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最后那雷霆般的誓言和三军震天的怒吼,化作一股凛冽的西风,滚滚而去。
李世民深沉难辨的目光落在几步之遥、衣袍沾尘、冻得鼻头通红的太子李承乾身上。
“承乾。”皇帝的声音不高,清晰地传入李承乾耳中,“随朕回宫。”
李承乾正望着大军西去的烟尘心头沉重,闻言背脊瞬间绷紧,立刻垂首:“是,父皇。”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
殿内的暖意被一股更深沉的寂静笼罩。
李世民径直走到御座坐下,并未立刻开口,而是拿起一份奏章,御笔朱批的沙沙声在偌大的殿堂里格外清晰。
长孙皇后已在此间,见到父子二人进来,起身柔声道:“陛下来了。承乾也回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李承乾冻得发红的耳廓和犹带尘土气的袍角上,关切几乎要满溢出来,“瞧着冻得不轻,快坐下暖…”
李承乾向她行了个礼。“母后。”
随后,李世民道,“同我们说说。同华两州,灾情如何?”
李承乾心头警铃大作!来了!比预想中更快的切入!
他不敢实坐,只在椅子边缘沾了点边,腰背挺得笔直,“回父皇,灾情已稳。赈济粮秣分发有序,寒者得衣,饥者得食。鸭绒内衬袄子御寒效果奇佳,灾民感念天恩。冰橇已用于向偏远村落输送后续粮秣,效率大增。”
殿内静了一下。
李世民终于从奏章上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压在李承乾身上:“感念天恩?”
他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弯了一下,又迅速绷直,“是你那‘鸭毛袄’、‘雪地快腿’之功吧?”
“儿臣不敢居功!”李承乾立刻否认,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恳,“皆是父皇天威庇佑,朝廷调度有方。地方官员恪尽职守,侯将军等将士不避艰险,更有诸如苏家等忠义商户,派得力人手核验账目,辅助调度。方能使有限之赈济,惠及最远之地。儿臣所为,不过是将父皇的仁德泽被,与大家的努力,及时地落实下去。些许奇技淫巧,实为解燃眉之急的无奈之举,岂敢言功。”
他强调“父皇的仁德”、“大家的努力”,将冰橇定位于“解燃眉之急的无奈之举”,态度谦卑至极。
李世民不置可否。
李世民想到李泰貌似微微紧实了一点的腰腹上停顿一瞬,又看回李承乾,似乎在对比什么,“做得不错,不论是太子还是兄长,倒还知道督促青雀一二。”
“这是儿臣份内之事!”李承乾赶紧接口,“青雀天资聪颖,肯用心便是大成!”
他内心早已想吐槽,身为李泰他爹,你就是让李泰发展成坐轿子上朝的样的。
李世民不再追问这个,也似乎对“灾情”话题失了深究的兴致,将御笔搁在笔山上,淡淡道,“奔波辛苦,回来就好。晚些时候去看看你皇爷爷。”
长孙皇后柔声道,“承乾一路辛苦,脸色都不好。”
“儿臣谢母后关怀!”李承乾赶紧起身行礼,“儿臣这便告退,去瞧皇爷爷!”
他朝母亲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自己无碍,快速退出了这片无形的战场。
外面的冷空气猛地灌入肺腑,李承乾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李承乾没急着去大安宫,先回东宫快速安排后续。
“王有德!那张熊皮,用最厚实的粗麻布包好,别搞任何花样!就附句话:同州猎户处偶得老熊背皮,极厚实压风,三弟奔波在外或可御寒。给我悄悄送去给三弟,别让任何人瞧见!”
……
“孙儿给皇爷爷请安!”
“哎哟,承乾回来了!没冻坏吧?外面那帮碎嘴子说你裹着鸭子毛过冬?还搞出个能飞天的冰车?”
李渊斜倚在锦缎堆叠的床榻上,锦被裹着佝偻的身躯,灰白如霜的胡须随着粗重的喘息轻轻颤动。
李承乾立刻绘声绘色描绘起来,重点渲染“特供石头炭”的坑爹和鸭毛救命的机智,成功塑造了一个不畏艰难、机智破局的孙子形象。
然后李承乾奉上杏脯:“那地方好东西没有,这甜软的杏脯孙儿尝着好,特意给您搜罗来的!尝尝!”
李渊叹了口气,孙子李承乾与儿子李世民,似乎并不相通,当年啊……
拜别完李渊,李承乾退了出去。
皇爷爷如今已经近七十岁,身体也越来越差了,自他穿越以来,他也没能顾到李渊,他没记错的话,李渊是明年……人就走了。
回到东宫。
杜正伦捋着稀疏的胡须,眉眼间带着温度:“殿下这‘雪地快腿’与鸭毛塞袄,初听似荒诞,然则此行解了雪困粮运、寒灾冻毙的两大死结!化腐巧为神效,是真正的因势利导,务实之至!”
旁边的孔颖达捧着一盏热茶,笑眯眯接口:“不错不错!此乃‘大匠不拘于细’,‘通权达变’之至道!承乾此行,深得孟子‘仁术’之精髓!体恤生民,不拘成法,正合天心仁爱!”
于志宁此刻也罕见地点了下头,虽然眉头习惯性微蹙,但语气也松动不少:“临危有急智,处置有决断。赈灾首要‘安民活命’,其余。可徐徐图之。”
末了不忘追加一句,“然储君根基,仍在正心诚意,五经不可废。”
李承乾坐在下首,被三位平日严苛挑剔的大佬组团点赞,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脸皮都有点发烫:“多谢诸位恩师谬赞!学生学生不过是冻得慌、急得要命瞎琢磨的赶鸭子上架罢了!”
“欸——”孔颖达笑眯眯摆摆手,“殿下不必过谦!这因势利导的务实之智,值得嘉许!”
就在这时,内侍王有德悄步进来,在李承乾耳边低语数句,递上一个小巧的布包。
李承乾打开,里面是一本书,下方多了一张素笺。娟秀小字简洁至极:
“新石墨佳。调度尚可。流程补遗,殿下自取。苏。”
李承乾捏着素笺和书册,看看案头三位大佬慈眉善目的脸,再看看眼前堆积如山的“奖品”和新作业。
他默默把刚收到的贡品级龙井塞给王有德,压低声音:“送去苏府,请苏小姐提提神。”
王有德麻溜而去。
李承乾长长呼出一口气,抹了把脸,眼神无奈地扫过案头三份厚礼,自言自语嘟囔:
“啧,被太傅夸晕了头,还得自掏腰包发福利。当太子这买卖,真不赚反赔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