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20年后,张律认为朝堂之上有两类官员。
一种是北弥这类,能言善辩八面玲珑,背后有太子这样的顶级权贵,无数人想要和他攀上关系,而北弥会像蜘蛛一样网络达官贵族,他想要办成什么事,只需勾勾手指拨动蛛丝,找到管事的人,打个招呼就行。
另一种就是自己这类,草根出身沉默寡言,不社交,不联姻,不养门客。他工作很简单,平时像游隼一样孤独的在空中盘旋,保持耐心,当太子决定放弃北弥这类官员时,他会极速俯冲而下,用利爪将蛛网上的所有人连根拔起,严刑拷打,诛杀殆尽,绝不手软。
也因此儒生们叫他,酷吏。
现在,就是张律出动的时候。皇城内,倾盆大雨,他坐在疾驰的马车上,怀里揣着两份指令。
一个是太子下令把和北弥勾连的人全抓起来。
第二个是太子写给北弥的亲笔信,希望他知错能改,舍弃刘赤,速速归来。
张律决定先处理第一道指令,这种事他不亲自出面都办不下去,等完成了,再去草原寻找太子殿下那迷路的小侍郎。
暴雨中,马车停在了“衵万府”前,张律掀开帘子下车。
他的五官锋利,薄唇紧抿,剑眉扬起,两鬓斑白,虽已是45岁的半老年纪,但从立体的骨相上依稀能辨出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美少年。最吸引人的是他的双眼,深邃而阴翳,那是看尽世间繁华和腐烂的眼神,总带着些嘲弄和孤傲。
两个仆从跑上前为张律撑开油纸伞,雨点被挡开,连绵的水珠沿着圆弧形的边缘落下。
“廷尉张大人到!”
仆从们一个接一个的行礼,从地府门口一直向里,毕恭毕敬,不敢怠慢。
“我是皇室宗亲!我和北弥不熟!你们不能抓我!快放开!我要面见太子!”府邸的庭院内,刘哲大喊大叫,两个侍卫押着他,没有用劲,三人在台阶上你推我搡,半天迈不出一步。
都是芝麻大点小吏,谁敢真对皇族用力啊?
见到张律来了,两人才认真了些,钳住刘哲的胳膊不让他乱动。
张律看着刘哲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刘哲答,“大夏九卿之一,廷尉张律。”
低沉的冷笑两声,张律摇摇头:“不对,你忘了,没事,我可以玩个小赌局让你想起来。”
张律挥了挥手,一位审讯小吏上前,抓起刘哲的手塞进了拶里,还没等刘哲反应过来,绳索迅速收紧,十根指头被竹片夹的生疼。
刘哲刚要尖叫,张律食指搭在薄唇上,轻声道:“嘘,不要出声,赌局刚开始,接下来一刻钟,你若能忍住不尖叫,我便放了你,你若忍不住,就永远别回家了……”
刘哲脸色瞬间煞白,这句话他再熟悉不过了,每次拷打女犯人,刘哲都会这说,女人的尖叫,像黄鹂鸟的哀鸣,十分动听,他很喜欢。
“你怎么会知道!”刘哲大吼。
张律没有回答,摆了下手,示意小吏继续拉紧绳索。
没一会儿刘哲的十根手指变得紫红,被夹成一节一节的,像香肠,豆大的冷汗直流。刘哲咬紧牙关就是不肯发出声音,双眼转着泪水,屈辱又恐惧。
他不敢尖叫,哪怕十指全部断裂,都不会发出一丝声响。
落到张律这种酷吏的手里,意味着“八议”,“上请”,“当官”,“赎买”各种皇族减免罪责的方式全部无效,宗正不会过问他的案件,他会被酷刑折磨,要么在狱中忍受不了折磨自杀,要么认下天大的罪,害得子嗣一起被诛杀。
“啪!”
竹子崩裂,尖锐的刺瞬间钻进指头,像针扎入装满水的袋子,红肿的肉飙出血花。刘哲再也忍不住,放声尖叫起来,他连半刻钟都没熬过去。
小吏松开了绳索,刘哲浑身虚脱,双腿一软,跪倒在石阶上,锦缎袍子被雨水浸湿弄脏,狼狈不堪。他抬头看着张律,惊恐万分,从此刻起,他不是华贵风流的公子王孙,而是一个待惩罚的罪人。
以前做的所有错事,杀的所有人,都将被公之于众。
张律低头冷眼看着他,刻薄而嘲弄,薄唇轻轻开启宣布道:“你输了。”
说完,转身离去。
两个小吏把刘哲拖上囚车,哭喊和哀求很快被雨声覆盖。
隼是种很耐心的食肉动物,哪怕是10年前发生的冤案,张律也会坚持追踪,直到用利爪扼住猎物的喉咙时才罢休。
借着北弥叛逃一案,太子想要刘哲的封地,张律想要刘哲的命,而权力抛弃刘哲的这一刻起,就是他的审判日来临时。
坐回车里,张律从怀中拿出一个黑色封面的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都是以前他官太小查不下去的冤案。找出其中三个,用笔划去,长叹一口气,心中释怀了几分,他终于能给这些姑娘的父母一个交代了。
马车行驶到了一个朴素的小院前停下,张律下车,一个白胡子老人迎上来:“老爷您回来了。”
他是一直跟随张律的仆从,叫缇老翁,年纪太大了,佝偻着背,想把伞举到张律头顶都困难,张律只好弯腰躲进去,两人小跑着进入院落。
到了屋檐下,缇老翁合起伞,放在门口,回头发现张律的肩膀处被淋湿了:“我去给老爷准备些热水,让您舒舒服服的泡个澡驱个寒。”
张律:“热水不用准备了,帮我收拾两件换洗的衣物。”
缇老翁一顿:“又要出去啊?”
