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7章

长安县县衙。

吴杰点名三捕快,要他们速速去城南带回打更人胡图。

姜钰站在二堂内,瞧着捕快们出动的背影,不觉回想起她和衙役到访胡图家的场景。

打更人胡图,年过半百,孤寡老人一名,未曾娶妻生子。年前,前任打更人老李头身子骨大不如前,遂辞了这分工儿,颐养天年,胡图这才接了老李头的差事。

听说胡图自上任来,做事从未出过错,但偶尔因身子不爽利而告假。这倒没什么,人上了年纪,身体这儿那儿的偶尔犯点毛病,正常不过。

但这胡图,他的眼神不对劲儿。姜钰在和他拉家常的时候,被他那一双疲惫的双眼吸引。

不错,疲惫!而不是浑浊!

年过半百,还时常熬夜做着打更的活儿,眼神疲惫很正常,但他的双眼却没有一个老年人该有的浑浊。

只有满眼血丝,而无血丝泡在发黄的河水那般样子,这双眼倒不像是个老年人,更像是个青年人。

更可疑的是胡图再提及目睹姜五离奇惨死一事时,他言辞混乱,一会儿说是“没什么头颅落地,是整个人突然烧起来”,一会儿又说是“不对不对,记错了,是身子先烧起来,然后头颅落地”,一会儿又改口说是,“他是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他就化作一缕青烟飞走了”。

说着说着,胡图崩溃了,扯被子盖头,躲着瑟瑟发抖。

姜钰柔声劝了几句,直到胡图冷静下来才继续追问。可胡图却脑袋摇成拨浪鼓,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提那晚的事情了。姜钰只好起身告辞,同衙役回衙门找吴杰。

“大人,胡图此人有古怪。”

她将姜五留给她的遗书奉上,又说起找胡图问话的事,下结论说,“大人,我怀疑我爹的死,跟他有关系。”

“你爹在遗书上说,他多次遭受不明人士的威胁,可能命不久矣,要你多保重,不用为他的死而耿耿于怀,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你又说胡图眼神有古怪,谈吐混乱,本官不明白,你是怎么从这两件事上推断出你爹的死和胡图有关系?”

“因为,通常发现命案发生的第一人,是为凶手。胡图目睹我爹死亡的过程,一开始言辞凿凿,后证词混乱,有违常理。

“大人,你想想,一个普通人,碰见头身分离,又见头颅说话,接着自燃,化成一滩血水,如此离奇之事,发生不过顷刻之间,那这人,为何再惊吓之后说出的证词,条理清晰,后又言辞混乱?

“你要说胡图有常人之勇,倒也说得过去。可他那不符合年纪的眼神又如何解释?大人也能侥幸认为,胡图保养好,眼神清澈明亮。但是大人,胡图的身形,和龟公阿大极为相似,这又怎么说呢?

“还有,胡图在那晚负责打更,他完全有机会潜入县尉廨杀掉杨县尉,再出来一路跟随我爹,行至无人处再动手。一个巧合,可以叫巧合,两个巧合还可以叫巧合,但多个巧合凑在一起,还能叫巧合吗?”

吴杰若有所思地点头,立刻命人去城南抓胡图回来问话。案件当前,他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三名捕快刚出动,吴杰随即意识到不对劲儿,“既然你察觉到胡图有古怪,为何不带他回来?”

“大人,我没有抓捕文书。”

吴杰“啧”了一声,不满她这个回答,“骗人你总该会吧?万一胡图发觉你怀疑他,提早跑路了呢?”

“那更加说明胡图和龟公阿大实则为同一人。”

“本官的意思是,人跑了,再抓回来,费心费力费时间,你若早些把他带回来,哪怕用骗,也能省不少事情。”

吴杰扶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和她说话怎么就那么费劲儿……哎!人怎么晕了?

他赶紧伸手把人扶上座,又命人泡杯茶水过来。

看着她脸色苍白的模样,吴杰略感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差点忘记她身上带伤了!

姜钰扶着脑袋,等晕眩的劲儿过了才缓缓开口,“大人的假设,未免太难为我了。若我先带回我爹的遗书请大人过目,再说起我对胡图的怀疑,难以取信大人,只因我从未和胡图打过交道,能获得的线索少之又少。

“其次,若我诓骗胡图,只怕他在跟我回县衙的路上,就想方设法脱身了。而我身上带伤,加上一个衙役小哥未必追得上他,也难以保证他身上不会带有让人自燃的武器。

“故而我思来想去,先找胡图套话,稳住胡图后再回来找大人,最是稳妥。”

“行了行了,都虚弱成这样了,少说两句吧。”吴杰示意一旁的张师爷把人带上来,对姜钰介绍道,“这是我夫人给你挑的丫鬟,小桃。你住县衙这几日,她负责照顾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

“谢大人,也请大人替我谢过吴夫人。”

吴杰不语,一个眼神给小桃,让她把姜钰扶下去。

“我还不能走,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姑奶奶,你都这样了,还想说什么?”

