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阿筠

城里的局势基本已经稳定了下来,官府的官员们也都稍微轻松了点儿。

这日正值午后,白泽难得有些空闲,想着此时阿涂定然已经起床了,这些日子她一个人天天待在客栈也是够闷的,便回来约她一起出门喝茶。

门被打开时,阿涂头发全部松散的披散在后背上,一看便是午睡刚起的样子。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垂到了腰间,盈盈的闪着光,衬托的小脸愈发精致。

白泽心里一动,心道:“酒馆老媪说的没错,确实是个好美的女郎。”

听到白泽说要带自己出门喝茶,阿涂无奈地说道:“那你进来等等我吧。我正在梳发,你们中原的发髻实在是太难了。”在中原行走,三苗发饰太扎眼了,所以之前阿涂便更换了中原的服饰。衣服还好说,中原的发髻复杂,可实在是太难为她了,一个简单而发髻她都要搞好久。

看着铜镜前的阿涂,挽好了拆,拆了再挽,白泽都有点儿看不过去了。

“有那么难么?我来帮你。”说着便抢过梳子给阿涂梳了起来,柔顺的青丝在他指缝滑过,因为靠得近,白泽甚至能闻到阿涂身上的淡淡香气,一时呼吸都有些停滞。

从镜中看到白泽拿着梳子乱梳一通,阿涂无语道:“师兄,你确定你会?”

“嗯,不会,你自己来吧。”白泽说完就尴尬地把梳子放回了梳妆台上。

阿涂不满地抱怨着:“早说嘛,平白又多浪费一些时间。”她愤愤地说完,拿起梳子准备挽个简单的发髻。

可是她刚拿起梳子,就停了下来,仔细地端详起了手上的梳子。

白泽见状好奇问道:“怎么了?”

盯着梳子看了好一会,阿涂忽然抬头看着铜镜内的白泽说道:“我知道是谁在施蛊了。”

阿涂:“我出去一下。”顾不上梳发髻了,她直接将头发用丝带束起,扎起一个高高的马尾,直接就要出门。

见她穿得单薄,白泽忙回房拿了件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大大的兜帽盖住了她的眼睛。

“等等。”

白泽又拉住她,低头细心地帮她把头蓬翻折了下。

等他弄完,阿涂才抬起头平静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施蛊之人,应该是酒馆的老媪,她应该来自苗疆。”

白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是在说那个和善的老媪么?

阿涂抬头,眼中带着悲悯,又重复了一遍:

“师兄,下毒之人是老媪。”

***

阿涂他们赶到酒馆的时候,酒馆还没开张,掌柜的夫妇俩正在打扫准备着。

看到阿涂和白泽过来,老媪愣了下,然后笑着询问:“女郎可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阿涂没有回答,而是福了一礼,然后抬头看着老媪说道:“我是阿涂,大巫的弟子,想求问媪为何如此行事?”

大巫的身份太过显眼,为避免徒生事端,阿涂不计划在中原用此身份。

“难怪女郎如此面善,原来竟是大巫的弟子,快请坐。”老媪给他们倒了水,自己也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可是女郎的话,我听不懂,是有什么事么?”

阿涂看着老媪,温声再次询问:“媪,为何施蛊?”

老媪也回望着阿涂沉静的面容,两人对望了半晌,最后老媪冲着里面喊道:“她爹,别擦了,休息会吧,那些东西,以后也用不到了。”

听到老媪如此说,阿涂心里咯噔了一下,忽然有点儿于心不忍。

可是想到义庄里那些病人,她还是硬下心来继续问道:“媪,您早就认出我来自三苗了,对么?”虽是疑问句,阿涂心里的答案却是肯定的。

老媪笑得依旧温和:“不愧是大巫的弟子,真是聪慧啊!可是你是怎么想到的呢?”

“因为簪子,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带着的木簪上刻的是三苗特有的黄藤草,而您头上的发梳也是同样的图案。”阿涂之前在酒馆的时候,就一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直到刚才梳头的时候看到自己手上的梳子,才想明白,原来当时老媪看的根本不是白泽,而是自己头上戴的簪子。

簪子是很常见的款式,大街上随处都是,要说唯一特别的,便是这个簪子是之前阿粟娘送给自己的,上面雕刻了三苗常见,中原却无法生长的黄腾草。

又想到老媪的头上的发梳似乎也有类似的图案,阿涂就什么都明白了。

老媪微笑着听阿涂讲完,又平静地说道:“哦?那也只能说明我来自三苗,也说明不了什么,不是么?而且我长得这么像坏人么?竟让你直接怀疑了我。”

阿涂也恭敬地应着:“是,这只能说明您来自三苗。但是有胆量在传说中青鬼夜行的深夜还开着酒馆的唯您一人,更何况府衙已经查到感染的人都曾是您酒馆的客人。这么多巧合,只能说明,你就是那个人。”

说完阿涂停顿了会儿,又温声说道:“您不是坏人,只是个可怜人。”

听到“可怜人”三个字,老媪温和面具破碎了,面容都扭曲了起来,厉声说道:“原来你都知道了啊......”

