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雕刻着百花盛景的门后，不过方才露出鹅黄色裙裾的一角，花萼相辉楼内外便已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

当李隆基带着妻女越过花萼相辉楼后门的那一刻，霎时间，楼内楼外，百官拜舞，百姓山呼。

歌颂着他们的大唐天子福寿延绵，歌颂着他们的牡丹仙子长乐未央，歌颂着大唐的天宝盛世千秋万代。

而就在这千万人的欢呼声中，他们的陛下和贵妃母女也终于踏入花萼相辉楼，缓步走上了那九阶之上的御座。

原本按照礼制，御座之下的皇子王孙、文臣武将们应当行再拜稽首礼，不过托了当年长安公主抱着自家亲爹大腿撒娇的福，从三四年前开始，陛下便下令免了这么复杂的礼节，只需躬身行简礼即可。

而这也是“凡牡丹节，公主恩泽，万民同享”的开端。

此时在花萼相辉楼的大门外，长安的黎民百姓们早已跪满了整条街道——即便陛下下令只需行简礼，然口头的恩赦在对于皇权的敬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有些跪在后面的百姓，在跪拜之余竭力仰起头来望眼欲穿，在金吾卫一遍又一遍的勒令警告下，极目远眺向那个走上御座的小小身影。

不过在花萼相辉楼内，九阶之下客座处躬身低头的那些王公勋贵们，自然就不必真的下跪了。

但在礼节上，这些人反倒也要更加老实规矩。

毕竟若是在花萼相辉楼外的人山人海之中，即便扬起脑袋也不怎么显眼，但若是在楼内的天子脚跟底下，那行礼行得有半分不正了，即便御座上那位一时半会看不见，边上的御史们可都是长了双火眼金睛的。

长安公主久居深宫，即便是平日里在政事堂办公的宰相们都未必能见得了公主一面，更别提其他群臣了。

此时此刻，多少人想要抬起头来悄悄瞻望公主一眼，却又担心违背礼制被御史弹劾，在心里不断地纠结着。

不过很快，待到陛下带着贵妃娘娘和长安公主走上了九阶，在御座上落座以后，他们便听得了典仪的高喊：“平身——”

闻言，躬身行礼的王公勋贵们纷纷直起身子，而他们也终于能借着这个时机，窥探一眼长安公主的面容。

传闻贵妃母女倾国倾城，二人容貌可抵全长安闺中少女的容颜，不知究竟是怎样绝美的面容啊！

很快，当他们看清了那张稚嫩的脸庞以后，惊呼声和吸气声此起彼伏。

这，这也……太可爱了！

但见御座之上虽放着三把椅子，可是左右两侧的凤凰和牡丹椅子上却是空空荡荡——贵妃娘娘和长安公主竟然跟着陛下一起坐到了最中间的那把龙椅上。

此时贵妃娘娘正坐在那宽大龙椅的左侧，妍丽的五官天姿国色、艳压群芳，一颦一笑间几乎能令天地黯然失色。

坐在右侧的陛下亦是龙章凤姿，一双龙目淡淡地打量着台下的皇子王孙、文臣武将，尽管面色上没有任何显露，但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已然震慑整座花萼相辉楼。

六十八岁的年龄在大唐已然算作高寿，可岁月的荏苒并未让这位开创了盛世的明君有过半分桑沧，反而将其沉淀得愈加沉稳凛冽，就像是一把刀鞘之中的锋刃，在饮过千万人的鲜血之后，逐渐学会了隐其锋芒。

最后，在陛下和娘娘的中间，此时正依偎着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放眼望去，竟和身侧的贵妃娘娘至少有八分相似。

在小公主那张稚嫩的小脸蛋上，尽管五官尚未长开，却已然能够看出那妍丽的骨相，白皙的肌肤好似新挤出来的羊奶，红艳的朱唇更是薄如蝉翼，还有那细密如刷子般的睫毛，小巧玲珑的鼻子... ...

小公主的五官和娘娘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人必是亲母女，唯有一张小嘴巴和一双明亮的眼眸，能证明公主定然也是陛下的血脉。

但见那张微微勾起的绯红小嘴，并非是像娘娘，却是随了陛下；而那双明亮灵动、灿若繁星的杏目，竟是结合了陛下和娘娘两人的眼眸，各取所长。

众人不由得惊叹，长安公主的相貌当真是继承了贵妃娘娘的魂，却又长出了不同于娘娘的美。

贵妃娘娘的长相明艳大气，宛若那盛放的牡丹花，而长安公主却是生得温婉可爱，人长得小小的，俏丽的五官也是小巧玲珑，全身都透着一股乖巧可人的气质，看着十分讨人怜爱。

而公主如今也才八岁啊！

他们难以想象，待到公主日后长大，会是多么的美艳动人！

此时李隆基高坐在主座之上，伸出手臂揽着妻子的肩膀，同时又轻抚一下女儿的发顶。

他眼看着下边的群臣向着他的妻女投来艳羡狂热的目光，心里在自豪的同时，又不由得多了几分得意。

他的贵妃和公主，是这世间最美的女人，也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是他的大唐盛世里最璀璨的明珠。

