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宿怨

酒觞顺着缓慢的溪水慢悠悠地停在了陈莬的面前。

陈妩笑着提醒还在愣神儿的陈莬,“阿莬,到你了。”

陈莬这才从思绪中惊醒,拿着面前的酒觞,她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不会作诗。”

丹儿正好坐在陈莬旁边,听到她如此说,有些惊讶地问道:“你居然不会作诗?”世家女郎自幼都请了专门的师傅教习,虽说不用人人做得如葵一般,但是至少也不能太差。完全文墨不通得简直少之又少。

正当陈莬觉得尴尬之时,丹儿昂着下巴又说了一句,“我也不会!”

这回轮到陈莬惊讶了,“啊?如葵姐姐才女之名名动中原,你作为她的妹妹竟然也不会作诗么?那你父母不会责备于你么?”

“自然不会!姜氏有我姐姐和兄长就够了,我不用会这些。”作为姜氏最小的女儿,丹儿过的日子可以说是相当自在。

陈莬有些羡慕地看着丹儿,都是不通诗词,她在家可没少被母亲数落。

姜如葵看着丹儿把自己不通文墨说道如此理直气壮,无奈中带着宠溺地笑道:“你呀,自己惫懒就算了,可别再带坏了阿莬妹妹。”

陈莬看着温柔的如葵,好奇问道:“如葵姐姐,听闻姜氏对女郎甚是珍重,是真的么?”

姜如葵听到她如此问,点了点头然后温声说道:“是,姜氏确实很宠爱女郎。”

她的声音极好听,又带着些飒爽之意,引得陈季书也望了过来。他看着姜如葵明艳如桃李一般的容颜心中一动,也开口问道:“中原无论世家还是平民百姓多注重郎君,为何姜氏如此特别?”

姜如葵看了一眼姜衡,踟蹰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她如此,姜衡笑着说道:“无事,这里都是世家中人,那些旧事想必大家或多或少早已知晓。”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继续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就先从我的身世开始讲起吧。其实我不是姜氏的嫡亲血脉。”

他话一出口,除了风林隐仍旧独自喝酒之外,其余人连同白泽和阿涂都望了过来。

“我原是姜氏远房的一个孤儿,自小住在乡下,吃着百家饭才勉强活了下来。后来有一次姜氏前家主携妻女路过,正好住在我家隔壁。家主家有个三岁多的小女郎,总是偷偷溜来我家找我玩,还叫我哥哥。我这种出身的人,本不配被她那种贵女叫做哥哥。一旦被人发现,少不了要挨一顿毒打。可是跟她说了几次,她就是不改。她那样好,我也不忍惹她哭,便也纵容了下来。”

一想到那个冰雪可爱的小女郎,姜衡的脸上也不自觉挂上了温柔的笑意。

“后来她偷偷来我家玩的事儿被家主夫人发现了。我本以为自己定会受罚,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家主夫人只是问那个小女郎想不想要个哥哥。”

姜衡陷入了回忆不再继续,陈莬忍不住催促道:“后来呢?”

他这才回过神来,继续说道:“后来那个小女郎开心地应了。家主夫人便做主收了我作为义子。再后来就是家主和夫人遭了横祸,那个女郎也在那场劫难中不知所踪......”

姜衡看了一眼斜对面的风林隐,继续讲道:“最后长房便只剩下我这个义子,替他们守着这份家业。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如今姜氏的家主便是那个小女郎,我的妹妹。也是因为痛惜那个妹妹,自那之后,二叔便发话,姜氏的每个女郎都要活的无比自在,连同妹妹的那份儿一起。所以姜氏的每个女郎都格外被珍重疼爱。”

阿涂听着姜氏的过往,不知道为何,平常甚少流泪的她此刻竟然泪流满面。

直到风林隐轻声唤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擦了擦眼泪,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抱歉,阿涂失仪了。”

美人垂泪,无人不怜。她长长的睫毛沾着泪珠儿,鼻尖红红的,整个人脆弱的仿佛下一刻便要碎了。

风林隐将长长的衣袖垂下,与阿涂的交叠,在众人看不到的桌下,一下下抚摸着她的手背,直到她情绪逐渐恢复如常。

白泽抬起手中的酒觞一饮而尽,无人知道姜衡口中所说的小女郎也是自己找了近十年之人。那个机灵活泼的小女郎,就这么......

姜氏兄妹也都看向哭泣的阿涂,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心软,不由地心下好感更胜。

只有陈季书,并没看向阿涂,反而偷偷瞧着姜如葵。陈妩本来见自己兄长今日一反常态便觉得疑惑,见他又一直盯着姜氏如葵看,心下便有了几分了然。

又眼见着大家都沉默下来,陈妩有意缓和气氛,于是开口说道:“我也听过一个传闻,曾有一个商人调戏过一个姜氏远方旁支的孤女。那孤女不甘受辱,写信告知了本家。然后不到一个月那个商人不仅产业全被吞没,甚至在中原再也无法立足,灰溜溜地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不知这个故事可是真的?”

丹儿得意地说道:“自然是真的,那登徒子也不打听打听我姜氏的女郎岂是可以随意欺辱的?这事儿还是我亲自办的呢,我不仅让他赔光了钱财,还找人骟了那登徒子,让他此后再也无法祸害女郎了。”

陈氏兄妹听到她这话,都傻了眼:老天爷,他们这是听到了什么呀?一个云英未嫁的女郎,让人家散尽家财便也罢了,怎么还可以“骟了”人家?

