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瑞麟诞辰汤

“都破水了,嚎什么嚎!没点子章法!”

莫母一面扶着高夫人往床上躺,一面对着乱叫的丫鬟婆子厉喝道,

“愣着干嘛,搭把手,抬夫人上床啊。”

坐着的高夫人虽疼得满头是汗,人却很清醒,瞧着终是来了个靠谱的人,松了口气配合着往床上躺。

见丫鬟婆子被喝住,她还不忘嘱咐她们都听莫母的安排。

看高夫人是个明白人,莫母也松了口气。

刚进来那场面出现在这般大户人家,当家夫人院中,着实离谱。

这高府水有些深啊。

“你带人去备热水,将我的产具用沸水多烫几遍,最好再找坛白酒来。”

莫母指着一个应是大丫鬟的人道,又拉过莫婤,对着另一个大丫鬟道,

“这是我女儿,煎熬药颇有一手,你带她去大厨房守着催产药。”

说罢,捏了莫婤一把,还对她使了个眼色。

去大厨房的路上,她拉着这丫鬟甜甜地叫姐姐,轻声安慰,想探得些消息。

这丫鬟虽心神不宁,嘴却很严,只说了她是高夫人的贴身丫鬟,杏雏。

一进大厨房,热火朝天的场景扑面而来。

所有灶台同时烧着,胖大厨光着膀子抡勺;砧板工手眼不停,手中菜刀如同飞蝶;烧火丫头黑着小脸蛋,吹着灶头的火。

还有专供夫人生产差遣的丫鬟婆子,或烧水、或煎药、若熬糖、若煮粥……

杏雏领着她到了煎药的灶台,确定药材没有问题后,便让婆子开始熬。

同时,她还自己另起一锅,熬起了莫母的独门催产药——瑞麟诞辰汤。

杏雏亦觉今日有些怪异,丁点不敢恍神,不错眼地盯着熬药的婆子。

见状,莫婤乐得清闲,只专心守着自己的药炉。

这事她做了近一月,游刃有余,还有心思尖起耳朵,听婆子们忙中偷闲地八卦。

谁家丫头又升了一等,哪房家生子当了通房丫鬟,谁屋里的婆子得了赏,哪户管事被放到了庄子上。

都是些无用的嚼舌,只一段对话让她上了心。

“田二家的,夫人生完的喜菜备好了没?”

“差不多了,就等甘丫头拿糖回来了。”

“这罐子糖又没了?”

“是啊,近来夫人就爱吃些甜的,糖蒸糕、糖醋梅花肉、糖油果子……这糖成日不够使。”

“夫人是有福气的,一直没胃口,快生了胃口大好了,生时定有力气!”

“是啊,前些日子那稳婆就不让夫人动弹了,怕惊了胎气,夫人瞧着身子都重了许多,定能顺利生下小公子。”

婆子们说得信誓旦旦,莫婤听得频频皱眉。

古人大多不知孕期饮食管理,只念着能吃是福,却不知这般会长成“巨大儿”,再加上不锻炼,轻松难产。

虽然普通古人不知,但跟着阿娘走家串巷数日,她知道隋朝稳婆界,是懂这些道理的啊!

那之前的稳婆,就很可疑了!

她心中生了同产房中的莫母一样的想法,这高府不太平啊!

婆子熬好药后,杏雏还是不放心,让莫婤先尝尝。

她正尝着药呢,一股强劲的力道毫无征兆地从后方袭来,猛地将她往火炉推。

她的身子一下便失去了平衡,踉跄着,直直倒向那火炉子,火炉子上是熬药铜罐,烧得焦红。

“啊——”

杏雏反应过来,尖叫着伸手,却没将她拉住,她还是一头栽了上去。

铜罐周围的空气,都被烈火烤得扭曲,莫婤似乎听到了尖叫声混杂着碗筷破碎声,锅盖跳动、油溅起,面粉翻倒、糖罐碎裂……

千钧一发之际,她的手指碰到了躲在一旁的熬药婆子。

她毫不犹豫,一把抓住婆子的手腕,用力一拽,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急转弯后,躲过了火炉子。

“砰!刺啦——”

人躲过一劫,但手中的药碗碎了一地。

“哪个黑心肝、丧良心的故意推我,这是夫人的药,你赔得起吗。”

站直身子,她也不管此人是何来历,口齿犀利地骂道。

骂完,她方看清了推自己的人。

是一个穿金戴银的丫鬟,看打扮应是哪个院的大丫鬟。

“小丫头敢在厨房偷吃,就要让你尝尝苦头。”

这丫鬟见她偷吃还如此嚣张也是来了火气,咄咄逼人道,

“是谁摔的碗,自是谁赔,还想赖上旁人不成。”

“我是在给夫人试药!”

见那人故作镇定,莫婤也不跟她东拉西扯,直接嚷出了她的目的,

“你选这时候推我,就是想打翻夫人的药,你要害夫人性命。”

“你胡说,来人给我撕烂这小丫头的嘴。”这大丫鬟见她这般嚷,也慌了,指使一旁的小跟班,要来捉她。

“住手,我看谁敢动夫人的人。”

一旁暗暗观察分辨的杏雏,终是站了出来为她撑腰,又对着那大丫鬟说道,

“你等着挨罚吧。”

“送药要紧,我们走。”

说着便让熬药的婆子重新盛了一碗,装进了函盒。

莫婤也将自己熬好的药,整炉放进盒内,同杏雏一道抬回了夫人院子。

院子中已站满了人,一位老妇人坐于树荫下,是高老夫人。

她手杵狮头杖,正发着威:“平日夫人待你们这般好,个个都丧良心。”

