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四部 我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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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我给欧阳老师写邮件:

您好!许久不曾联系万分抱歉。我已习惯沙坡村小学的支教生活,很快进入秋季学期。此外,这段时间,我在拜读三岛由纪夫,他的文字很适合我阅读。我读书越多,越觉得人力有限,尽量寻找契合性情的文字,就像您当年跟我说的那样在继承前辈的基础上推进自己,而不是重新从零开始。

您知道吗?清水老师不仅耐心训练他作文,还有计划地指导他读书。这位有心的老师把他导入平安王朝的文学世界。在那里,他获得了古典文学的教养。艺术修养要根植于传统文学的土壤,从古代先贤那里收获成长的养料。我认为,三岛由纪夫深得平安王朝古韵的熏陶与精髓,这让他才情与学识并举,他的文字清丽如水,他构造出来的故事浑然天成,极具有深湛的修辞学造诣以及具备足够的艺术美感。这启发了我,我希望以后的阅读可以走进古典文学的世界。

读书对作家持续性创作不可或缺。出色的作家,是出色的读者,亦是学识渊博的人。当然,您以前曾跟我说过,只是我没有用心,记得不是那么深刻。如今,我终于明白。我想起您,我的心中便充满感激,甚至能够引起对往昔的无限怀念!欧阳老师,您可以把《忧国》、《潮骚》、《金阁寺》找来看看。这些小说用写实的手法来反映客观的现实,企图透过现实或将自己从实现中驱向梦幻,来寻找超现实的美。那种美跟你的美同样可以给人带来欢愉。

此外,让我感慨万千的是,他拥有如此罕见的艺术造诣,却有着致命的性格缺陷:狂热的执拗,与极端膨胀的自我。矛盾的是,联想到自杀的作家。顾城吊颈自杀,海子卧轨自杀,老舍投湖自杀……海明威吞弹自杀,茨威格服毒自杀,川端康成吞煤气自杀……古今中外,以自杀结束生命的诗人作家屡见不鲜。他们为文学可以付出生命。从艺术的角度来看,作家的个性越是强烈,越是能够挖掘出别人所不能发现的东西,进而通向人类幸福而完整的道路。

从现实的角度来看,那些人又都活在自我的世界,本质上没有妥善处理与外在的关系。文学是大浪淘沙,文学家应该好死不如赖活。

美会凋零,美会衰退,美会枯竭……怎样留住美?死亡,死亡留住所有,虽然它终结所有。青春貌美的姑娘若在绝代芳华的年龄死亡,她的美留在瞬间。三岛的人生古典浪漫,本身是艺术的美。他在当时的日本文坛就是热点人物,宛如明星,导演、演员、编剧,还搞政治。可我认为,他全面出击的行为背后为的是他文学的流传。希望您不要觉得我的想法很奇怪:他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看到他死后轰动全世界的情景,他为文学生,为文学死。

最后,引用小说《忧国》中的这段话结束。否则,没完没了的可能说不完:河川的任何部分都不是何川,因为河川在不停息地流淌着,昨天还是何川的部分今天就已经不再是。可是何川却永远存在,人们可以用手指指着它,却无法为它下定义。(我给您写的邮件变成读书笔记,真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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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枫树三三两两变红,玉米地里的苞谷被日子催熟,像金黄的小鸟在地头唱着悠扬的歌。山上的枫叶像是被染色一天比一天还要红。秋天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狭小的天地,我们作为教师正式走进课堂。

沙坡村小学秋季学期,我担任四年级跟五年级的语文老师。周内,我按照教学任务备课练课。我把认真准备的阅读材料让学生阅读,我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在孩子心底埋下读书的种子。以后没有在学校上学,他们还可以通过阅读懂得粗浅的道理。实际上,我希望,他们可以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

周一到周五,课前认真写教案,课堂认真讲课,课后认真批改作业。周六周日,我们做家访了解情况。这样的日子持续两周,每天忙完事情,往往是夜深人静。然而,我还会失眠,奇奇怪怪的想法时常折腾我,使我精疲力尽,让原本疲惫不堪的身体累得不知道用什么词语形容。这时,我会起身披上衣服走到窗边,往青色朦胧的窗外看去。天色泛白,星星在夜空悠悠然浮动。那些想法像是故事的素材,正等待着我去书写,我把它们写在日记本上,直到睡意席卷。

这段时间,我贪婪地阅读着沈从文。我发现,他的文字是那么灵动那么清新,他的作品是那么通俗易懂,像春雨过后的天空洁净。他塑造的文学人物,那么惹人怜爱。也许,一切用简朴的话所描绘的事物都是美好的。