吴杰扶额叹息,心说,你也没领公家的俸禄,搭上自己的一条命查案,这是要做什么?卷死他们这些领俸禄的人?

“龟公阿大的户籍文书还有行业登记文书,胡图的户籍文书还有官府任用文书,还……还有……”

晕眩感再度袭来。

吴杰“啧”了一声,“这些本官都会查,不用你说。小桃,带她下去!”

在吴杰的催促下,小桃扶着姜钰去了县衙后方的厢房躺下。在晕眩感的围剿下,姜钰昏昏入睡。

梦中她回到老屋,推开门又瞧见灶房飘来的饭菜香味。姜五从里头弹出个脑袋来,“赶紧净手去,菜马上就好了。”

话刚说完,姜五的脑袋滚落在地,滚着一圈到她跟前。眼前的一切全都变了一个样。

姜钰认得出来,这里是姜五给她成婚买的宅子。此刻,她正站在院子里,迎面走来一具焦黑的尸体,捡起地上姜五的脑袋。

开口是姜有为的声音,“要不是你一心沉迷读书,我跟你爹怎么会死?都是你害的,你就是杀人凶手!”

“闺女,你就听爹的吧,嫁了人就收心吧,爹也是为了你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爹的良苦用心!”

姜钰呼吸急促,她僵硬地摇头,“不,我不明白……”

一滴泪滑落,姜钰睁开了双眼。

她睡醒了,盯着床幔发呆。

二堂内,吴杰听着手下人的禀报。

是今早平康坊发生的命案。

“大人,这是老鸨的证词,请您过目。”

吴杰扫过一眼,冷笑一声,“她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人是她招进来的,案子也是在她的地盘发生,她也敢说一切跟她没关系?”

“大人,怕麻烦,这也是人之常情嘛。那老鸨还请卑职给您带句话,说……说大人能不能不要封她的店,一天不开张,她得损失不少银子,上百张嘴都等着她吃饭呢!”

“哼!”

吴杰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鄙夷之色,“你告诉她,她那店一连两天发生命案,命案还和她招的伙计扯上关系,按办案流程,本官该封了她的店才是,如今只是让她歇业几天配合调查,她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带话的捕快讪讪一笑,双手呈上老鸨打通关系用的金银,“大人,她说这是她孝敬您的一点心意,还请您不要嫌弃。”

吴杰一看这数目不小,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但转瞬间他就收回目光,方才露出的垂涎之色也变成厌恶,“本官是狗官?收受贿赂岂是为官之人所为?她这分明是侮辱本官。你去把她找来,本官要当着她的面狠狠批评她。”

“是,大人。”

吴杰看着捕快乙小跑离去的背影,眉头一皱,“啧”了一声。

这老鸨也真不会做事,这收受贿赂这种不法之事怎能让小小的捕快代为传达呢?十分大胆!

他必须好好批评这种不正之风。

吴杰等着捕快把老鸨带过来,等了一会儿却等来了姜钰和小桃。

见姜钰进来的那一刻,吴杰只觉得自己的脑门上的穴位突突直跳。

“大人……”

“不是让你好好养伤?你怎的不消停片刻?”

吴杰没等她说完,开口就是指责。早不来晚不来的,偏偏在他将行好事时来打搅他。

姜钰察觉到他口气生硬,目光下意识扫过四周,“大人是有要事处理,我打搅了大人?”

吴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说他要见客,保不准她又要多嘴问见谁;若说他有事要处理,她保不准又扯到案子上。她那个观察力,加上刨根问底的性子,他还怎么给老鸨行方便?

思来想去,吴杰不答,直接把她打发走,“来得正好。长安的戏班子,捕快都问过了,确实有让尸体自燃的法子。要先确认凶手用的是哪一种,还得结合仵作的验尸结果。你带人,帮本官跑一趟殓尸房,问仵作验尸验得如何了。”

“好。”

“大人!”姜钰正要去敛尸房,捕快带着老鸨来了,“人带来了。”

“嗯,下去吧。”

“是。”

捕快快步离开,姜钰却突然停下脚步,瞥了一眼老鸨那囊鼓鼓的钱袋,再看老鸨那张精明的脸上,眼角堆着经年累月的脂粉,嘴角一晃而过的笑意,让脸上挤出的皱纹飞出脂粉。

哦?

