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神圣大礼堂，他曾站在与神明相距不过一丈的地方，被鲜花拥簇、被赞美环绕。

神圣荣光加盖在他身上时，也有如今这般的......温暖吗？还是在冰寒深渊中沉沦太久后的错觉。

心中涌现出的疲惫让路西法抿住微颤的双唇，他回扣住天使的手道：“你太慢了，我来吧。”

在魔法造诣上，路西法显然比磕磕跘跘的“新生”炽天使要熟练不少，两人之间的魔法通路连接构建得比预期的还要稳固。

虽然双方都谨慎的有所保留，连接并不深入却也够用。

连接通路构建完成的一瞬间，路西法震惊扩大的双眸便再分不出多余目光。

部分灵体同频下的共感让路西法看到了礼堂内的黑洞。

等待魔王消化这一幕的时间，米迦勒检查了一下自身状态，世界对他的排斥力没有骤然改变，而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也加深了，让他察觉到先前未发现的陌生视线。

在这黑暗虚无的洞孔里有什么不明的东西正在凝视着他们。

那股气息依旧混杂着邪恶、混乱和癫狂，难以准确形容的，是真正被世界排斥在外的存在。

即便它们被阻挡在世界之外，但仍然能让人感到头皮发麻。这种感觉米迦勒并不完全陌生，似乎和跟他原属世界里的某些深渊魔鬼有几分相似。

它们满怀恶意地期待着这个世界进一步崩溃，它们乐于在生灵的挣扎痛苦之上悠然戏耍，上演着最恶劣的戏码。

米迦勒抬头对上路西法回过神后投来的视线，道：“如你所见，我没有骗你。”

路西法沉默片刻，反问：“没有骗我？”

他抬起手臂，一柄漆黑的剑直指红发天使，“那，你是谁呢？”

米迦勒面不改色，坦然面对路西法的质问。

构建连接用的自然是他自己的魔力，路西法发现魔力与之前不同，怀疑到他的身份并不奇怪。

不过……

“你不知道我是谁？”米迦勒试探性地问，随时警惕着排斥力会不会把他驱逐出这个世界。

“所以你是承认了。”路西法指的他谎报身份一事。

米迦勒尴尬地眨了眨眼，心里嘟囔着：“虽然会存在差别，但是我的能量特征还是好辨认的吧。这个世界我们有这么陌生吗？简直是灾难级别默契度……”

剑锋离他胸口又近一厘米。

“哎呀，好吧。”米迦勒无辜道，“请容许我再次向您自我介绍，我是米——麦可。”

好险，差点被踢出世界。

米迦勒注意着胸前的剑刃，他忽然音节转变并不合理，按照魔王陛下的脾气，怕是要挥剑砍人。

虽然他灵体恢复能力很不错，但不必要的疼痛还是免了。

米迦勒已经打好腹稿，准备躲开一击后再说出解释。然而，路西法的反应与他意料的相反。

只见魔王陛下?轻裘缓带地收了剑，冷若冰霜的表情里竟还带着一丝戏谑，这让米迦勒看懵了。

路西法知道天使意外着什么，或许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一样，他应该是会好好惩罚一下胆敢隐瞒欺骗他的东西。但此时，他感到久违的清醒和平静。

“麦可......”他缓缓念出每一个字仿佛都在耳畔轻轻回响，如同低音提琴般的嗓音与之前并无二致，但莫名扣人心弦，“挺可爱的名字，有人这么叫过你吗？”

“当然有。”米迦勒压下心底的震惊，世界规则缺失和空间侵蚀不可能不对世界内的生物产生负面影响，存在的个体在性格，行为甚至三观记忆等方面被扭曲也并不罕见。

让路西法有所变化的契机便只有与他的灵体共鸣连接之中同频了一部分，虽然确实有清除负面影响的作用，他的灵体能量不应该有消除高维级别影响的能力。

“那还真是遗憾，我还以为这是我的专属。”路西法收下米迦勒疑惑的眼神，笑了笑道，“不过眼下这并不重要，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所以，我便将其他杂事暂且搁置在未被信任的一半吧。”

路西法深吸一口气，缓缓说：“我看见了空间被侵蚀的痕迹，单凭天堂的力量无法抑制。因此你计划让地狱和天堂联手破开此处源头，共同清除侵蚀能量？”

“关于这个......”米迦勒挠了挠脸颊，眼神飘忽不定道，“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原本？”路西法深邃的黑眸透露出危险的压迫感，“这是合作中最重要的部分，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米迦勒一口答应：“好的，没问题，我们先离开这，找个隐秘的地方慢慢说。”

......