不远处的卫斐听到这句“骟了”,也不由地跟着虎躯一震,这女郎哪里是刁蛮,这根本就是女煞星吧。幸好那日自己没和她冲突太过,不然恐怕自己也?低头看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卫斐再次哆嗦了下。

如葵也无奈地看着自己口无遮拦的妹妹,无奈地劝道:“丹儿莫要胡说。”

丹儿见阿姐冷了脸色,扁扁嘴不说话了,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罢了。

陈妩看姜如葵有些尴尬,又想到这个话题是自己引起的,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忙转移话题道:“阿妩远在陵国都听说过姜氏有个祖训,意思便是要以家人为先?”

姜如葵点点头:“嗯,我们姜氏几百年来祖训只有一条:族人为先。”

“族人为先!”阿涂也在心里跟着念了一遍,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听到过,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听到这句祖训,白泽心有所感,抬手举杯高声道:“好一个族人为先!也难怪姜氏能几百年屹立不倒。为了这条祖训,便值得我们痛饮一杯!”

众人听完姜氏的故事,均是感慨颇多,便纷纷端起酒觞痛快地干了。

姜如葵吩咐下人拿来了琴,亲自为众人弹奏一曲以助兴。

琴声悠扬与山涧鸟鸣,溪水叮咚合奏,众人皆陶醉其间。琴音结束了半晌,众人才缓缓清醒,不由地纷纷称赞。

自此气氛才恢复到了最初的融洽。

姜如葵笑道:“有风林家主和阿涂妹妹在这里,我的琴艺也算不得什么了。只是有此美景,如葵又有幸与诸君女郎畅饮,有感而发而已。”

陈季书大赞,“听闻姜氏如葵和向氏阿瑶曾并称离晋双姝。如葵女郎擅琴,阿瑶女郎擅舞。如今得见,果然传言不虚,女郎的琴艺果真世上一绝。”

他话刚出口,就看到身旁的风林隐利剑一般的目光射了过来。陈季书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一时竟忘记了阿涂还在这里。

他悄声问坐在风林隐,“她不会不知道阿瑶吧?”

即便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阿涂还是听到了。“他呀,曾经有个未婚妻,那女郎出身尊贵,又生的极美,与隐表哥青梅竹马很是相配。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那个未婚妻与他退婚另嫁他人。他伤心至极,一个人走遍了两人之前走过之地,一年后才归家。之后更是放言,已心有所属,在找回那个女郎之前,不会再爱慕其他女郎。”

陈莬之前的话似乎就在耳边。

看风林隐的反应,阿涂几乎可以确信,这个阿瑶便是风林隐之前的未婚妻。

听到陈季书提起阿瑶,连姜如葵都跟着感叹了一句:“郎君过誉了,琴艺比我好的人不少。但向氏阿瑶的舞姿却是天下无双。只可惜她早早便嫁了人,让这世上也少了那一份清冷绝色。”

丹儿也附和着姐姐,“对对,我还记得向氏阿瑶曾经为风林家主特意编了一支新舞,一舞庆生辰。当时看过的人到现在都在念念不忘呢,说是极美。只可惜我当时住在外祖家错过了,后来就再也没人看到过她跳那支舞了。”

那样的尊贵女子,独独为风林隐而舞。他,估计也很难忘怀吧?想到这儿,阿涂忽然觉得心里像是被人塞进一块石头一般,堵得慌。

白泽看着风林隐越来越挂不住的笑容,忽然觉得姜氏确实是自己福星。姜氏姐妹看似无心的话,每一句都精准地插在了风林隐的心口上。

陈妩不无担心地看着自家表哥。风林隐与向瑶这对金童玉女可以说在中原至少在中原世家之中无人不知,更别提姜氏本就是久居离晋的都城丹阳的,要说她们不知道阿瑶是风林隐的伤疤,恐怕傻子都不会信。

可如果说她们是故意踩风林隐的伤疤也说不通。毕竟现在风林隐还是六大世家的掌舵人,他的话举足轻重,他们姜氏就不怕真的惹恼了他给家族带来麻烦么?

就算他们不怕,他们如此是为了什么呢?

都在世家长大,姜氏如葵又是才名在外的才女。能够独占美名还让人心服口服的姜氏如葵,陈妩可不信她是莽撞之人。就连那个姜丹儿,看着说话单纯率直,挑的痛处却是十分毒辣精准。

可她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一般情况下,世家之争,除了新仇便是宿怨了。想到宿怨,陈妩忽然瞪大了眼睛,“她们该不是把姜氏长房的仇也记在了隐表哥头上吧?”

显然风林隐也想到了这一层,不过他想的比陈妩更深便是了。看着姜衡,他忽然弯了弯嘴角,只是那淡淡地笑意并不达眼底。

风林隐:“衡公子看来很喜欢陵国山水,可是有定居的打算?”

姜衡心里一紧,姜氏确实有投靠陵国之意,但是几百年姜氏家族定居离晋,即便想举族搬迁,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搬完的。更别提族内生意与各个世家还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如果因为此事影响了家族前程,也并不是上策。

因为顾虑族人,即便姜氏再记恨风林氏,也一直是深藏在心中深处的,之前他们见到风林隐都还算是以礼相待。

今日之所以一反常态,也是因为他们几次试探着与二公子探讨合作之事,他都未表态。眼看姜氏也快到了返归离晋的日子,他们才不得不在今日冒险一试,趁机暗暗向二公子投诚。

却没想到二公子没说话,风林隐反而率先戳破了他的想法。姜衡竟一时有些骑虎难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白泽瞥了一眼风林隐,平静地说道:“姜氏自古出人杰,如果姜氏愿意定居于此,我陵国必然欢迎。”

此话一出,姜衡心中立刻激动的狂跳,二公子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同意合作了!”

姜氏如葵依旧笑得温婉得体,丹儿也依旧拉着阿涂在拨弄溪水。

一切仿佛再平常不过,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中原,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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