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谷之中天黑得早,暮色四合之时,年轻的郎君女郎们全都围坐在了火堆旁,或吟诗或烤火或喝酒,好不快活。阿涂和陈莬抓的鱼也很快被仆妇烤好,送到了每人面前的几案之上。姜府的仆妇似乎很擅庖厨之道,鱼烤得微焦咸香,惹得人食指大动。
陈季书顾不得烫嘴,用手拿起鱼直接咬了一大口,“唔~不愧是冷水鱼,这也太香了!”
他身旁的姜如葵轻抿了一小口,尝过之后也笑着赞道:“今日能吃到如此美味还是托了阿涂女妹妹的福,多谢啦。”
阿涂俏皮地歪了下头,也笑着道:“我今日也听了你的琴,这鱼就算是我的回礼吧。”
听她这话,白泽揶揄道:“鱼自溪中来,烤鱼的也都是姜府的下人,你这酬谢可是诚意欠缺了些。”
阿涂听他如此说,立刻有些不乐意了,白了他一眼道:“我自然比不得师兄有诚意,但是我至少表了心意呢。师兄刚才也听到了如葵姐姐的琴了,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呢?”任谁都能看得姜氏这位才女倾慕白泽,她也乐得做回红娘。
白泽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阿涂看不懂的情绪。他的声音比刚才冷了些许,“好,既然是你所求的。”说完就抬手把无影召到耳边吩咐了几句。
很快无影便从一旁的车上拿下来一只木匣交到了姜如葵手上。
白泽指着木匣淡淡地说道:“这是我的私人令牌,有了它,除王宫和军营外女郎可以在我陵国自由出入。”
姜如葵打开木匣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块黄金制成的圆牌,上面雕刻着金乌图样。姜氏富足,再好的礼物她也是司空见惯的,但是能得到二公子的令牌,这其中的含义才让她更为惊喜。
她直起身端正地行了个礼,目光灼灼地看向白泽问道:“多谢二公子,不知拿着这令牌,如葵是否也可自由出入二公子府?”
姜丹儿被阿姐的话吓了一跳,这句话与直接诉说爱慕也差不离了。虽然她早就知道阿姐是外柔内刚的性子,也没想过她会胆子如此大,竟然当着如此多人的面直接把心里话问出了口。
可是,这可是二公子啊?
阿涂也是大为意外,没想到看着柔柔弱弱的姜如葵,竟然是这么个干脆利落的性子。
白泽看了一眼阿涂,只见她除了有几分好奇之色外,并无其他情绪,不由在心里自嘲道:“别犯傻了,她怎么会在意......”
转头看向姜如葵,白泽慢慢说道:“自然。”
看着姜如葵绽放的笑颜,陈季书无声地在心底里叹了口气。陈妩看兄长难过,便把话题拉了回来,她指着烤鱼问道:“阿涂,你从哪里学得这捕鱼的本事?”
今日姜氏收获颇丰,不仅得了二公子的口头允诺,如葵更是得了可以自由出入二公子府的金乌令。姜衡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也跟着附和道:“是啊,阿涂妹妹,快说说,你是何时学得的这捕鱼的本事?”
“那要从我小时候说起了,我自小便生活在位于群山之中的苗寨,喏,就和这里很像。”阿涂指着前方的山峰和溪流说道,“我们这些苗寨孩子自小都是在水中长大的,玩水累了便在里面摸鱼捉虾,这些鱼虾也是家里难得的荤菜。所以对我们来说,捕鱼既是玩乐也是为了生存。”
姜丹儿捧着脸颊感慨道:“这听起来可比当世家贵女好太多了。”
听到她的话,陈莬瞪大了眼睛说道:“换任何一个贵女如此感慨,我都觉得说的是真话,丹儿姐姐如此说,可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你们姐妹可以说是全中原最尊贵的女郎了吧?”
