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来得真快。”
雷声阵阵,轰隆隆间夹杂着暴雨如注,入骨的凛冽寒风吹得枝叶飘摇,顺着窗子一道一道流下来,打湿了木地板。
“林掌柜说后面的路也塌了,”沈绿音费劲扛着风雨将窗户拴上,“咱们早该走了。”
几个师弟七嘴八舌附和他,“就是啊师兄,都怪旭安那个神经病。”
“师弟你别急,咱们到了乐游山好好教训他。”
“我看他天天赖着咱们……”
——轰隆隆
惊天巨响,一道闪电映亮了半边天,打在树上,悉悉索索中焦透了。
“啊!”
几个少男吓做一团。
楼下点着灯火,许安亭坐在长椅上,不惊不慌抬头望了一眼风雨交加的黑沉天色,垂眸弯唇道:“旭安少侠怎么不在厢房里休整。”
旭安瞥他一眼,斜靠在墙边,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腰带束起细瘦的腰身。
他虽长得只算是清隽有味道,可这腰这腿,这肩这手,却是极品中的极品。
“躺累了,出来休整休整。”
一翻身,衣服皱巴巴堆起来,那腰尤其细,许安亭暗中摸了几下自己的腹部,决心今晚不吃饭,面上还是温温柔柔,与世无争,“少侠别躺退化了。”
旭安没理他,他坐起来,擦拭着脖颈,摸到一手的水珠,若有所思抬头,发现楼上漏水了。
原本想叫林掌柜去看看,却发现他和店小二不知所踪。
尤记得楼上住的是个女人,身姿漂亮矫健,步伐沉重看不出习武的痕迹。
“那我活动活动。”
他拍拍衣服,在柜台翻到一把锈红的榔头,去厨房捡了几块木板子,也是难得大发善心,要帮帮她。
客栈一共有三层楼,二楼是客房,那位客人住在最边上,他去敲门,敲了半天都没有人回应。
湿漉漉的湿痕攀爬在木地板上蔓延至门缝,他踩着,没有来心中荡开粘腻潮湿之感。
“我进来了?”
那门扇翻开,暖香氤氲水汽,朦朦胧胧一片浊白的雾气,荡啊荡,他站在原地,手里还拎着榔头和模板,撞进一片水洗的春天。
浓艳的一张脸,水青色的外衫披在肩头,她湿着头发,远山黛岚间泼墨黑发,一绺绺,粘在白皙若雪的脸颊。
红的唇,白的肤,黑的发。
潮湿而腻白。
是艳鬼。
由此不是人间。
“我……我弟弟有喜了…阿奶阿翁散学……我我我得去看看……”
他猛然退出去,带上门,砰的一声比雷响,脑子空白,乱麻麻的。
一看手上空空,啥都在里头。
旭安猛地捂住脸,从门上缓缓滑下来,蹲在门口,脸热的发烫。
他像是突然开了智,意识到二楼怎么会漏水,三楼还好好的。
简直蠢笨如猪。
“吱呀——”
门开了,抵着他屁股,他刚欲起身,一脚实实在在给他踹到对门。
太有力,太快了。
旭安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趴在地上,屁股火辣辣的疼。
即便是这样,那位艳鬼还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是用脚尖点了点他的头,侧脸窥探,望见她平直秾丽的唇角。
好坏。
他迷迷糊糊地想。
居然还在笑。
一阵黑暗袭来,只当是溺死在这片香气氤氲中。
午膳时间快到了,天知门的弟子们坐在堂口,贺兰宁忝正和林掌柜说这话。
“这样大的雨怎么只有我们住宿?”
林掌柜说:“你们是有所不知,洪连山上霸着的可是焱派宁家,我们这些小客栈都是吃宁家名气才在这鸟不拉屎地方开下去的。”
“我能在这,自然别人也能在这。”
他意味深长道:“说不准人都在别的客栈里呢,委屈诸位在我这儿了。”
“哪里的话,”贺兰宁忝摇头,“您愿意收留我们还时常增些免费的吃食,我们已是十分感激。”
“沈师弟呢?”她转头问许安亭。
男人面容俊雅无辜,“师弟年纪轻,性格活泼……”
贺兰宁忝明白他肯定是溜出去玩乐了,直言:“他就是被叔伯宠坏了!真是委屈了你还得迁就他……”
楼梯咯吱作响,昨日惊鸿一瞥的美人头戴幂篱,遥遥自上而下,曳撒裙裾飞扬。
林掌柜站着看了一会儿,从后厨端来一碗牛肉面放在桌上。
如玉的指拨开一点白纱,背对着他们,越闲野安静地吃着面。
许安亭笑眯眯道:“请林掌柜也为我上一碗。”
林掌柜抱歉道:“牛肉用完了,这碗面还是昨天这位客人先点的。”
话锋一转:“我这儿……还有些猪肉,不如为各位炒些家常菜吧。”
自然是没什么意见,楼上又有脚步声,几个师姐妹下来了,看着桌上的菜围坐一桌。
“这菜好,看着就香。”
许安亭好似担忧,“沈师弟他们呢?”
