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下腹斜创口,刀刃方向由下至上贯穿,不太符合自尽伤口的特征。
当然,林英要自裁,选择腹部,并且双手握住匕首,并巧合地以他杀才会出现的伤口的角度刺入左下腹,也是有可能会出现这种看似他杀其实自杀的伤口。
不过,林英是躺卧姿势身亡,这更符合他杀,而非自杀。
“负责此案验尸的仵作何在?”
姜钰发话找人,很快,一名年纪瞧着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踏步走来。
“小人刘天明见过大人。”
他挺着个大肚腩,弯腰行礼时肚子差点滑落在地。
姜钰盯着他看,“我在敛尸房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仵作?”
“是。”
这时,崔仙玉凑到姜钰耳旁,小声地说:“真不是我故意找茬啊,谁家仵作长屠夫样儿啊?”
这话倒是不假,干仵作这一行当的,在世人眼中属下九流,少有人以正眼相待,大多人都觉得仵作整天摸尸体,与死人打交道,十分晦气。
但仵作又是整个案件中不可或缺的存在。若没有仵作验尸,案子的细节就会缺失,便会造成冤假错案。
仵作是重要的,但世人偏偏瞧不起仵作。
因而,仵作大多都因在这样的世俗环境下,极力寻求自己活得体面的方式。
仵作便是在这样的矛盾下郁郁寡欢,进食也受了些许影响,久而久之,便会体瘦如竹竿,命数不长。
眼前这人,却长得膘肥体壮,他若不是假冒仵作,那就是心态极佳,达到了一种浑然忘却世间,唯爱他自己一人的境界。
“你是怎么确定林英是自尽的?”
姜钰问他。
刘天明突然瞪大双眼,拔高了声音,“大人,小人不都写了验尸结论报上去了吗?您这双眼睛长着,就没看过?”
“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崔仙玉浑身的毛发都炸开了。她非常不满意刘天明对姜钰这居高临下的态度。
“小人觉得小人说话的态度没问题!验尸结果都写得清清楚楚,大人却还要多此一举发问,何必呢?没事找事干!”
“没事找事干?”
姜钰发出一声轻笑,眉梢一挑,抬着步子不紧不慢地绕着刘天明走了一圈。
刘天明见她上下打量他,有些不自在地发了脾气。
“大人,小人早已娶妻生子,你目光灼灼地盯着小人,小人实在惶恐。”
“你啊,没有自知之明,还十分自恋。”姜钰冷笑,“我不过是想看看,你身上是不是藏了熊心豹子胆而已。”
“什么意思?”
刘天明没听懂。
“圣上颁旨,命我彻查龟兹乐工血案,圣旨写得清清楚楚,‘总领刑名,不拘常例,尽调所需。凡涉案之人,无论贵贱,皆可拘审;凡查案之需,各级衙门,俱当协从。’你却质疑我没事找事干?好大的胆子啊!”
刘天明面色一僵,“拿圣上来压我,我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
想来他是气到口不择言了。
姜钰没放在心上,也不发问,而是等着他自己说出下文。
她的沉默,在刘天明眼中等于承认了。
刘天明不觉地挺起胸膛,“你就是看上我了,想要我娶你,所以故意搬出圣上,想让我吓破胆,好让我问你该怎么办,接着你就会顺势说让我娶你。”
说到这,他十分嫌弃地冷哼一声,“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很爱我的媳妇,我这辈子都不能再有其他女人了!”
听完这话,姜钰后退几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晦气!”
从小到大,她都没见过如此奇葩之人。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并且有勇气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哎哟老天奶呀!”
崔仙玉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这脖子上顶的东西是脑子吗?不会是一坨臭狗屎吧?少卿大人会看上你?买不起镜子就撒泡尿照照自己,猪都长得比你可爱!”
姜钰伸手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
她说:“是谁让你用这种法子来混淆本官的视线?”
这话是质问刘天明。
“不是吧?”崔仙玉惊讶,说出她的见解,“少卿大人,他分明是脑子有病,才不是什么纯粹恶心你,目的是阻拦你办案!”
“大人,你看上小人大可直说,不必一招不成又生一招!”
“你!”
崔仙玉怒了,撸起袖子直接把人打了一顿。
说来也奇怪,刘天明这膘肥体壮的,竟然不是她的对手?
但转念一想,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崔仙玉是学医的,击打什么穴位能让人毫无还手之力,她再清楚不过了。
刘天明被揍得鼻青眼肿。
他倒在地上,控诉道:“爱而不得,就想杀了我?行啊,来啊!杀了我,反正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背叛我媳妇的!”
“你还来劲儿了?”
崔仙玉咬牙切齿,又给他一脚。
刘天明哀嚎一声。
“再叫,我就阉了你!”
崔仙玉这一句威胁起了作用。刘天明捂上嘴不敢再叫,只敢用幽怨且愤怒的眼神瞪着崔仙玉和姜钰。
“好了好了。”
姜钰瞅准时机来劝架,“手要紧,别弄疼它。”
“没事,我的手说它很乐意揍死他,这是在为民除害!”
也不怪崔仙玉大动肝火。
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毫无自知之明的狗男人,还有嘴上装深情,其实内里一摊烂肉的臭男人。好巧不巧,刘天明两者都是。
没杀他,完全是看他是个仵作,在这一桩案子里还有点用处。
崔仙玉越想越生气,“要不,我还是把他阉了吧,反正查案而已,他那根东西也没用!”
