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县令一眼就看到了挤在堂下蹙眉的自家儿子和他同窗,知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便不去管。那视线扫过最边上安静站着的虞玓后,很快收回眼神看向堂下跪着的报案人。
歌姬与商人混作一团,在吵闹与惊堂木的震慑下勉强把事情给捋顺了。
死者何九是外地商人,听说来石城县是做买卖生意的,这数月来一直在西北坊住着,出手很是大方,故而让许多本地的商家颇为垂涎。本来昨日是本地张三米铺的伙计与这外地商人吃酒,暗地里也算作是谈生意,可没想到不过是一个出恭的功夫,这人就死在外头了。
何县令一一问过那些商人歌姬,在加上仵作尸检的结果,忍不住蹙眉。
若说嫌疑,那嫌疑最大的定然是那个与死者一同出去的歌姬,时机太过合适了。
杀了人后再贼喊捉贼,完全符合情理。
可仵作看过尸体,其背部血肉模糊,道道伤痕入骨,女子的力量不足以撕裂出这样的伤痕,更何况是挖出心来。即便她真能如此,在喊人与逃跑这般短暂的时间与距离,她定然没办法掩饰喷溅出来的血液。
他查过当日女子的衣物,除了裙角沾到的血迹,胳膊和袖口这些地方却是没有的。
何县令做官多年,这些事还是能看出来门道。
须得是个会手脚功夫的男人,且还得是和这商人有深仇大恨的……杀人剖心这样的行为举止过于狠厉毒辣,哪怕是何县令看了那具尸体,都觉得有些惨烈了。
而且……
何县令又一次看向边上站着的仵作,想起开堂前他所说的话。
“明府,如果不是这些伤痕极其平整,且伤势过深,不然或许是猛兽所为,这看起来真的很像是那些野外被虎豹袭击的迹象。”仵作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是被猛兽所袭击的话,剖心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
虞玓站在堂下听着审问,心里有些思绪。
刨心。
随意丢弃在地面。
这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警告。
何县令见问不出什么更多的详情,眉头一蹙,索性借由所有人嫌疑还不明确的由头,直接把所有报案者全部都收押关起来,并且让皂役去寻访这些商人近来的踪迹。
下堂的时候,就连百姓都议论纷纷,对这件事的蹊跷之处感到奇怪。
百姓们间各种奇怪的说法都有,有的说是仇人上门了,也有的说是鬼魅寻仇,更有的说是妖精作祟,虽种种说法都让人可笑,各有说法的人却争辩得面红耳赤。
何光远既已经到了县衙,在审问结束后就和同窗们道别,直接进了县衙的后院。而虞玓与陆林他们一道出了衙门,耳边还能听到这些同窗们在交谈的声音。
他对此事并无上心的模样,倒是被县衙前的宣化坊吸引了注意,那里偶尔会钉些榜文类的文书。
虞玓略略扫了两眼,其上基本是与石城县有关。比如某某处有抢匪出没,各路来往脚夫商人需各自警惕;比如圣人口谕,要谨记在心云云。
卢文贺说道:“按照仵作的说法,这些伤痕像是猛兽撕裂伤,会不会是县城里进了些虎豹豺狼?”
陆林摇了摇头,“那是不可能的,白日里是进不来猛兽的,而夜晚县城的门早就关了,除非有野兽能飞檐走壁。”
两人各执一词,彼此无法说服对方。
这案子最独特的地方在于没有原告,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而短时间内联系不到外地商人的家人。
卢文贺瞥头看着一直不说话的虞玓,“小友认为如何?”他很喜欢这么叫小郎君,就好像他大他那么好几岁,就当真大了一轮般。
当真比虞玓大了将近一轮的陆林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
虞玓慢吞吞地说道:“那些报案的人看起来有些奇怪。这件事是在昨夜发生的,虽然夜晚确实有宵禁,倘若是为了报案这种大事,巡逻的人自然不会为难。可他们还是拖延到了清晨才不得不去了衙门。”
陆林若有所思:“这其中本就有内情?”
虞玓淡漠,“不管有没有内情,想必我们的明府已经发现端倪了。且看看吧。”
出了县衙后,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淡了些,这让虞玓有些奇怪。为何会有人频频盯着他?
朝廷的官不是那么好做的,每四年的任期结束后,要想再继续做官就还得等候铨选的年限,而何县令能够在石城县一待就是十几年,这已经是极大的能耐了。
从升堂时何县令的表现,他或许已经发现了什么,只是没有证据,到底还是不能作数。
陆林很快就和他们告辞了,只留下虞玓和卢文贺两人还在沿着坊墙在走。卢文贺的家奴远远地跟着他们,免得自家的郎君有什么需要他们的地方。
虞玓声音寡淡,听来却有些真诚,“这些时日承蒙卢兄照顾,此去西京,愿卢兄鹏程似景,一举高中。”
卢文贺倒是爽朗,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怎的如此严肃?”
