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后会有期

今夜无风,厚重的云遮住了星子与月亮,临近子时又下起了浓雾,让人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阿涂与风林隐二人来到了大牢。

典狱长本想趁着坏天气喝点小酒打发时间。刚拿出了酒器,就听属下禀告说又有人来了。他无奈地苦笑了下,利落地收拾好了东西,迎了出去。

大门处,站着两个身着宽大斗篷的人,走近一看,正是阿涂和风林隐。

来之前阿涂便将齐金林查到的线索告诉了风林隐。当前所有证据和公子漾所言一致,造成父亲身故的那场大水,背后主使大概率是此人了。只是风林隐还有几个疑惑未明,所以深夜和阿涂一起来了大牢,想找他问个明白。

半夜女郎来廷狱,典狱长不仅见怪不怪,反而恭敬地问道:“是女郎来啦?不知今日想看哪位?” 他说这话时就和酒楼小厮问客:“客官今天想点什么菜?”一般无二。

风林隐见阿涂与典狱熟稔的模样,也不难猜到,之前大约是白泽常带她来此处。他不禁在心里吐槽起了白泽,“竟然带女郎来这种污糟之地,成何体统!” 此刻,他完全没想过他今日与白泽所行并无二致。

由于崔应杰身份特殊,在最终的判罚下来之前,他仍旧是陵国的大司马,所以不仅关押他的牢房是单独的,里面桌凳被褥一应俱全,甚至牢房内的木桌上还摆着一壶酒和酒杯。

不同其他囚犯的狼狈,崔应杰身上囚衣整洁,甚至连发丝都一丝不乱。即便身处狱中,仍似在朝堂中时一般,气度卓然。

听到有人走来,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仍旧默默地坐着饮酒。

狱卒高声喊道:“崔应杰,有人找!”

崔应杰仍无动作,只平静地说道:“若是君子何必藏头露尾?阁下若连这点儿诚意都没有,还是尽早请回吧!”

牢房外,风林隐掀下了兜帽,平静地说道:“世伯,在下有事请教。”

他对崔应杰仍保持着之前的称呼。崔氏和风林氏同为世家,本就诸多来往,加之风林家与向府曾有婚约,崔应杰夫人又是向府嫡女,所以两家说起来也曾勉强算姻亲,风林隐小时就称呼崔应杰为世伯。

崔应杰这才转了身,瞥了一眼风林隐,淡淡地说道:“大晚上来大牢中见我,不是为了和我攀亲的吧?风林家主有话直说便是。”

风林隐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平静地开口问道:“在下想请问世伯,我父因何事得罪了世伯,世伯竟非要置他于死地?!”

“竟然是为了这等小事啊?看来你终究是知道了......杀他原也不是我本意,要怪只怪他太过执着。”崔应杰听到他今日竟然是为了这陈年旧事,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

许是一个人被关押的久了,许是自己身处泥潭也不想见别人心里舒服,他竟干脆地承认了。

他努力地回忆着五年前的事儿,“我记得那是个雨天,我收到管家的飞鸽传书说是在莽州发现了风林竹息的行踪。那时王上正准备北伐,莽州是陵国粮草供应之地,为了避免出纰漏。我亲自去了趟莽州,去见了风林老家主......没想到你父亲竟然握着我的把柄要挟我,我们两家怎么也算是沾亲带故,可是你父亲却冥顽不灵,不肯放我一马......他要毁了我几十年的辛苦经营!我是旁支,和你们这些几百年的世家子弟不一样!

尝尽了人情冷暖和他人冷嘲热讽,我才坐上了家主之位。他一个承蒙祖荫当上家主的庸才,如何可以就这么毁了我?被这样轻易毁了,我又如何能甘心呢?!”

风林隐此时气得全身发抖,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没直接取了他的性命。半晌后,他再次开口问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崔应杰:“那时,我正好要阻止王上北伐,他既然不仁,也不能怪我不义。所以掘堤那晚,我让人在他的房间放了迷烟。你放心,他走得很安详。能在睡梦中死去,也是种不错的归宿了......”

风林隐再也无法控制愤怒,“父亲当你是亲朋挚友,助你从崔氏起家。他并没有伤害过你,就因为几句话,就因为几句话,你就杀了他?!”

