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一个晴儿好的春日,京城传来了夫子高中二甲第十七名的喜讯。这个消息如同春风一般,瞬间传遍了整个芦花县。
接到消息时,林英亥正与伙伴们在湖上游船。
春日的阳光洒在湖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岸边垂柳吐出新绿,桃花含苞待放。春风和煦,早已褪尽了冬日的凛冽,不再带着抽人脸颊的力道,只温柔地拂过行人的面庞,轻巧地钻进他们的发丝间。
"这天气可真是舒服。"林英亥靠在船边,伸手拨弄着清凉的湖水,"比前些日子暖和多了。"
"嘿!这蹬得可真费劲!"胡凌霄踩在脚踏上,脸憋得通红,脖颈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连额角的绒发都被濡湿了,"你们这齿轮链条做得有问题吧!我这腿都快蹬断了!"
"诶!可别瞎说,这都是我们严格按照图纸请城里最好的木匠王师傅打的!"林英亥立刻不乐意了,下巴朝身旁动作不停的戴鸣金一扬,"你看鸣金不就蹬得挺好?别自己力气不济就怨天尤人。"
戴鸣金闻言转过头来,呼吸依旧平稳:"这船设计得确实精妙,只是需要些技巧。凌霄哥,你蹬的时候要顺着节奏来,不能太用力。"
"鸣金那么高的个子,那么大的力气,我能比吗?!"胡凌霄看了眼坐在对角、长腿轻松踩着踏板的戴鸣金,羡慕地叹了口气,"我要是也能有鸣金这么高就好了。这船要是再蹬下去,我的明日就从床上爬不起来了!"
众人都被他的话逗笑。戴鸣金也咧嘴,露出整齐的白牙:"凌霄哥你太挑食了,平日也不爱动弹。若是想再长高些,不妨多喝些牛乳,蛋壳磨粉摊饼子吃也成。我长得高就是因为从小就这么吃。"
胡凌霄不屑:“得了吧,你高是因为你娘就高。”
若按一尺三十厘米算,戴鸣金如今已长到六尺有余。加之自幼习武,身姿挺拔,眉目英气,乍一看去,确是个顶天立地的俊美"少年",全然不似十一二岁的女儿家。
她身量高挑,女子线条尚不明显,胸前些许起伏看着也如结实的胸肌一般。因块头大,又常帮着家里料理肉铺生意,她便同母亲戴屠户一样,平日里多着男装。今日她穿着一件靛蓝色短打,腰间系着褐色腰带,更显得英姿飒爽。
这便引出一桩趣事——芦花县城里,大多人都知晓戴鸣金是女儿身。虽偶有关于她身量的闲言碎语,但林英亥他们全当那是嫉妒之语,左耳进右耳出。
而那些不知情的,譬如上次抢水时,恰有在旅店歇脚的外地人家,竟看中了英姿飒爽的戴鸣金!这事儿还是他们偶然撞见那家人带着姑娘来寻戴屠户说亲时才知晓的!
那位姑娘一见戴鸣金便羞红了脸,偷瞄她时更是眉目含情,秋波暗送。得知是场乌龙后,芳心破碎,连夜随家人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这事儿被林英亥他们笑了许久,如今一提,戴鸣金仍要板起脸生气。
"哼,我还有得长呢。"胡凌霄扭过头,转而打量起脚下的船,"不过你们这船造得确实新奇,不用桨划,竟用脚蹬。要是再加个篷子遮阳就更好了。"
"还能再改进些。"林英亥解释道,"水下的桨叶和链条最好换成铁的。链条太精细,木头遇水容易泡胀,过些时日就不好用了。不如改成大齿轮转动,不过只适用于小船。不过铁可不好买。"
"是你们上次做的那手摇船?嘿!那玩意儿可真有意思!"胡凌霄眼睛一亮,"自打那次在水上玩被人瞧见,好些人向我打听呢!前日米铺的刘掌柜还问这是哪儿买的,想给他小孙子弄一个玩。要不咱们聘几个木匠师傅,多做些卖出去,肯定能赚一笔!"
"我们正有此意。"赵金珠明艳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展开,"这东西有图纸就不难,旁人买回去拆开也容易仿制。不过第一个吃螃蟹的总是最饱的,即便只把名气打出去也不亏。"
"何况我们还有旁人比不了的优势。"她颇为得意,"凭着这图纸,我总算说动爹爹带我一同行商了。下月初我们要去西南一趟,那边长有一种轻木树,材质轻,浮力好,生长快价格也低廉,正适合做这手摇船。等采购一批回来,就能开工了。"
她环视伙伴们,笑问:"怎么样,朋友们,要不要投些本钱入股?赚了钱按出资比例分红。"
"我要!我这儿有几锭金子!"林英亥第一个响应,引来众人一片惊叹。
"小猪你竟这么有钱?!"
"咳,压岁钱,还有银宝生日时的红包。"林英亥望了望天,"嗯……衙门那边,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也给了些。"
"真好啊——"胡凌霄瘫靠在椅背上,懊悔不迭,"我要是几年前懂得攒钱就好了,后悔跟那些酒肉朋友胡混了。那些钱要是攒下来,现在也能入一股。"
"我和我妹这儿有二两银子,能入吗?"刘稷阳地掏出一个小钱袋。
"我这儿也有几串钱……"戴鸣金也从腰间解下一个绣花荷包,"是我帮娘看铺子时攒的。"
"当然可以!"赵金珠笑着接过,"积少成多嘛。等我们从西南回来,就先做一批艘试试水......"
正说话间,岸上几个小童朝他们使劲挥手呼喊:"林英亥——你们夫子回来了!他中了!二甲十七名!"
