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2章

按规矩,江大力上报县令吴杰,获准对姜钰宅院进行搜查。

牢中,姜钰垂眸盯着膝头的草褥,指尖无意识地勾住一缕干涩的草茎拨弄,细微的簌簌声与她脑中翻涌的念头碰撞不休。

今夜发生的事,着实离谱得紧——先是打更人胡图目睹她爹离奇死亡,紧接着她丈夫也离奇失踪,生死不定。家中院子残留一大片血迹,且门口留下的血印与她的鞋印比对得上。

这一切,莫不是谁在背后谋划什么?

可姜家人何时得罪了这般恶毒之人?

还是说……

一个大胆的猜测盘旋在姜钰脑中,“叮叮当当”的锁链碰撞声猛地拉回她的思绪。

来人是江大力。

一跨入牢门,他劈头盖脸地对她质问。

“小钰,你和有为既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又喜结连理成为夫妻,你竟全然不顾你和他之间的情分?”江大力手一甩,一本日志落在姜钰跟前,“你竟然歹毒至此,将有为杀害?有为尸体呢?你藏哪儿了?快说!否则休怪我动刑!”

“你说我杀了他?”

姜钰沉着反问,转而捡起地上的日志细致查阅。

一旁江大力单手叉腰,怒目圆睁,“厨房里放着的饭菜,里头醉鱼草能吃死人的程度,还有门口的鞋印,罪证确凿!你还敢狡辩说你没毒死有为?”

“你先等等!”

“等什么?等你想好怎么狡辩?”江大力面无表情地打了一个手势,“给她上刑!”

江大力一声令下,两名狱卒气势汹汹地走来,正要架起姜钰时,姜钰大喊一声:“我说!”

姜钰翻动日志的速度加快,面色也从困惑逐渐转为平静。

“晚了!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大力哥!”姜钰抬眸望向他,“你是不是心虚了?”

“你说什么?”

“你心虚了!因为,姜有为根本就没事!你和他是酒肉朋友,交情匪浅。这么着急要对我用刑,该不会是你和他谋划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吧?怕我看穿?”

江大力嗫嚅半晌。他也不知怎么回事,竟被她的三言两语吓住,等他回过神来时,姜钰早已“反客为主”,占据上风。

姜钰冷哼一声,站起身,与江大力平视道:“姜有为应当和你说过,成婚次日,姜有为不喜我做菜的手艺,一直在外解决温饱。既然如此,这醉鱼草放在一道他根本不喜欢的菜里,他会吃?换言之,我既已知晓他不吃我做的饭,在饭菜里放醉鱼草,实在是多此一举!”

“此为其一。其二,如何证明院子里的血就是他姜有为?为何不能是猪鸭鸡一类的活畜?其三,如何证明地上的鞋印不是有人穿上我的鞋故意留下的证据,以此污蔑我?其四,就是这本日志!”

姜钰手轻轻一甩,将日志丢给江大力,“这日志的笔迹,可实在是太有规律了!先从容后字迹逐渐潦草,周而复始。他要想做假,也得上个心吧?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他这一番安排?”

她一边说,一边摩挲着手指,借此擦掉翻动日志时沾上的脏东西。

如若不是条件不允,她真想洗洗眼睛。

看姜有为在这本日志里写的,他对她如何这般如何那般地情深不寿,而她又是如何这般如何那般地辜负他的深情,醉心读书。

这不是明摆着说她记恨她爹将她嫁人,连带着姜有为也被她记恨上,故而她今夜来了这一出复仇大计?!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①

她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姜钰一番说辞下来,江大力早已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反驳。

“大力哥!你去告诉我爹和姜有为,他们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为了不让我继续读书,玩这么大,可真看得起我!话说回来,大力哥你也真是的,你这么老实一个人,总不能因为自己心肠好,把自己前途搭进去,就为了帮他们的忙吧?”

“是、是是是!小钰你说的对!”

江大力被她吓唬住,眼看着姜钰给他递了一个台阶,江大力有眼力劲儿极了,赶紧顺着台阶下来,“我人老实,心肠好,乐于助人没错,但也得有个度。今日受教了,你说的话,我一定带到。”

“那我就先谢过大力哥了。接下来,我是不是可以回家等着了?”

“当然,当然……”江大力赔笑,“我找人送你回去。”

危机化解!

姜钰归家后并未掉以轻心,院子里的血迹,还有大门口的脚印,她都原封不动地留着。

无他,唯感觉如此。

一夜过去,姜钰醒来时,依然不曾发现姜五和姜有为回来过的痕迹。她伸手挠了挠发痒的头皮,揣上菜篮子出门。

她要去衙门找江大力问问清楚,顺道儿去西市买个菜。

此时的长安早市已人声鼎沸。胡饼摊前热气蒸腾,“刺啦” 声里麦香四溢;卖花姑娘挎着竹篮穿梭,鬓边芍药与吆喝的姿态同样娇艳,还有茶楼伙计的招揽声、杂耍艺人的喝彩声……真真是“富贵迷人眼”!

姜钰路过一处菜摊时,摊主是个体态丰腴的婶子。见着常客赶忙笑着招呼:“小钰,来点新鲜的韭菜?刚从地里割的,和鸡蛋一起炒,香的很!”

“我先去衙门那儿办个事儿,回来再买啊胖婶。”

“哎好!胖婶儿给你最新鲜的韭菜,等你啊!”