阿涂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完全知道,但能够猜出来一些。是为了阿筠么?她,是您的女儿么?”

之前那两个酒鬼叫人的时候叫的不是老媪,而是阿筠。以酒鬼们的年纪,再怎么醉也不会叫错成阿筠这种明显是年轻女郎的称呼。阿涂还记得当时老媪表情很不自然,她曾说自己有个坠河的女儿,想来这个阿筠大概就是了吧。

“是,阿筠她就是我女儿。”

“她因何而死?”

“坠河而死。”

“为何会坠河?”

老媪声音变得尖锐又凄厉:“你是大巫的弟子你不知道她为何会坠河么?”

阿涂温言安抚道:“我知道她是自己寻死的,可是我想知道她为何会寻死。”

老媪颓然地说道:“被人害死的。被很多人害死的。”

阿涂推过去一杯热茶,缓缓地说道:“媪和我说下吧,我想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何事。”

阿涂低沉的声音安抚了老媪,平静了会儿,老媪重新开口说道:“阿筠爹是中原人,年轻时因为家里遭了灾,躲到了苗疆,后才认识了我。

后来我要跟着他回中原,我阿娘不放心我,让我从苗寨带走了一只蛊。说是如果这个男人对我不好,就让我给他施蛊。

街坊都知道我来自苗疆,也知道我没有娘家人在此地,他们怕我,却也经常背地里欺负我。可是我一点都不在乎,阿筠爹对我很好,我们一起相敬如宾很多年。我从不后悔为他背井离乡,远离亲人。只是遗憾我们一直没有孩子。

直到我三十多岁,才有了阿筠。阿筠乖巧可爱,生得还那样好,不到及笄就有很多人争抢着要娶。我们晚来得女,不舍得她早早出嫁,本想多留她两年,没想到就留出了祸事。”

老媪说着说着便红了双眼,阿筠爹也是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抹着眼泪。

“阿筠懂事,经常来店里帮忙,那天赶上下雨,我让她去店里给她爹送伞。可是直到打烊她都没有回来。

后来有人在后山的破道观发现了她,发现她时,她已经......”

想起女儿当时那个惨状,老媪痛苦的抓起了自己的衣领,泣不成声。

阿涂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安抚着她。

老媪哭了好半天才稍稍平静,她哽咽着继续说道:“她那时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为了她保住她的名声,我们把这些年辛辛苦苦积攒的钱都给了那个找到她的人,求他不要把事情说出去。

可是后来街坊邻居不知道怎么还是都知道了她的事。

她为此好几个月都没敢出门,自然也再没有人上门求亲了。我们想着,既如此,我和她爹养她一辈子也成。

可是没想到,那些混账街坊,每天都拿言语羞辱她,有些有钱人家的郎君们更是动不动问她那件事,拿她的痛苦取笑逗乐。

终于她受不了了,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投了河。”

无影站在白泽身后,听着那个可怜女郎的遭遇,气得握紧了手中的刀。

阿涂看向老媪,问道: “中毒的那些人都是曾经言语侮辱过阿筠女郎的人,对么?”

老媪点了点头:“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便是当初发现阿筠的人。他明明答应了我不说出去,可还是......如果不是他说出去,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便不会发生之后的事!”

阿涂问道:“那人死了么?”

老媪: “死了,蛊虫泡过的水,加在了我给他的酒中,没过半年,他就死了。”

阿涂: “之后呢?”

老媪:“之后我就发现,杀人竟然如此容易。而且看到他们痛苦的样子,我的心就没那么痛了。所以我给每个曾经侮辱过阿筠的人都送了特制的毒酒。”

阿涂:“义庄有个孩子叫狗蛋儿,他可曾侮辱过阿筠?”

老媪听到狗蛋儿的名字,脸上的怨恨变成了悲戚茫然,她喃喃道:“狗蛋儿啊,他就是我杀的那个泄密之人的儿子。只是,我没想杀他。他会中毒,我之前也没想到。

那天狗蛋儿爹本来是要在店里喝酒的,谁知道他临时把那瓶酒带回了家,后来还被狗蛋儿偷喝了几口。等我知道的时候,他们父子已经身中蛊毒。大仇未报,我不能因为他们一家而暴露自己,所以......”

阿涂想起了义庄那个死去的孩子,原来他竟然是被他爹所牵连。

想到那个孩子,阿涂便一阵难过,声音也不由得尖锐起来:“可是那个孩子是无辜的,你到底是害死了他!”

阿涂也忍不住站起来质问道:“你本有机会阻止这一切的,为什么不停手?”

老媪看着她,嘲讽地笑问道:“为何我要停手?本就是他们有错在先!!”

阿涂一时语塞,确实,说到底是这些人先逼死了阿筠女郎,可是,可是.....

就在无影迟疑之间,门外尖锐的女声响了起来:“有错的明明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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