这是他的妻女，这是他的天下。

这是他一手缔造的大唐盛世！

这般想着，李隆基不由得低头看向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女儿，含笑道：“宁儿准备好了吗，咱们就开始了？”

他怀里的女儿抬起头，冲着自己的阿耶扬起了一个明媚的小脸：“宁儿准备好啦！”

清脆悦耳的声音好似百灵鸟在歌唱，几近穿透了花萼相辉楼雕梁画栋的墙壁，令楼外极目远眺的百姓们心驰神往。

这就是... ...他们的牡丹仙子吗！

不仅生得花容月貌，嗓音更是同天上的仙子一模一样！

不对不对，他们的牡丹仙子，本来就是天上的仙子啊！

而这美妙的声音在如同一阵微风般吹拂过下面客座处众人的耳中时，安禄山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主座之上的李婉宁。

他的位子在御座之下的左侧列，离着御座有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姑且能隐约看出来，长安公主的模样似乎真的和贵妃娘娘一模一样。

这就是那位，能够让全长安的百姓都做到“无论汉人藩人，都能一视同仁”的长安公主吗？

百花齐放的吉兆，衔玉出生的巧合... ...

不知为何，那个小小的身影明明看得不甚真切，却仿佛是有着某种魔力一般，牢牢地牵住了他的神魂，令他移不开眼睛。

而现在，听到了公主的声音，这种让他几近被蛊惑的感觉愈加强烈。

一种莫名的**在他的心中升起。

如果，如果能凑近些看看... ...

哪怕就看一眼，让他能够看清那个小巧玲珑的身影，让他能够看清楚小公主的相貌... ...

让他能够看到，公主身上是否也带着一块玉石。

公主会将那块玉石带在身上吗，一定会吧？

若是普通的玉也就罢了，可这玉是跟随公主一同降生的，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不随身带着呢？

这种想法在他的心间不断地蔓延开来，宛若汹涌的巨浪、滔天的洪水，几乎快要将他的理智淹没。

甚至于他都已经忘记了宴会是如何开始的，又是如何进行的。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声从天而降的高声呼唤，终于唤回了他的神智。

“幽州节度副使、平卢兵马使，安禄山，献胡旋舞！”

啊... ...该到他了。

·

彼时，李婉宁刚欣赏完波斯人的肚皮舞，那些身穿阿拉伯服饰的异域舞女们看得她两眼放光。

甚至领舞的那个姑娘跳完了舞，还朝她抛了一个颇具风情的媚眼。

李婉宁看得眼睛都直了。

哇... ...

她今年的生辰宴实在是太盛大了，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至少是往年的三倍以上，准备的各种节目也是层出不穷。

文臣士族弹琴奏乐、藩将角抵汉将盲射，甚至于刚才李白还上台舞了一手剑！

这辈子有幸看到堂堂诗仙给她舞剑庆生，她何德何能啊！

李婉宁心里激动不已，身侧的杨玉环剥下一粒葡萄，见女儿看得入迷，含笑着将葡萄放入女儿的口中，柔声道：“宁儿喜欢吗？”

李婉宁张开嘴咬住葡萄，用力点头，含糊不清道：“那些波斯姐姐长得好好康！”

闻言，李隆基也不禁低头看向女儿，轻声笑道：“那是波斯姐姐们长得漂亮，还是你阿娘长得漂亮啊？”

李婉宁不假思索道：“那当然是阿娘！”

她的阿娘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谁也比不了！

李隆基大笑，杨玉环温柔地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

一家三口刚说笑完，这时，一声“幽州节度副使、平卢兵马使，安禄山，献胡旋舞！”就这么映入了李婉宁的耳中。

她整个人猛地一震。

李隆基的脸上闪过惊讶的表情，他凑近贵妃的耳朵，小声耳语道：“哟，这个安禄山准备了和娘子你一样的舞啊！”

而杨玉环则笑而不语。

男子跳胡旋舞，和女子跳胡旋舞怎么能一样。

彼时李婉宁整个人都呆住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家阿耶阿娘的窃窃私语。

安，安禄山？！

那个掀起安史之乱，摧毁了大唐盛世，间接导致她阿娘被勒死的安禄山？！！！

他他他，不是，他，他... ...

天啊，她来到这个世界八年了，每天都吃好喝好，无忧无虑，在父母的疼爱中度日，都忘了安史之乱这茬！！！

她几乎是有些惊恐地看着下边。

啊啊啊，安禄山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她这个长安公主还没做够呢！

她想和阿耶阿娘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想要什么生离死别啊！

在她的前世，大唐盛世和安史之乱，唐玄宗和杨贵妃，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撰写在史书上的只言片语。

可是这辈子，那些史书上所描绘的一切都真实地发生在她的身边。

这繁荣的大唐，巍峨的兴庆宫，壮丽气派的花萼相辉楼，还有疼爱她的阿耶和阿娘... ...