"真的?!"林英亥激动得一下子站起身,手撑着船舷朝岸上喊去,脚下的船随之晃动,"你可别骗人!"
"千真万确!人现在在赵家呢!郑大人也去了!报喜的人刚走!"
"来了!!!"林英亥转身对伙伴们喊道,"快!快回去!"
"快回去!快回去!"刘稷阳挤开胡凌霄,接替了他的位置,与戴鸣金一同奋力踩动踏板。小船如离弦之箭,比湖中嬉戏的黑水鸡还快,片刻便靠了岸。一行人跳下船,拔腿就往赵家跑去。
赵府门外早已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尤以那些带着读书孩子来沾"文曲星"喜气的家长为多。几个小贩也趁机在附近摆起了摊,卖些文房四宝,说是沾了进士老爷的灵气。
"让一让,让一让!"林英亥领头,几个孩子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
"是英亥他们来了!"有人认出了他们,主动让出一条路,"快进去吧,你们夫子正等着呢!"
几人费力挤过人群,敲开大门,穿过回廊,远远便瞧见客堂内,夫子正携着老母答谢众人的道贺。满堂宾客皆是喜气洋洋,面色红润。郑大人坐在上首,笑容满面地与身旁的赵老爷说着什么。
"夫子——"刘稷阳与夫子最是亲厚,顾不上太多礼数,一个箭步飞扑过去,险些将夫子撞个趔趄,"夫子!恭喜您高中!!!"
"小心点!"夫子笑着稳住身形,拍了拍刘稷阳的肩头,眼中满是慈爱。
"夫子!恭喜啊!"其他孩子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道贺。
夫子的白发又添了许多,在他尚显年轻的面容上格外刺眼。好在如今满面喜色,冲淡了几分沧桑。
他今日穿着一件崭新的青衫,显然是特意为这次回乡换上的。夫子的母亲在一旁又是笑,又是抹泪,手中的帕子早已湿透,仿佛积攒多年的悲苦都要在这日化作咸涩的泪水流尽,往后只剩甘甜。
"李夫子是我们芦花县的荣光啊!"郑大人起身,朗声说道,"自从开国以来,我们县还是头一次出进士!这是全县头一份的光荣!"
众人纷纷附和,掌声雷动。
一番热闹的道贺后,终于有人问到了关键处:"夫子将去哪里任职?"
"豫州的一个小县,叫做安平县。"夫子含笑答道,"不算远,马车五日便可到达。那地方良田万顷,水土丰美,往后都要种改良后的高产物。朝廷尤为重视那里的农事。"
林英亥心道:【这可是重用啊。那地方光照足,雨水丰,又都是平原,河道平缓。看来皇上是下定决心要让那片地增产了。夫子这一去,肩上的担子不轻。】
000附和:【想必你夫子的策论写得极好,特别是关于农政的那篇。不然以二甲十七名的位次,在谷裕的种子推广开之前,未必能得此要职。这可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什么时候动身?"孩子们都很是不舍,却也明白夫子此去是肩负重任,要带领一方百姓奔赴更好的前程。
"三月初就得走了,再晚便要误了春耕。"夫子望着窗外的柳枝,语气中带着些许怅惘,"我得去讲习农事,指导百姓种植新种。这一去,怕是要数年才能回来了。"
其实,或许就回不来了。
他笑着挨个摸摸孩子们的脑袋:"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了,你们得了空便过来住些日子。奶奶也舍不得你们。"老夫人在一旁连连点头,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花。
"好——"明明离别的日子还未到,林英亥心里已空落落的。她悄悄回头,见胡决明已在抹眼睛,其他人也都强忍着不舍。赵金珠悄悄握了握胡决明的手,递过去一方干净的手帕。
"那正好还能请夫子喝杯喜酒。"宋师傅笑着上前,露出一口白牙,"蹭蹭夫子的喜气。若我往后有了孩子,也盼着他能聪明些,别像我似的,念不进书。"
原来,这一个多月里,宋师傅与何姑娘的婚事已定下了。
八字合过,三纳请期皆已完成,婚期就定在三月初五,是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宋师傅对此极为上心,自己是头回结亲,唯恐哪里做得不周到。市集里曾有追求何姑娘未成的家伙说酸话,讥讽一个二婚妇人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宋师傅险些将人揍进医馆。
"我们怎么过日子干你屁事!老子是头婚!她跟了老子就是头婚!再让我听见你满嘴胡吣,小心把你吊起来抽!"宋师傅那日的怒吼,整个市集都听得清清楚楚。自此再无人敢说闲话。
纳吉的婚书是宋师傅硬拉着林英亥写的,用了上好的金墨和红缎;喜糖与婚宴的菜品也请林英亥这个"小饕"帮着挑选;请柬则是让几个字写得端正的孩子一笔一画认真誊写。至于刘稷阳和戴鸣金,届时少不了要他们出力干些体力活。
虽说民间婚俗不比书香门第那般讲究,多以实用为主。但宋师傅从林英亥他们口中得知"雁礼"后,便拉着戴鸣金在山里蹲守了三日,可怜那北归的大雁刚落地,就被他俩射了下来。
"哈哈哈哈!两位都是我们赵家的夫子,这可真是双喜临门!"赵老爷开怀大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等先喝了宋师傅的喜酒,大伙儿还能再聚一场,为李夫子饯行!到时候我请城西的刘厨子来掌勺,好好办上几桌!"
窗外,春日的阳光正好,院子里的桃树已经结满了花苞,给众人预告着,以后的日子都是繁花似锦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