崔应杰笑了笑,似在嘲笑他的愚蠢,“总要防患未然嘛,你也是当家主的,这个道理不懂么?宁错杀不可放过啊!如果我放过他,他日他不放过我怎么办?再说了,你父亲还不是亲手屠杀了有狐一族,亲手屠了他的同窗,他又算什么好人?!”

“你真是个畜生!”风林隐低声吼着,话没说完一枚飞镖已经拿到了右手上。

“ 事情还没问清楚,他还不能死!”阿涂赶紧按住他的手,低声对着崔应杰喝问道:“他到底拿了你什么把柄?还有命你阻止北伐的背后到底是何人?!”

从米铺老板听到的只言片语中,能知道崔司马曾经伪造证据,后被风林竹息所知。那证据必然是十分重要的,不然也不会让风林老家主震怒到要将崔应杰逐出世家之列。

莽州堤坝重建耗费甚大,需要各方层层审批,如果仅靠崔司马一人,即便权势滔天,也难免出意外,可是这么大的工程,却异常顺利地批了下来。说他背后没人与之勾连,估计无人会信。

崔应杰眯了眯眼,“是你这个贱人?!”他曾经在崔府之中远远见过阿涂一面,当时并未留意,但她如今站在风林隐身边,略想一下便也知她是何人了。

“你这贱人,杀了我楠儿,我要你的命......”他终于不再淡定了,他怒吼着便冲到了栏杆旁。

风林隐急忙把阿涂拉到身后,自己则护在了前面。

崔应杰:“哈哈哈哈,贱人,你想知道我背后之人是吧?你过来,我单独告诉你。”

看着眼前癫狂的崔应杰,风林隐冲阿涂摇了摇头。

“我背后之人......呃...呃...”崔应杰忽然捂住肚子,一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付......”他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大口大口的血涌出,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身子也直接向前栽倒在了地上。

变故突然生,风林隐大喊道:“快来人,赶紧开门!”

等到狱卒打开了门,阿涂和隐二人赶忙进去查看,可是崔应杰已经没了气息。

阿涂拿起桌上的酒杯,对狱卒说道:“应该是被人投了毒,酒杯酒壶收好转交给廷尉大人吧。”嘱咐完狱卒,她便陪着风林隐走出了大牢。

崔应杰一死,所有的线索就都断了。

走出大牢的风林隐忽然仰头长笑,边笑边克制不住的流下了眼泪:“就因为几句口角......哈哈哈哈......竟只是因为几句口角......”

看着风林隐痛苦难受,阿涂心里甚是心疼。她伸出双手抱住风林隐轻声道:“风林隐,你别难过。”

阿涂看着前方,大牢荒僻,此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夜色中只剩下迷雾浓浓,遮住了前路,也遮住了真相。

拐角处,一人骑在马上落寞地看着相拥的二人。

“二公子,崔应杰死了。”旁边一个侍卫禀告道,原来马上之人是白泽。他今日是来审问崔应杰的,没想到意外撞到了阿涂二人。

白泽挥了挥手,冷声道:“让齐廷尉去查下是何人动的手。”

“是!”侍卫领命而去。

又深深看了二人一眼,白泽掉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崔氏全族人丁单薄,之前只是个普通世家,整个家族都是靠着崔应杰才成为大世家的。随着崔应杰的彻底倒台,崔氏也迅速地垮了下去。因怕受到牵连,旁支率先与本家脱了关系,现在整个崔氏都在闹着分家要自立门户。

曾经围绕在崔应杰身旁的党羽,现在也都绕着崔府走,自此崔府大门紧闭,再无往日风光。

消息传到莽州的时候,那个瞎眼老人跪在了地上,流着眼泪朝着南川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在那场大水中死了亲眷的百姓都在放声大哭,终于老天开眼了,让这恶人得到了报应。

当然也有人说,不是老天开眼,是二公子仁德兼备,才让冤死之人得以告慰。总之,从这天起,在莽州再提起杀神二公子,大家都不再是惧怕,而是深深的崇敬。

崔应杰罪孽深重,其家眷本会被牵连。但因着崔夫人为向氏嫡女,公子漾拿出离晋国君的亲笔书信,求君盈念在向老夫人年迈放其女归家。

虽白泽极力阻止,君盈还是准了。向氏家主目前也是离晋的上将军,君盈身体不好,白泽还未完全掌权。如果此时离晋以此为借口出兵,对陵国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要说崔氏倒台后崔氏中唯一高兴的便是陈枳了,她终于可以归家了。