沙坡村是比较贫困的偏远山村,居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就像沈从文笔下的人物。底层有低层的无奈,他们会为丁点儿利益纠葛,他们会因为别人善意的举动而感激对方。这里,他们不会为成功而抛弃某些东西。准确来说,他们没有那种为生存而抗争,甚至勾心斗角的手段。

你知道吗?据说,靠近山坳这边两间教室,原先是村里养牛的厢房,每逢阴雨天会散发牛粪的味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个世界,就是有那么些人,他们每天的吃喝随随便便就是几千几万,而有的人会为几块钱几十块钱奔波劳碌。这个小山村跟我们的张家沟,真的是很像很像啊。

来到沙坡村小学第二天,我发现整个学校只有两个篮球。篮球场粗糙的水泥地面,坑坑洼洼的,随处可见砂石。我们找来扫帚清扫,拔掉疯狂生长的野草,把校园里里外外清扫干净。在距离篮球场不远的地方,有水泥弄成的乒乓球桌,桌面有明显的凹槽突起。只要是下雨天,凹槽会积累起一个个小水潭。沙坡村小学的基础条件,与同来支教的老师幼时长大的地方,像是蓝天白云跟泥地沼泽的区别。他们打心底感慨城乡教育的差距。今天,我们这个社会还存在着某些不合理,甚至丑陋的现象,可相对以往的历史时期,社会总是在进步。

万年春老师告诉我:“这里的孩子,小学毕业,他们会到很远的地方,或者说镇里念完初中。在那以后,所有人都会外出打工。”是的,你没有看错,这就是现实。张家沟这样,沙坡这样,在中国某些地方还存在着许许多多这样的角落。就在这些角落里,大学对他们很遥远,遥远得像挂在天边的云彩,很少有人想去采摘。我很幸运,因为我看到外面世界的精彩,可这里的人们还在这里,没有人关注没有人在乎。我觉得,我应该为他们的人生写点东西。

夜晚,我的房间时常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除却日常工作,总是会读书到夜深人静。透过窗户,我看着夜晚繁星点点,风儿静静,在那片小树林和草丛中,仍然积聚着白昼的暑热,响起阵阵虫鸣。生命轨道的对面有很多血红色的残阳似的霓虹灯,像任性的星星在沉默黑夜中闪烁。文学的世界像极了灿若桃花的夜空,有的星星明亮耀眼,有的星星黯淡无光……我的灵魂在哪里?

我曾以为,我可以通过爱情填补内心。然而,我苦苦追寻还不如某些人坐享其成。理想是浪漫的,正是因为浪漫,所以,它只是幻影,像夸父追逐的太阳,像精卫填补的东海,像愚公移走的太行山。随着青春的逝去,我已是隐忍中带有坚毅的男人。朋友啊!你知道吗?青春的大门在某个瞬间缓缓关起。

满满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夜空,我抬头仰望,远远看去是那样明净,像是被圆规划过的玉盘,散发出淡淡的光辉。窗户跟前,我翻看着以前的日记,在渐渐泛黄的纸页上,我发现这首诗歌,这首诗是很久以前就完成的:

《姑娘》

我慨叹俄狄浦斯的悲剧

时间洗尽铅华,恍恍惚惚

倒庆幸打小便喜欢姑娘

未说过我爱你,我想要你

悲伤便远去只留了记忆

没准,姑娘也曾感动

可后来我们都败给现实

心柔软的地方记着姑娘

发生就发生没有偶然

接受所有发生的只埋怨自己

没本事把姑娘留在身边

如果爱是真心的,请你去

证明,证明给别人看

这是大学末尾写的诗,回想起来,我发现,自己爱的不是姑娘。我爱的根本就是我自己。我企图爱姑娘,让姑娘爱我自己。我可怜而自卑到要从姑娘那儿寻找自我,这注定是悲惨的结局。多年后,我明白,我就是从这个瞬间突破困境,从而抵达人生新境界的。在这以后,我走在阳光明媚的大道上。

我回想起自己曾是陀螺,是运动员,是苦行僧。在那些岁月,我应该感谢自己足够勇敢,可以不管不顾随着心意走。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地读书,读着读着自然而然分化,渐渐找到契合自己的书籍,符合自己的理想。

亲爱的朋友,我还明白,失恋对人生是宝贵的财富,尤其是对从事艺术创作的人来说,没有经过失恋之痛的淬炼,不可能进入艺术创作的最高境界。就是那些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让生活升华成为艺术。你知道吗?自古以来,在劳苦大众的群体中确实隐藏着对美的形式以及梦幻般诗歌的痴迷。他们有忧伤的童年,又在机缘巧合中学会阅读,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翻看着书籍,偶尔提起笔在空白的地方写出动人的句子。就在这些人里,或多或少有涌现出诗人,甚至大作家。他们在表达心声的同时,往往表达出所属群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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