“息怒息怒。”
姜钰拍了拍她的后背,“别中了他要浪费我们宝贵时间的诡计,先说案子!”
“好,咱们就说案子!”
崔仙玉没忍住,又给了刘天明一脚,“还不快说,你是怎么得出林英是自尽的结果?”
“小人……小人就是看伤口。”
“说详细一点!”
“伤口……伤口……”
刘天明一直重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动了歪心思。
他悄悄瞥了一眼手上写的小抄,以为不会被发现,结果崔仙玉毫不留情地抓住他的手腕,当然是隔着衣物,她嫌脏。
“少卿大人,我就说他是假的!”
哪个仵作需要抄小抄才能说出尸体的伤口有什么特征啊?
“谁的主意?”
“大人饶命!”刘天明改成双膝跪地,求饶,“是何大人让小人这么做的。”
“哪个何大人?”
她要刘天明说清楚。
“大理寺卿何……何大人。小人原本是干杀猪的,因为家乡闹猪瘟,没生意做就跑来长安重新找个活计。没想到碰上了何大人,他说有份工可以介绍个小人。”
“这么说来,拖延时间,也是何大人的主意?”
“这……”
刘天明想说“不是”,但他脑袋一转,觉得要真这么说,只怕她旁边那个凶悍的女人一定会把他打死。
可他也不敢得罪大理寺卿,万一这脏水泼到他身上……等等,反正都已经供出何大人了,让何大人再多背一点罪,也不过分啊……
要何大人真怪罪下来,可不能怪他,这都怪姜钰这女人。
谁让她多此一问,害他误会她是找在机会和他多相处!
刘天明心思千回百转,但只过了一息功夫。
“是,是何大人的主意。”刘天明改口道。
“好!”
姜钰示意崔仙玉:“笔墨伺候,让他签字画押!”
“好咧少卿大人!”
敛尸房能找来纸笔墨,不足为奇。
崔仙玉写好后,一个眼神震慑刘天明,“签字画押!”
“好!!!”
刘天明不敢不从。
“咦!什么鸡爪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的!”
崔仙玉越来越来气,“就你这样,还敢肖想少卿大人喜欢你,还意淫少卿大人要你强娶?呸!”
骂完后,她实在没忍住这蠢蠢欲动的右脚。
踹了过去!
“滚——”
刘天明落荒而逃。
崔仙玉看着他那狼狈的背影逐渐消失,怒气也下了头。
她一转头,见姜钰盯着林英的伤口目不转睛。
“我说你这心也太大了吧?刚才那死胖子这么侮辱你,你还能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现在还能心无旁骛地看尸体?”
“这不是有你吗?”
姜钰抬头,对她笑了一下,目光又重新落在尸体上,“帮我去取皂角水来。”
“干嘛?”
“验尸!”
姜五虽然不是仵作,但他在敛尸房做杂活。姜钰隔三差五就跑来寻他,和古叔也就熟悉起来。她和古叔偶尔还会闲聊诸如如何验尸之类的话题。
现在古叔下值了,反正她正好在查案,也就不叨扰古叔了,自己来就行。
没一会儿,崔仙玉取来了皂角水。
姜钰用皂角水清洗林英的伤口。
“这又怎么说?”崔仙玉在一旁看着,问道。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一等,便是一刻钟。
“看,伤口的皮肉向外翻,是他杀无疑了。”
“哎!”崔仙玉惊叹,“这么神奇吗?你居然会验尸?”
“找古叔学过,略知一二,算不上精通。”
姜钰重新把林英的尸体盖好,放回冰窖,“走吧,去看看那十二名龟兹乐工的尸体。”
这一看,可不得了。
姜钰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当她瞧见那是十二具诡异的尸体,好像有人打了她鼻子一拳,酸疼得难受,泪珠一串一串地掉落,砸在地上竟能发出“咚咚咚”的鼓声。
“她们如花一般的年纪,却遭受这无端之祸……”一旁的崔仙玉掏出手帕擦眼泪,“我这手帕可只带了一条,借不了。你自己拿袖子擦你的眼泪吧。”
姜钰吸了吸鼻子,“带银针了吗?”
“带了。”
“帮我验一验她们有没有中毒。”
崔仙玉“嗯”了一声,一边验一边擦眼泪。
真是年纪大了,爱伤感!
她好一阵感慨,验尸也不知不觉地结束了。
银针白花花的。
“大人,没中毒。”
“果然和吴杰一样。”
说这话时,姜钰目光投向了放置在地上的笼子。
笼子里的老鼠还是没反应。
正当失望的情绪准备蔓延时,值守敛尸房的人来报。
“少卿大人,出事了,刘天明死了!”
“死了?”
姜钰讶异。
那人告诉她,“对,他死在敛尸房外百步之外。尸体准备抬回来,少卿大人,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恰在这时,笼子里的老鼠变得十分激动,在笼子里上蹿下跳。
崔仙玉“咦”了一声,“这老鼠难道是那胖仵作的亲戚?”
姜钰没搭话。
她现在没心情说笑话。
刘天明刚出敛尸房就被人杀了,说明凶手一直在暗中关注她的行踪。
那古叔,还有县衙的那三个捕快,现在岂不是凶多吉少?
还有,这笼子里的老鼠,却和前一只老鼠反应不一样,说明饭菜里下的料,和醉仙楼不一样,但,吴杰的死状却和十二名乐工一样。
是凶手故意制造反差,还是有人在模仿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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