎璎则拉着方静鱼,快步走到李祈安身边,语气里满是催促:“那我们就去苏记啦!林姐姐说今天再给我们染新颜色,我还想早点学会,以后回饶州和姐妹们炫耀呢!!”
几人不再耽搁,快步往苏记绸缎庄走去。城西的街巷早已热闹起来,小贩的吆喝声、店铺开门的吱呀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满是烟火气。璎璎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得像只雀跃的小鸟,时不时指着路边的铺子跟方静鱼说:“你看那家绣品铺,昨天林姐姐说她家的丝线是从江南运来的,特别鲜亮,下次咱们也来看看?”
方静鱼含笑应了,目光漫过两侧热闹的街巷,鳞次栉比的商铺前,挑着各式幌子,往来行人摩肩接踵,一派鲜活气象。不多时,锦绣巷口那方 “苏记绸缎庄” 的黑漆招牌便映入眼帘,朱漆铺门敞着,隐约可见林朝在铺内忙碌的身影,正俯身整理着货架上的丝线,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什么珍宝。
“到啦到啦!” 璎璎早已按捺不住,甩开方静鱼的手便雀跃地奔了过去,隔着门槛就扬声喊道:“林姐姐!我们来啦!”
林朝闻言抬首,见是她们,脸上立刻漾开温柔的笑意,快步迎了上来:“可算盼着你们了,还以为今天要落空呢。快进来,刚炖好的莲子汤还温着,大家都来尝一碗。”
璎璎拉着方静鱼熟门熟路地走进铺内,径直在堂屋的梨花木桌边坐下,那自在熟稔的模样,仿佛这里不是往来客多的绸缎庄,倒是常来常往的学堂一般。
林朝端来几碗莲子汤,瓷碗边缘还凝着细密的水珠。见璎璎迫不及待地捧起碗喝了一大口,她忍不住笑问:“今天想换个什么颜色?我新调了藕荷色,看着清雅,又不张扬,远瞧着竟像天然生就的一般,如何?”
“好呀好呀!” 璎璎立刻放下碗,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连连点头。
方静鱼也温声附和:“我也想试试,林姐姐不必急,慢慢教便是。”
院中的日头渐渐爬高,透过苏记雕花的木窗棂,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铺内琳琅满目的绸缎上。那些绫罗本就色泽鲜亮,经阳光一照,更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宛如浸在春水深处的玉石,流转着含蓄的光华。
璎璎的双手乖乖平放在桌上,指尖微微蜷着,露出昨日染的灰蓝色指甲,只是边角已有些磨损,像被晨露打褪了色。林朝坐在她对面,正低头专注地为她上色,手中一支细毛笔,笔尖蘸着新调的藕荷色颜料,动作轻柔得仿佛在绣一幅精美的绫罗。她睫毛纤长,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浅影,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指尖的细致活计。
璎璎望着林朝认真的眉眼,心底的好奇又冒了出来,趁她换染料的间隙,悄咪咪地问道:“林姐姐,你和苏郎君是怎么认识的呀?瞧着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林朝头也没抬,指尖捻着毛笔在瓷碟里细细调和着颜色,随口答道:“苏郎是我阿爷早年教过的学生,他家就在隔壁巷,我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哇,原来是青梅竹马!” 方静鱼坐在一旁,闻言忍不住揶揄道。
林朝被说得脸颊微红,嗔怪地抬眼瞪了她一下,“小孩子家家的,懂些什么就乱打趣!” 嘴上虽这般说,嘴角却忍不住弯了弯,眼底漾着几分藏不住的甜蜜,像浸了蜜的莲子汤,甜得含蓄。
璎璎却不管这些,眼睛依旧亮晶晶的,追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成的婚呀?成婚时热闹吗?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小娃娃呀?我瞧着巷口王婶家的小娃娃,粉嘟嘟的,别提多招人疼了!”
林朝被这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无奈,放下毛笔,伸手轻轻捏了捏璎璎的脸颊,笑道:“我看你们俩才是小娃娃心性,净问些这些。我们去年秋天才成的婚,苏郎说眼下铺子正是忙的时候,要孩子的事还早着呢,他并不急。”
“那定是姐姐夫妻俩琴瑟和鸣,苏郎君把你宠上天,舍不得多个人来分走他的心神呢!” 璎璎也跟着打趣,边说边朝方静鱼挤眉弄眼,逗得林朝脸颊更红了。
“瞧你们这俩丫头,越说越没谱了!” 林朝笑着嗔怪,指尖的毛笔在瓷碟沿轻轻一磕,“哪有那么多讲究。是我自小身子骨就弱,汤药没断过,能不能有孩子本就难说,倒也不必强求。”
“呸呸呸!” 方静鱼连忙站起来,伸手在空气中虚拍了几下,“姐姐可别乱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定会好起来的,大吉大利,往后定能如愿。”
林朝却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眼底没什么波澜:“于子嗣这事,我早就看开了。当年阿爷、阿娘走后,我本以为这辈子要守着空荡荡的家过下去,没成想却得苏郎垂帘,今生能与他相依相伴,我就已经别无所求了。”
璎璎听得一脸不解,托着腮帮子皱眉:“这世上好玩的、好吃的那么多,怎么能因为一个人就满足了呢?”
“那是你还小,不懂这些。” 林朝放下毛笔,伸手轻轻拂过璎璎染得精致的指甲,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怅惘,“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女为悦己者容,不是为了穿多华美的衣裳、染多鲜亮的指甲,而是为了那个见了面,哪怕不说一句话,也觉得心里踏实的人。这世上还有种缘分,叫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有些人认识一辈子,也不过是泛泛之交;有些人只见过一面,却像认识了半生。”
方静鱼听着,忽然看向璎璎,促狭地眨了眨眼:“这么说来,咱们璎璎也有自己的‘知己’呢。”
“谁、谁有了!” 璎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跳脚,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石榴,“他算什么知己!分明是冤家!一天不拌嘴就浑身不自在的那种!”
这话一出,铺内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林朝笑得肩头轻颤,方静鱼也捂着嘴直乐,连坐在角落的阿意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谁都知道璎璎说的是谁,偏她自己还嘴硬。
“我们可没说是谁呀。” 方静鱼故意拖长了调子,眼底的笑意更浓了,“怎么一提到‘知己’,你就急着撇清呢?”
“我、我才没有!” 璎璎急得直跺脚,想找话反驳,却被众人笑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最后索性往阿意身后一躲,只露出半张脸,气鼓鼓地瞪着他们,活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林朝见她这模样,连忙笑着打圆场:“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快坐回来,指甲上的颜色还没干透呢,蹭花了可就白染了。”
璎璎这才不情不愿地坐回原位,只是脸颊依旧红扑扑的,偷偷抬眼瞪了方静鱼一眼。
阳光透过窗棂,在铺内投下的光斑慢慢移动,照亮了璎璎泛红的耳尖,也照亮了林朝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怅然。方才的笑语晏晏里,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像藕荷色颜料里悄悄掺了点灰,温柔,却也带着点说不清的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