姜钰笑着答应。恰在这时,一道突兀的嗓音跑进她的耳朵——

“哎,那不是那谁?姜钰?她还敢出来买菜呢?听说她脑子有病,都嫁人了还天天做梦考科举呢!”

“岂止有病,她都杀人了。她爹和她郎君都被她杀了,就因为他们不给她考科举!”

“啊?她杀了人怎么还不被抓?”

“谁知道啊!反正她这个人有病,还是离她远点,保不准她下一个刀的就是我们。”

“哎别说了,她朝我们看过来了!快走快走!”

“……”

姜钰不过一个眼神扫过去,散播流言蜚语之人落荒而逃。

无聊!

无趣!

无所谓!

揶揄她的话总这么几句,他们说不腻,她也听腻了。

姜钰正要迈步,毫无防备间,一股大力从斜后方猛地袭来。她扭头欲看是何人所为,目光却被篮子里的一张纸夺去了注意力。

她抓起,打开,目光一扫,面色猛地一沉。再抬头时,看四周的人,她觉得谁都有嫌疑,但谁都无辜。

姜钰加快脚步,一路奔至长安县县衙。

“吴大人,吴大人在吗?”

二堂中,长安县县令吴杰坐与案桌后,闻声儿蹙眉,笔杆子一丢,“别问在不在?有事说事!”

“大人!”姜钰双手奉上那张纸,“是绑匪来信,称姜有为在他们手上,要一百两赎金才肯放人!”

吴杰接过来一看,“这纸从何而来?”

“我买菜时,不知何人放入篮中。”姜钰说,“纸上写着‘若报官必撕票’,可我实在拿不出这一百两,我只能来寻大人相助。”

“做的对!”吴杰竖起大拇指,“此事交给我,你先回家,安心等消息。”

姜钰不肯,“大人,我回家等着也是坐立难安,请您准许我在衙门等您消息吧?”

吴杰想了想,点头应允。他旋即派人召集衙门所有捕快,制定抓捕绑匪的计划。

江大力得知此事,吓得面色发白。

“大、大人,卑职有话要说……”

“说。”

“此地不宜说话,还请大人……”

“树要皮人要脸!他们都做出了这等不要脸之事,大力哥你又何必再替他隐瞒?”

细观江大力神色,她已推测出大概,许是昨日江大力带话后,她爹和姜有为又出此下策。

他们同仇敌忾算计她,她何须再顾及情分,索性把事情闹大,看看他们要如何收场。不然他们还真以为她姜钰是个好拿捏的主儿!

一阵穿堂风掠过,将案上未焚尽的檀香灰卷起,那灰柱在半空悬了三息,才簌簌落地。

吴杰一双眸子冷冽地看着江大力,“说!”

“是……”江大力打了个腹稿,“大人兴师动众,卑职不敢再昧着良心继续为虎作伥。有为他……他压根就没被绑匪绑走,而是躲起来了。”

吴杰怒问:“他因何作出这等非分之事?”

“还不是小钰的错!大人您说小钰一介女流,嫁了人还不守本分,整天盯着书看,妄想考什么科举,辜负了姜五叔。有为看不下去,希望她回心转意,才想了这一出闹剧!”

所有过错皆在她身?姜钰暗自冷笑,她一心科举,碍着谁的路了?为何他们个个皆费尽心思阻挠她?

“他人在哪儿?”姜钰面无表情地问道。

“在平康坊。”

“我爹也在平康坊?”

这话给江大力问得愣了一瞬,“姜叔?他死了啊。昨天我就和你说了,也带你看过案发现场了!”

“那不是我爹在做戏?”

江大力傻愣愣地摇头。

姜钰脚下趔趄,扶着门才没摔倒,她张了张嘴,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哈哈哈……”

姜有为仰头大笑,一口饮尽杯中酒。

此时此刻,他对江大力“出卖”他的事毫不知情,兴高采烈地和青娘饮酒作乐。

“江大力那怂瓜,说什么姜钰已经知晓了我们的计划,要我收手。切!一个满口只会之乎者也的书呆子,整日做科考白日的蠢货,她能有这个脑子?蠢也就算了,瘦得跟个竹竿似的,哪里有个女人该有的样子?真是倒胃口!哪里像你啊青娘嘿嘿嘿……”

姜有为几杯酒下去,面色绯红,搭在青娘肩上的手也越发不老实。

青娘握着小粉拳,娇羞地捶在姜有为胸口上,“哎呀郎君你可真坏!既然你不喜欢她,干嘛还她爹答应娶她呀?”

“哎!”姜有为打了个酒嗝,食指轻轻点了一下青娘的鼻尖,“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她爹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娶她也算是报完恩了。但报恩归报恩,钱还是得要!姜五这个人啊太偏心,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姜钰,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听说姜娘子她爹死了,你这时候趁火打劫,是不是不太好啊?”

“谁说不好?她爹死的可真是时候,老天都在帮我!等钱一到手,我立刻带你走,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嗯?”

姜有为来了兴致,迫不及地褪下青娘的衣裳。

“哎,郎君你别呀啊——”

青娘正欲拒还迎,门吱呀一声开了,龟公端着酒进来。他弯腰倒酒,瘦弱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压断一般。

“滚出去!谁让你进……啊——”

姜有为正要办事,却被打搅了兴致,臭着脸轰人。话未说完,他周身窜起一团火焰,眨眼间吞噬他,惨叫声戛然而止。

青娘吓坏了,瞪大双眼,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龟公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姑娘莫慌,我去报官……”

一时之间,平康坊乱作一团。

①出自《诗经·鄘风·相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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