她难以想象，她阿娘被勒死的时候，该有多痛苦啊！

她的阿娘那么疼她，她的阿娘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娘，她的阿娘怎么可以那么痛苦地死去！

李婉宁小小的身躯不断颤抖着，那双明亮的杏目里竟逐渐浮起了一层水雾。

李隆基正和妻子窃窃私语着，忽地一转眼注意到了女儿的异样，连忙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宁儿，宁儿？”

李婉宁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依稀可见阿耶关切的脸庞。

“哎哟，宁儿怎么哭了？”

只见自家女儿那小小的脸庞上正泛着泪意，小巧红润的嘴巴紧紧咬住下唇，一双水汪汪的杏目眼眶通红，看着令人心疼极了。

见状，杨玉环连忙把女儿拥入怀里，伸出手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抚着：“宁儿不哭不哭，阿娘和阿耶都在呢，受了什么委屈你跟阿耶阿娘说，不哭不哭啊。”

李婉宁伸出自己的小胳膊，紧紧地抱住她的阿娘，将自己的脸蛋深埋进阿娘的怀里。

她不想要阿娘死……

见到女儿这副模样，杨玉环被吓了一跳，她连忙问道：“宁儿，这是怎么了呀宁儿？”

李婉宁却只是伏在阿娘的怀里，沉默不语。

杨玉环不禁扭过头看向自己的丈夫，夫妻两人面面相觑。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过了片刻，李婉宁从阿娘的怀里重新抬起头，抬手抹掉溢出眼眶的泪水：“宁儿没事。”

那如同百灵一般悦耳的声音中尚且带着几分鼻音，语气却已然稳定了许多。

“宁儿……宁儿只是太感动了。”

即便李婉宁已经恢复了镇定，可是那双明亮的杏目依旧有些泛红。

“阿耶阿娘给宁儿准备了这么大的生辰宴，宁儿好感动。”

说这话时，她那双白皙透着粉嫩的小手逐渐握紧。

李婉宁知道，光哭是没有用的，这样只会白白让阿耶阿娘担心。

她得想办法做点什么。

即便现在她还小，做不了什么，等再过几年，等她长大一点，一定可以做些什么的。

她必须做些什么。

大家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即便她说出来，大家可能也不会信。

但她可是长安公主啊！是阿耶阿娘最疼爱的女儿！

她一定可以做些什么的！

这般想着，李婉宁那泛着泪光的杏目中闪过转瞬即逝的坚定。

而李隆基和杨玉环听到了女儿的话语，自然不疑有他。

同时心头也不由得一暖。

他们的宁儿，从小到大都懂事得不像话。

按理来说，若是一个孩子从小在溺爱中长大，根本没受过多少委屈，性子多少应该有些刁蛮才对。

可是宁儿没有，他们的宁儿从始至终都活泼开朗、温柔善良、乖巧懂事，从小到大都几乎没犯过错。

李隆基不仅回想起了八年前，女儿刚降生的时候。

那晚的月亮那么皎洁明亮，数以万计的牡丹花一同盛开，在月光的交织下宛如一座仙境，这个小家伙就这么衔玉降生了。

这般想着，李隆基的目光缓缓地落到女儿胸前的玉石上。

翠绿色的玉石晶莹剔透，嵌在颈间戴着的金饰中，正泛着丝毫不亚于黄金的光泽。

那个时候，宁儿还是一个那么大点的小婴儿，尚在襁褓之中，就已经知道怎么告诉自己，这枚玉石是随她一起降生的。

他的女儿说不定真的是天上的仙子转世呢。

这般想着，李隆基不由得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发顶，微笑道：“宁儿既然喜欢，那这场生辰宴就值了。”

杨玉环举起玉杯，喂女儿喝了一口水。

“宁儿开心，阿耶和阿娘就高兴呀。”

李婉宁用力点头：“宁儿很开心！”

她真的很开心，她的阿耶和阿娘都那么好。

她一定要保护阿耶和阿娘！

这时，高力士小步上前，恭敬地问道：“陛下，幽州节度副使安禄山已经准备好了，要让他上场吗？”

李隆基轻声问向自己的女儿：“宁儿要看这个安禄山跳胡旋舞吗？”

李婉宁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目光坚定地看向不远处的场上，艳红色的舞筵自御座下，一路延伸到花萼相辉楼的大门前，平坦、开阔，上面还点缀着金箔，在阳光下绽放着无比耀眼璀璨的金光。

就如同这万邦来朝的天宝盛世，辉煌、灿烂，让后世无数人歌颂称赞。

她倒要看看，这个掀起安史之乱，一手覆灭大唐盛世的安禄山，究竟是何方神圣。

哦耶上鞭腿咯！！！人生第一次上鞭腿！！！火速更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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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公主生辰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