张律:“对。”
“远吗?”
“有点远。”
“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那边冷吗?”
“可能有点冷吧。”
缇翁点点头,蹒跚着走出去。
张律来到房间里的祭台,拿出三炷香点燃,甩灭火星,插入香炉,渺渺青烟升起,他看着牌位上的名字,听着雨打树叶,一直严肃的神情缓慢平和下来。
时至今日,窗外的红枫叶落了15回,妻子也离开他15年了。
北弥这个案子很大,牵扯的人都是达官贵族,如果他能办的顺利,得到太子的欢心,便能再晋升一步,成为百官之首,丞相。
届时,大仇将报,压了他15年的悲凉苦楚也能消散了。夜深人静时,他总觉得妻子的那抹幽魂依偎在他肩头,想必她也在等凶手捉拿归案的那一天吧。
缇老翁回来了,拿着收拾好的行囊,很简易,就是一块布里包了两件衣服,一点干粮,他知道张律不喜欢太复杂的东西。
“路上小心点啊。”
“知道了。”
张律背上了行囊,拿起门口的伞,撑开后走入大雨中,登上了马车。
车子行驶到皇城门口和其他车子回合,这三十几辆车以及三百骑兵都是太子派往草原的使团。
线人说北弥就在飞羽地,想要阻止狄族和代国的战争,而张律要做的事截然相反,他要把代国拖入战火。至于北弥,按照太子的意思,他自己愿意回来,那最好,不愿意,带回那美丽的尸体,也可以。
城门打开,使者团队出发。
张律掀开车帘,回望着大夏的皇城。它威严肃穆,矗立在哪里,历经百年沧桑,是至高的荣耀,是金钱和权力的深渊,是禁忌的男欢女爱和血腥的缠绵悱恻。
这20年来,无数武将文臣带着野心踏入皇城,如同落到沙漠的一滴水,在浩瀚中暴晒蒸发,在孤独中长满白发,暮然回首,生命已经走到了时光的尽头。
而他一直盘旋在空中,等待下一场审判。
车队行驶出了皇城,经过太子特许,上驰道行驶,每到一处驿站变更换马匹稍作休息,速度快又不怎么颠簸,让这次行程轻松了很多。
第二天上午,狄族向导和张律报告,到飞羽地了。车队停了下来,张律探出身子看去,沿湖建立的城池飘扬着彩色的经文布条,百来个狄族士兵手持弯刀把手着城门。
他多次出使过飞羽地,但这次氛围明显不对劲,没有欢庆的人们,只有戒备森严的士兵,一定是出事了。
城门开了一条窄窄的缝,一名青年男子走了出来:“欢迎各位远道而来,请问你们是谁派来的使者?”
张律拿起旌节,下车行礼,递上文书:“我是大夏廷尉张律,由太子刘渊心派来。”
青年男子一惊,眼里多了几分敬畏,连文书都不看,摆动着小臂:“大人快快请入城!王正在等你!”
掉城门的绳索被士兵拖拽,齿轮嘎吱吱的转动,飞羽地的城门大大的敞开,车队顺利进入。
马车直接到了王寝,男子领着张律快步进入。
“报!大夏使者张律求见!”男子站在门口大喊。
“让他进来!”里面有人回应。
“是!”
男子推开门,张律走了进去。这是个圆形的会议厅,两边站着十个将军,正前方的高台坐着狄族王傲暴,旁边是最高祭司甘皈依,他们每个人的神情都很严肃。
张律拱手道:“我听说祭祀日狄族要欢庆七日不休,这才是第二日,狄族王为何要全城戒严?”
傲暴眼神阴翳了几分:“大将军瑷胜谋反,于昨日被斩。”
张律心中了然:“请问北大人现在何处?”
傲暴:“在单独居住。”
张律:“大夏七个诸侯王都是太子的同姓兄弟,其使者也应受相同的礼遇,狄族王如今让北大人单独居住,处处监视,如阶下囚,这有悖礼节,请狄族王收回命令。”
“大胆!”一个将军怒吼,张律瞧过去,络腮胡子,膀大腰圆,是右将军齐齐激。
“你只是个外族使臣凭什么对王的命令指手画脚!”齐齐激单手撑在腰上,挺起肚子,态度傲慢。
“再说了,最后斩下瑷胜人头的是北弥的暗卫,瑷胜哪怕谋反了,也是贵族,外人杀不得,按理说应该把北弥他们全抓起来治罪!王念及当时情况危机,北大人只是自保,才命令单独居住,已经很仁慈了。”
张律:“既然是自保,那便是无罪。”
齐齐激:“你别得寸进尺!”
“行了。”傲暴说,“解除单独居住,让他们自由出入。”
张律行礼:“谢狄族王恩准。”
瑷胜之死,肯定是北弥的手笔,自己只晚来草原一天,这人竟能弄出这么大的事,才能毋庸置疑,投敌后确实是个大隐患。
不过,太子还是希望北弥能回来,就先送个人情,表达诚意,以北弥为官多年的经验定能看出这是什么意思。
北弥能自由出入了,也能找机会派人过去送信,免得被刘赤的人马发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30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