姜丹儿出生有着百世家底蕴的姜氏,自小便被权势富贵环绕。不仅有长辈宠爱,兄姐照顾,甚至还婚姻之事都能自己拿主意,要说她这都不算命好,陈莬可真不知道什么是好命了。
陈莬的话一出口,众人纷纷跟着点头,中原随便问一个孩童都知道若是郎君当生在风林氏,女郎的话,最好的选择便是生在姜氏了。
丹儿看着他们,眨巴了下眼睛说道:“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有一点儿小自在的。但是我和姐姐也绝称不上是最好命吧。”
陈妩感慨道:“如果富可敌国的姜氏如葵和姜氏丹儿都称不上好命,那这天下恐怕也没人敢称一声好命了。”
丹儿摇头笑道:“怎么没有?只不过,她也是我们姜氏的女郎罢了。”
陈妩也好奇道:“姜氏主家不就你们姊妹么?还有能越过你们去么?”
见丹儿越说越没个正行,姜如葵轻声提醒道:“丹儿,勿要胡言。”
被阿姐的眼神制止,丹儿立刻住了口不说话了,刚才她一时性急,差点又提到那个女郎的名字。
可是陈氏姐妹听到这里胃口都被吊起来了,哪里还会就此作罢,纷纷问道:“到底是谁呀?”
“是啊,丹儿姐姐,到底是哪位贵女呀?”
看着扁着嘴不吱声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妹妹,姜如葵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松口道:“好吧,既然如此,你便说吧。”
“好嘞!”丹儿见姐姐允了,立刻放在手中的烤鱼,兴致勃勃地讲述起来,“其实那女郎就是兄长今日提到过的那个失踪的小女郎,我们姜氏长房嫡女姜涂。”
陈氏兄妹听到这个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似乎从未听过此人呢,但怎么这名字还有点儿熟悉?
风林隐听到这个名字却是身子一僵,虽然他知晓姜氏长房之事,但是却从未关注过一个小女郎的名字。原来那个小女郎的名字竟然叫姜涂么?
姜涂,阿涂!同样的名字,同样的年纪,同样的无父无母!这会是巧合么?一种不详的预感从他的手脚快速蔓延到了心脏,整颗心被紧紧地纠起。
白泽看着风林隐变了的脸色,只嘲讽地笑了笑,独自喝干了手杯中的酒。
陈莬惊得掉了筷子,“姜氏嫡女和阿涂的同名呢?”
陈妩赶紧抻了抻妹妹袖口,提醒她注意仪态。陈莬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激动又失了仪态,有些郁闷地低下了头。
姜如葵见陈莬有些尴尬,贴心地解围道:“确实,我们初见阿涂女郎时也是觉得甚是亲切。而且阿涂的年纪与我那失踪的妹妹相仿。不过,可惜的是,阿涂并非我那妹妹。”
她指着自己手腕处,解释道:“我那妹妹出生在桃花开时,右手腕内侧天生便有一枚桃花胎记。”
陈莬拉过阿涂的手腕,只见她的右腕洁白无暇,并无胎记。
白泽并没理会这边,仍旧独自喝着酒。早在初到苗寨时,他听说大巫有个的徒弟叫阿涂时,他的紧张便和如今的风林隐相差无几。只是很快他便发现了,阿涂并无胎记。
她不是那个女郎!
陈莬悻悻然地放下了阿涂的手腕,继续问道:“那为何说那女郎是最好命之人呢?”
许是今夜玩得高兴,丹儿兴致不错,很有耐心地继续讲道:“她是我姜氏长房嫡女,出生便拥有我姜氏一半以上的家业。她的母族更是几百年的大司命世家有狐一族。有狐一族的地位你们都知道,我就不详说了,总之如果那族还在,风林家主现在恐怕也不能统领世家了。”
姜氏与风林氏的宿怨难解,难得今日兄姐不拦着自己,她更是要抓紧一切机会阴阳风林氏。
陈氏兄妹都望向风林隐,见他神色如常,便也没说什么。殊不知,风林隐现在正在庆幸阿涂不是那个姜氏嫡女,哪里还管姜氏这个刁蛮女郎的些许冒犯。
陈季书说道:“一出生便占据两大世家的宠爱,同时拥有财富和无上权势,却是好命。”
“如果只是这些,倒也不算稀奇了。”丹儿见他们曲解了自己的意思,继续解释道:“刚才姐姐也说了,她出生之时满府的桃花都开了。但是她没说的是,我们那个妹妹出生在冬日飘雪之时。”
陈莬:“那怎么可能?!”