他们飞离第四天，又从天堂飞往人界，但是让米迦勒浑身发凉的视线却并未消失。

随着情报线索的获取，每一处总是伴随着新的疑点。明明最初意外来到这个世界时，米迦勒以为只是一次愉快的短期旅行，没想到顺带要给天堂找找场子，结果却发现这个世界规则缺失严重，面临重大危机。

原先他以为只要调动世界内还具有“存在”份量的地狱和天堂，增加杠杆缺失一边的比重，不说能将被吞噬的空间完全复原，至少能先让空间恢复稳定，之后再慢慢找源头。

然而，第四天大礼堂的黑洞中投出的陌生视线让米迦勒明白，他准备的所有计划和备用方案都已毫无用处。

那是高出这个世界维度的存在，它们恶意的视线如影随形，世界内一切恐怕都处在它们的监视之下。

在此之前，米迦勒一直以为是此界神明不方便出手，才需要一个外来推力。如今看来，应该是祂已经无力管辖。

但如果真的毫无希望，他的神明不可能会将他送来。

所有疑问如同下方厚厚的云层，需要时间穿越到另一边才能看得真切。

时间......对了，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被蚕食，所剩时间并不多，因此一个知晓全面情报并且能用上全部实力的他，才能更迅速的解决危机，但是神明既没有协调两个世界魔法差异让他顺利使用力量，也没有传输任何信息给他。他耗费不少时间去搜集情报，但最终发现无计可施，这在逻辑上是说不通的。

除非，限制力量和拖延时间都具有目的。

米迦勒想到这个世界被简化的魔法机理，以及在地狱里比较简单粗暴的几次对峙。

力量体系简化的同时，世界内部亦如同一个脆弱玻璃球，没有弹性空间去承载强效魔法的运转，所以力量要被限制。

那拖延时间......是在给谁创造机会吗？

米迦勒的思维迅速回闪，脑海中掠过数个细节，地狱空间的缩小还有每时每刻存在的监视。

他骤然领悟。

被吞噬的空间或许并未真正消失，只是不再受神明的观测与庇护，被敌人占据。它们会专注于已经掌控的地盘吗？不见得。它们的目标仍会锁定在那些尚未到手的领域。

因此，一个摆在明面上的角色，无论做什么都会被监视，他有再严密的对敌计划实施起来也会事倍功半。既然如此，他不如好好抓牢敌人的注意力，后方另有其人——即在敌人已经侵蚀夺取的空间内展开行动。

可是另一人如何在那片混浊邪恶的空间内顺利活动？

米迦勒心想，如果是自己突然出现在那片空间中恐怕会难以忍受，混浊黑暗的邪场能量必然会迫使他本能的进入战斗状态，光与热的魔法会在他降临的瞬间迸发，他会不停战斗，直至将污秽彻底燃烧干净。

炽天使在人界上空漫无目的飞行终于减速停下，对此路西法轻笑了一声，温和的阴阳怪气道：“呵，终于想到理由来搪塞了？”

天使说是要找个隐秘的地方，结果就只是跑来人类一处废弃庄园，怕不是终于想到怎么回答便就近停下。

米迦勒收回翅膀，尴尬的笑了笑：“抱歉让陛下久等了。”

他走到数棵枝繁叶茂的树边，用魔法将生长的藤枝做成桌椅，然后从空间中拿出纸笔边写边道：“侵蚀空间的力量比预期的要强大许多，天堂和地狱之间普通合作大概率不足以扫清障碍，双方需要更密切更有效率的合作，比如连接魔力通路来扩大魔法效果等，才能达到彻底扫清侵蚀力的目的。”

“然而双方经历过数次圣战之后，不可能心无芥蒂，这会影响到我们清扫结果。因此，需要陛下出面拉近双方的关系——从这一份特殊的停战协议开始。”米迦勒说完，停笔抬眼看向路西法。

阳光穿过簌簌晃动的枝叶缝隙轻吻着天使精致的脸庞，光芒晃过他含笑且信心十足的眉眼，衬得他双眸似鎏金般神秘美丽。

微微晃神的路西法接过纸张扫了几眼。

纸上只有简单的五条，看似公平，但对于地狱而言这就是亏损。前面三条基本与战后管理有关，互不开战，互不侵入和释放俘虏等等，而后两条就比较匪夷所思。

“前三条先不评价，你这第四和第五条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吗？”路西法用一言难尽的表情又看了看条款，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你想让那些家伙‘必须’遵守，我得提醒你，这并不比清除侵蚀容易。”

第四条：在人界规定区域中持续举办双方友好交流各项活动，双方所有人员必须参加，双方必须遵守《合约规定》，在规定基础上由双方各派的三名代表设置监督机构，监督各方人员参与事项。

第五条：双方人员必须派出魔法高深者组建魔法研究部。关于研究部提出的战备建设要求，监督机构和双方人员必须予以协助配合。

“谁停战协议会写这个？”路西法晃了晃捏着的纸张，“连赔偿都没有。”

“只是借个理由，毕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米迦勒心道，天堂和地狱的关注点也需要改变，一份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荒诞”停战协议足够瞩目，他需要所有人对它好奇。

“第四条和第五条都是为了缓解双方敌对情绪，加强合作关系，提升战力。”米迦勒意味深长道：“没有什么比友好的‘亲密交流’更释放情绪了。”

“如此，双方的力量在接触时就会促使力量增幅，而不是排斥抵消。天堂那边我会去协调，而地狱这边，就需要陛下的鼎力相助。”米迦勒补充道，“世界内任何一份现存的力量都弥足珍贵，因此合作期间最好不要出现死亡损失。想必陛下有方法能让恶魔们自觉遵守这一点，双方将管理要求总结组合成《合约规定》。如果有其他需要，再进行添加。陛下意下如何？”

路西法看着天使美好的笑容，隐隐觉得对方又有隐瞒，不过这么一路下来，他差不多都快要习惯这个家伙神秘古怪的做派了。

好吧，不如看看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可以。”

魔王陛下大手一挥，一道魔力书写下的名字浮现在停战协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