她瞬间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随后老老实实地离开二堂,在衙门门口阴凉处的台阶上坐着等。

小桃不解,“姑娘,老爷不是让你去敛尸房吗?你怎的坐在这里不走呢?”

“等人。”

“等谁?”

姜钰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老鸨眉开眼笑的走出衙门,一身轻快样儿。

姜钰叫住她,“这位妈妈请留步。”

“啊?你叫我啊?”

老鸨停下脚步,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姜钰。

“妈妈,我就想问问,到您那儿做活,你可以给我开什么价?”

“你叫我,就为这事儿?”

老鸨惊讶又困惑。能在吴县令面前开眼的,应当是和县令关系匪浅,怎么这女人就想着沦落风尘呢?

不过有生意主动上门,老鸨自然没有错过的道理。

老鸨仔细地打量了一遍姜钰,“相貌倒是看得过去,但你比我店里的姑娘,差得远了。会才艺吗?婚否?”

“吟诗作对我倒略知一二。成过亲。”

“哎!”老鸨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拍了一下手,“会吟诗作对,这个好,这个好啊!虽然相貌差了点,但会吟诗作对,这能吸引到不少文人骚客呢!你要愿意来我这,妈妈保准你在京中干这一行的排上号。”

“那真是多谢妈妈吉言了,那依你看,我能把自己卖个什么价钱呢?”

“一百两最多了,你要愿意,咱们就回店里签卖身契,然后我找人带带你,学得快的话三天就能接客。”

“可咱店里不是发生了命案吗?按衙门的规矩,不是得封店,直到命案告破?”

“嗐,担心什么?妈妈我自有办法!你先把你要学的该学的都尽早学会,其他事儿不用你忧心,走走走!”

老鸨拉着姜钰就要回平康坊。姜钰却一把拂开老鸨的手,笑着拒绝:“妈妈,你先回去,我得去一趟敛尸房,之后我再去平康坊找你。”

好拙劣的借口,老鸨一眼就看穿。

“你这丫头纯粹拿我寻开心呢?不想干这一行,你拉着我问这问那的做什么?”

老鸨揶揄地瞧了她一眼,“想吸引男人的注意,也不是用这种手段,况且是县令大人这等官场中人,更不可能吃你这一套了。”

“啊?”

姜钰无辜地眨了眨眼,不等她开口,老鸨又说,“我说你年纪轻轻的,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县令大人这快知天命的人,他都能当你爷爷了。”

这话老鸨只敢嘟嘟囔囔,含糊不清地说。

她看不惯姜钰这等为爱痴狂到脑子都丢掉的人,她在骂姜钰,但骂人不可避免地把吴杰牵扯进来,这非她本意。她也不想因此得罪吴杰。

老鸨骂骂咧咧地走了,姜钰还睁大了双眼,无辜又好笑。她指着自己,自言自语:“我什么时候……这可误会大了。”

罢了罢了。

反正是为了查案。

姜钰反思了一下自己套话的功夫应当精进一下,并没有为这等乌龙事件过多烦心,反复回味折磨自己。

她带小桃和一衙役跑敛尸房找古叔询问验尸结果。

姜钰轻轻松松翻篇,可小桃心里过不了这坎。她可是夫人放在姜钰身边的眼睛,监视姜钰的一举一动。夫人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姜钰是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年轻算不上貌美,但万一老爷鬼迷心窍,借案子之名来个金屋藏娇呢?夫人不是不相信老爷,是觉得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让女人无法信任。

听姜钰和老鸨的谈话,小桃越发觉得夫人有先见之明。她得帮夫人灭了姜钰的非分之想。

“姑娘,你瞧那是什么花?”小桃随手指了一小孩提着的花篮问道。

“牡丹。”

“不是桃花吗?”

“不是,桃花花朵小,牡丹花朵大,桃花花瓣略带尖梢,牡丹花瓣为圆形。且现在是盛夏,桃花大多长在春色浓时。”

“也是,什么花就该在什么季节盛放,哪能夏季出春花,春季出夏花呢,不合适。”

姜钰听小桃这话里有话,直接说:“有话直说。”

“啊?没有啊,姑娘你是不是想多了?”小桃心虚一笑。

姜钰见她不承认,仔细回想起她和小桃相识后发生的事,很快便推测出来。

“老鸨话糙理不糙。吴县令那年纪都能当我爷爷了。换做是你,你会对你爷爷有想法?你要说有,我也不反对。反正我没有,我只想查案。”

“我……”小桃刚要反驳点什么,但话在肚子里打了个滚就没信儿了。

姜钰路过一卖酒小摊,买了壶酒给古叔送去。

“古叔,辛苦了。验尸结果,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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