杏雏见状忙上前,带着哭腔看似向高老夫人请安,实则告状,她亦在一旁帮腔捧哏。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将刚才产房中惊险荒唐的场面,讲得惟妙惟肖,还提到了厨房的龃龉。

见煽风点火得差不多了,药也能入口了,她适时提醒杏雏,杏雏顺势结束,同她一道把药送了进去。

毕竟卖惨要把握度,少一分不够惹人怜惜,多一分令人厌烦。

更何况莫婤余光还瞥见树后站着一男子,也不知站了多久,但见姿态打扮应是高大人。

她们抬着函盒刚进产房,莫母便迎出来安排道:

“婤婤,快把我那药倒一碗。倒完就出去呆着,别进来裹乱。”

知道母亲是听进去了钱夫人的话,她也不多做挣扎,对莫母嘱咐两句,放下函盒便离开了。

正往院中走,她同从树后走出来的高大人撞了个正着。

向他行礼后,她便规矩站到了老夫人身后,小人精的乖巧模样,倒是让高老夫人和高大人多看了两眼。

许是各院都打听着了消息,姨娘管事们纷纷赶到,说是为夫人“祈福”。

随着日头愈来愈大,高母眉头越锁越紧,指尖泛着冰凉。

立于高母旁侧的高大人伸手握住母亲微抖的手,亦一言不发,面露阴霾。

整个庭院压迫之气弥漫,令人窒息。

来得最早亦最得宠的张姨娘,终是受不了这压抑,忍了忍还是试探地问:

“夫人这生得也太久了些,不会是遇上难产了?”

“说说说,就你长嘴了?”

高母本就心烦意乱,张姨娘的话正撞枪口上,话音刚落就被她怼了回去。

“妾这不是关心夫人吗?”

被训了的张姨娘很是气不过,竟嘤嘤地哭起来,哭得梨花带雨,边哭,边不停地对高大人抛媚眼。

高大人自是感觉到了身上的目光,只是心神都在“嫡子”上,也不怜惜张姨娘:

“眼抽抽了?”

说完又对她的贴身丫鬟道:

“你们姨娘许是犯了眼疾,带她先回屋歇着去吧,别在这碍眼。”

高大人刚说完,张姨娘的抽泣声陡然一滞,不敢再造次,规规矩矩行礼告退。

站在老夫人身后的莫婤也悄悄瘪了瘪嘴:乌鸦嘴,她娘还在里头接生呢。

产房内,高夫人也确是难产了。

高夫人破水后,宫口便开全了,按理说应生得顺利,但待莫母热水烫手后,往里一摸,摸到的却是胎儿肩胛。

常理该摸到胎头,摸到肩是胎位不正了。

刚刚忙着开盒子的稳婆,见莫母退到一旁沉思,便也想上前露一手。

待她往内一摸,脸“唰——”一下白了,大惊失色地冲出去,对着两位主子磕头的同时,慌忙喊道:

“夫人情况不好,保大还是保小!”

听着这话,莫婤立马蹙起了眉,很是担心莫母。

高母更是“腾——”地扶着拐杖站来,身子晃得厉害。

忙上前扶住母亲,高大人问道:“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院子里其余众人,听罢亦闹作一团,或惊呼,或假哭,或低头憋笑,或直喊菩萨保佑……

产房外,哭喊嚎叫、求神拜佛声,不绝于耳,竟比房内还热闹。

房内,没拉住那稳婆的莫母,也没精力管外边的谣言了,稳住心神,只顾得上眼前。

“您放心,听我的,准没事。”

她先安慰了高夫人一番,争取了最高的配合度。

接着让高夫人卸力,外触其腹部,找到胎儿的头和臀,双手用力将胎头推向盆骨,同时将臀部推向宫底,再烫手伸入宫口探查胎儿体位。

如此五六次,竟生生将胎儿转了过来。

再次烫手伸入宫口,先推胎儿,使其身再捋捋顺,让胎头对着产门,用中指摸到胎儿肩,不让脐带羁绊。

然后,再端以莫婤备好的汤药催之,复令高夫人直立,配合着她的指挥用劲。

“有婴儿哭,你们听。”

一直没掺合吵闹的莫婤,尖着耳朵听到了产房内的动静,大喊道。

她人小,叫声自然比不过这么多人的喧哗声,但离得近的高大人和高母听到了。

“都闭嘴!”

高大人一声怒吼,所有人都歇了声。

“哇——哇——哇哇哇——”

一阵阵婴儿的啼哭声自室中传出,以动风气,声音愈来愈大。

此声如天籁,响于高母及高大人之耳。

老夫人放松下来,倒在身后丫鬟身上,嘴中连连念叨着“阿弥陀佛”。

一旁立着的妾室们,大多低下了头,撇嘴、翻白眼,手中的手帕都快被捏碎了。

就连平日行事低调,人淡如菊的卫姨娘,眼中也闪过嫉恨,却又只能拼命挤出笑容,嘴上还得说吉祥话:“家主又得一麟儿,真是雄姿英发啊!”

“说的好,赏!全府都赏,尤其要重赏稳婆!”高大人听后大笑着给了赏赐,连莫婤都领到一个红鸡蛋和两块喜饼。

莫母因还要在偏房收拾,没空理她,便将她托给了杏雏。

杏雏将她安置在自己的下人房里,还搜罗了一盘点心招待她,便忙去了。她一人趴在桌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被放到了杏雏房中的床榻上,莫母仍不见踪影。

“婤婤,醒了?”

见莫婤坐起来,杏雏忙上前安抚道,

“多亏了你母亲,夫人已大安。只是夫人的手帕交也发动了,亦遇上了难产,唤你母亲帮忙去了,明日才能回了。”

听杏雏说完,她心中一动,看来高府很满意娘的手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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