陈季书,阿妩,阿莬等人早在崔应杰被抓进大牢那天,就求到了白泽门上,白泽本不欲放过阿枳。陈氏兄妹不知,他却是知晓的,那日就是阿枳将阿涂骗到了崔楠所在,让她险些遇险。

阿涂却反过来劝他:“即便她不骗我,我也是会去见崔楠的。她虽助纣为虐,但也没碍我什么事。如果是因我就不必为难她了。”

白泽知晓阿涂是不想让自己和陈氏因此事产生嫌隙,将来自己一统天下,还需要依赖一些世家站在这边的。

看着转身洒脱离去的阿涂,白泽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此次,是我欠你了。”

***

崔府门前,赶车的小厮在门口等着。

公子漾陪着崔夫人走了出来。往日雍容的崔夫人如今一身孝衫,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多岁。

看到门前站着的人,她恨得几乎要攥碎手中的佛珠。

阿涂笑着打了声招呼:“崔夫人,不,或许现在应该称您为,向夫人。”

崔夫人心内愤恨,不打算理会她。

但阿涂挡在马车前面,一副你不说话,别想走的样子。

公子漾忙出来打圆场,他笑着说道:“隐兄,阿涂,我今日送姑母回家。这也是陵国国君同意过的,还望两位行个方便。”

阿涂嗤笑道:“相识一场,我来送夫人一程而已,你们这么慌干什么?”

公子漾的脸色僵了僵,他看了阿涂身旁的风林隐一眼。虽然后者没说话,但是有眼的人都能看出,风林隐来此是为了给阿涂撑腰的。

他讪讪地说道:“好,阿涂女郎,你有话尽管说,我绝不阻拦。”

阿涂冷声问道:“夫人,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派人逼死了阿筠。”

崔夫人也知道她现在虎落平阳,也不宜再惹麻烦,只冷硬地答道:“我不认识什么阿筠。”

看她的表情,阿涂知道她没在说谎。一个平民百姓,被她派人逼死了,她却连名字都没记住过。真是讽刺!

阿涂心里愤怒至极,却反而笑得愈发甜美,“阿涂还有一句话想问您,亲手杀了自己夫君,心情怎么样呀?”

崔夫人既怒且惧:这个贱人,她怎么会知道?

“哦,你好奇我怎么知道,对么?”阿涂仍旧淡淡的笑着,“自然是崔大人告诉我的呀。”

崔夫人被她的话,吓得一指甲掐断了佛珠的绳子,绳断珠子滚落一地......

这个贱人让楠儿那样死的那样凄惨,现在又知道了这个不可能知道的秘密,她果然是鬼魅么?!

其实是阿涂拿崔应杰之死求问过神判,神判给出的线索是“结发之人”,加上崔大人死前说的那个“付”,那就只能是崔夫人了。

但是阿涂很是不解,崔应杰对其妻算是体贴,而且王上的判罚还没下来,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何至于就到了要手刃亲夫的地步。

“风林家主,她一个寒门不懂,你也不懂么?”崔夫人很久没说话,半晌才开口说道:“我夫君的罪责难逃,若活下来最好的下场便是流放,我也得陪着他受尽苦楚。他死了,我就可以归家了,那样我就还是大世家的亲眷。”

而且自多年前她发现崔明月的存在后,夫妻情分早就断了,崔应杰他就算做再多的弥补又有何用?

阿涂看向风林隐,看到他没有说话。便知,崔夫人说的都是真的。

这就是世家的规则,当你失去权势了,即便是至亲夫妻,也是可以抛弃的。第一次,阿涂感觉到世家两字是如此的冰寒!

阿涂最终还是放了崔夫人车离去。

马车内,崔夫人打开自己的手,鲜血瞬间流了出来,长长的指甲早已深深的嵌入血肉中。那个贱人,她刚才可是用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想杀了她的冲动。

“贱人,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里。失夫丧子之痛,我要你百倍偿还。”崔夫人心内恨意汹涌。

马车身后,阿涂也看着不断远离的马车:“向夫人,阿筠这笔账还没算完,咱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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