丹儿:“因着那冬日桃花,她的出生,甚至惊动了离晋王上。王上曾亲自派人去她外祖家询问此女命格。”
陈妩: “她外祖家?”
丹儿: “嗯,不错。大司命亲自沐浴斋戒祈福祝祷后,求得她的命格:至尊至贵之命。命相显示她之所愿均会实现。 ”
陈妩喃喃道:“至尊至贵么?”
陈季书也跟着好奇问道:“后来呢?”
丹儿: “后来王上知道之后,便直接让人将聘礼送入了姜府,就等她年满十八岁时嫁给离晋王室的大公子。”
陈季书:“那她岂不是便是离晋未来的王后?”离晋王现在可只有一个独子,虽然不得宠,可如果离晋没有别的公子出生,那继承王位的便就只能是他了。
丹儿:“没错儿!”
陈季书感慨道:“如此说来,却是至贵之命了。想不到天下竟然有如此命格之人?”
白泽在心里嗤笑道:“年幼失怙,不知所踪,这算什么至尊至贵之命?!如果那小女郎能像阿涂一般,有个人照顾她,平安长大,便已经是她最大的福气了。”
他抬头向阿涂看去,只见她低着头安安静静不知在想些什么。以为她是对比之下感念自己的身世,于是白泽不计前嫌的把头靠过去,准备安慰下她。
谁知道离得近了才发现,她正低着头默默地啃着一块鱼骨。而她面前的银盘中还摆着已经啃完的鱼骨。鱼骨被啃得干干净净,一丝鱼肉也无。
她甚至还把鱼骨和鱼刺都归了位!
她到底是有多无聊?!
本来因为往事和她对自己的不在意勾起的些许抑郁,在看到她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时,立刻烟消云散了。
白泽凑近她,低声嘲讽道:“你是准备把它的每根刺都拼回去么?”
“嘶啊~”阿涂正专心对付鱼骨上残存的鱼肉,完全没注意到白泽的靠近。他一说话,更是吓得她手抖了一下,鱼刺直接扎破了嘴唇,一颗鲜红的血珠立刻便冒了出来。
盯着那颗血珠,白泽鬼使神差般地抬起了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托起她小巧的下巴。略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地摩挲着把血珠拂到了自己手心。
他把拇指紧紧按在手心里,也把停留其上的,来自她的柔软细腻紧紧攥起。
因为他的动作太快,快到阿涂还未反应过来。好半晌阿涂才从怔愣中反应过来,无语地问道:“师兄,你刚才是在轻薄我么?”
虽然刚才只是在一瞬,可是白泽却明确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暂停了一拍。本来就有些心虚的他,听到这句话,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便依着本心说道:“嗯。”
“啊?”阿涂傻眼了,师兄今日这是怎么了?要么一直不说话,要么一开口便是要吓死人。
仔细想了一圈最近做的错事,她诚恳地说道:“师兄,我没做什么事得罪你吧?如果想惩罚我,咱们换一种吧?不过用鱼刺噎死和被你吓死我都不想选。”
听到她又开始信口胡言,白泽终于慢慢恢复了平常的冷淡表情。他重新坐回了自己位子,单手置于几上撑着自己的头,唇角含笑说道:“从未听说过主公惩罚幕僚,还让幕僚挑死法的。”
火光映着他那双好看的狐狸眼,竟然让阿涂有些恍惚,恍惚地以为他对自己真的有意。
他,不是吧?
两人的动作虽然不大,但还是引了两个有心人的注意。斜对面的姜如葵和风林隐一起望向了浑然不觉的二人。
风林隐本想过去立刻带走阿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阿涂无比自在地和白泽开着玩笑时,他忽然一步都迈不动了。
他忽然想起,她在自己身边时,已经好久没有笑得那样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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