虞玓绷着小脸,正经地说道:“卢兄一贯待我不错,自当投桃送李。”
卢文贺哈哈大笑,与虞玓临别数句,便就此别过,挥手大步往前走。
他总是忍不住要看顾虞玓。
他太像,太像卢文贺曾经的至交好友。
年幼失孤,唯有家中老仆,勉力支撑门面。只他没有小郎君这般幸运,出门的时候摔倒,因着巷深天冷,无人听到他的呼救,等到有人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凉了。
卢文贺搓了搓手指。
他怀疑虞玓早就有所知觉,却一直默然接受此事。其实几多人不愿旁人把自身当做情感替代,卢文贺确有些愧疚。
同窗常言虞玓太过冷漠寡淡,可卢文贺看来,反而是过于温柔了。
这或许是他频频帮助虞玓的缘故。
次日,卢文贺与何光远陆林他们就上路了,而在车轮滚动的那刻,县学朗朗的读书声正响。
最近县城里出的事情不少,县学里也走了三人,但老明经对他们的功课更加上心了,不管是那几个年长的郎君还是刚入学不久的虞玓小郎君,都在经学博士的严厉教学下蹉跎得欲死欲仙,对外界的风波更没时间去在意。
陈寿路倒是态度温和,可他同样是经学博士的帮手,那些鹌鹑学生们每每看到他的时候,都忍不住缩着脑袋,只希望不要再被助教的视线盯上,免得再被经学博士叫上去一对一。
这学生怕老师不管是到了什么时候,都是真谛。
只近来虞玓不知怎的,在县学中的人缘看似比以往要好了些,每到休息时刻总有人往他身边凑。
日暮归家后,虞玓在走过庭院石板路时,突地说道:“最近不要去串门了。”
以及无奈:“会被抓走。”
李承乾猫在着树顶:……
虞玓还在继续说道:“现在西北坊那边出了人命,最近外头的风声不太对。感觉像是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
他仿若不闻那大猫在树梢慢腾腾凑近的模样,大猫的肉垫让他走路近乎没有任何的响动。
虞玓自言自语着,“县学里的人开始八卦起你的情况,县里多是风传恶猫名声。”这是最近白霜担忧着告诉他的情况。
“整个县城只有你这么一只凶名在外的黑猫,那被害之人的伤势过于明显。这件事若是与你扯上关系,那何县令定会传唤你我过去。
“这么做的人要么与你有仇,要么与我有仇……与我有仇的人目前只有何县令,但是以他的性格,这样的杀人案件需要层层递进通报给朝廷,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区区的我而犯下如此大的忌讳。那么是针对你?”他面无表情地碎碎念。
以何县令的小肚鸡肠,哪怕他觉得没必要,都定然会这般做。
虞玓那双漆黑清透的眼眸盯着大猫,近乎要看透大猫的心思。
“喵呜——”
你就没有怀疑我?
虞玓似乎是猜到了大猫的困惑,在踮起脚尖后,那只手试探着接近大猫。
然后抿着嘴心满意足地摸着凶巴巴猫背上的毛毛,“你的性子矜贵,有点……睚眦必报,去报复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那是有可能的。但是肆意去虐杀一个人,不是你的性格。”
何九目前来看,并未得罪过这只凶残的大猫。
这么冷冰冰的小郎君说着如此自省的话语,听来还是有几分好笑。
可虞玓全然不觉,还在昂首看着大猫。
往日他观察过大猫的肉垫,那爪子伸出来的程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人心挖出来。
如果当真如虞玓猜测的那般,西北坊杀人案的幕后真的在针对大猫的话,他思前想后,那只有可能是在乱葬岗跑走的人与前些日子爬墙进来的毛贼。
毛贼与乱葬岗有关,而乱葬岗意味着的不只是大猫,同样还意味着在那里死去的两个死者。
如果是这样的话……
来龙去脉很快就在虞玓的心中串联起来,这三件事本就是一件事!
乱葬岗埋尸被发现,则引来毛贼翻墙被捕,而前两件事或多或少带出了西北坊的杀人案!
漆黑的大毛团不耐烦看了眼虞玓,抬手啪叽把肉垫搭在虞玓的鼻子上,凉凉的,然后从喉咙里滚出来两个低沉如同咆哮的喵喵声。
“嗷呜!嗷呜!”
太精不好养活。
虞玓顶着大猫的梅花肉垫,软乎乎的触感让他眉眼弯弯,现在只剩下一个疑点。
为什么要报官?
虞玓蹙眉,只有这个点是他猜不透的。
而且这一环环中还少了个人。
张三是做米粮买卖的,死去的何九与乱葬岗那两人同样如此。外地的商人千里迢迢过来卖粮,张三主做的也是生意而不是收购,必定有一个能买下他们货物的大买主!
那买主,去哪儿了?
这两天都蛮困的,唯一高兴的事情,是预约的口罩中签了。这可能是我最近这段时间买过最便宜的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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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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