“许是去附近玩儿了。”
有个师妹说着,“沈师兄本就爱玩,那几个师兄弟都为他马首是瞻,每次一去都是去一堆。”
许安亭笑而不语,抬箸夹了一筷子青菜,嗅了嗅上面的油渍,又轻飘飘放下。
一桌子菜,配着几壶陈酿,的确快哉。
“怎么不吃?”贺兰宁忝问他。
“没甚胃口,诸位师姐妹先行。”
他站起身,扶风弱柳之姿,清润仙侠之态,“安亭挂念沈师弟他们,去看看。”
他本是坐在门口处,绕了个大远,从越闲野身边踱过,只瞟见她一簇长直的睫羽和高挺的鼻根,鼻尖是牛肉面的香气。
好香。
饿死了。
许安亭真想朝林掌柜翻白眼,他说要去寻师弟们,实则随意散了几步路权当减肥,甹停袅那地踩着楼梯上去睡觉。
谁有空管那几个傻吊。
自己半夜还要起来练内功。
他十年如一日的内卷,只为仙风道骨大师兄天才人设。
但许安亭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正是因为这个捡回了一条命。
半夜。
侧躺在干净的褥子里,那把飞刀只有毫厘之差,入木三分。
再近一点,他象征男人魅力的大喉结就要被擦伤,洁白的脖颈也要留下疤痕。
反应再快,也只看见那道黑影翻身跳下窗户,隐藏在雨霖霖的夜色中。
浓重的夜,湿哒哒的雨水洒落在房檐,窗半开着,被吹的砰砰响。
越闲野被风吹醒,她坐在床边,于黑暗中摸索着关了窗,感知到楼下的火光。
是厨房的方向。
披上外衣,悄无声息地踩着窗台跳下去,脚着地时如雁过无痕,仔细看,连脚印也未留下。
长如墨的黑发披在肩头,细小的雨珠落在上头,衬得她眉眼凶艳如花。
铡刀磨石的声音阴恻恻的。
“呜——!”
“闭嘴。”
红晃晃的火光,林掌柜亲自磨着刀,往日的亲切友好笑容尽失,他沉着眸子,透出冷漠和阴鸷。
话语中仍带着笑意:“再吵就割烂你的喉咙。”
白日里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的少男们蜷缩在铁笼子里,沈绿音尤其凄惨,手上缠着粗布,内力散尽,躺在地上,洁白的脖颈因为疼痛而不住地向上伸,像濒死的天鹅。
高傲的小孔雀变成了脏污里的野鸭。
房檐上挂着的是几串被烤的流油的肉,而那些天知门男弟子身上处处都有伤口。
联想今日中午的一桌菜。
那猪肉到底是何肉不言而喻。
越闲野倒吊在窗子上,一双无神的琉璃眸直勾勾向里盯着。
林掌柜甩手了铡刀,慢慢侧头,对上浓重夜色中的美人眸。
她于深黑中,红光映照玉脸生霞,如藻的黑发扫在窗棂上。
“你看见了?”
他话说得缓慢,薄唇做出相应的口型。
越闲野身姿捷快,翻身落地,从袖口抖出自己的铁剑,抬剑轻挽剑花。
剑锋划破空气,房柱子切线整齐,轰然倾塌。
声音很快传了出去,在夜雨里宛如鬼宅的客栈重新陆陆续续燃起明火。
林掌柜随手取了铡刀,与她缠斗起来,他的确内力强劲,但又怎么比得过越闲野。
眼下此处响动过大,马上他就该被发现了。
下的毒散还有个天知门的**没有吃。
“越闲野——”他扬唇笑道,“再会。”
轻盈地踏上房梁,“林掌柜”撕扯下易容脸皮,露出一张邪气柔美的面容,踏着月色而去。
许安亭进入厨房时,不意外地看见了几个师弟,他脚尖一转,再没有移开步伐。
铁剑拖曳在泥地里,江湖无人不遐想的明月就这样抬眼望着云缈,侧眸,睫若黑鸦羽,眼尾一抹沉色,恰到好处。
的确是极美的——
难怪他费尽心思,天天早上跑步晚上搽脸,身高九尺也好男不过百,都只能在美人榜排上第十。
前面的人他见过,无非就是家境比他好,或是功法比他深厚。
越闲野——
说不定也只是剑法了得,又生得尚佳。
他错了。
他只是没见过人间绝艳的姝色。
飘渺不定的迷雾,还有湿润润的、让他目眩神迷的美貌。
好疾户。
丑恶的情绪就像烈火一样纠缠着他的心,他茫然按着心口,任由那疾户疯涨,发狂地吞噬心脏。
……
怪不得,有人做着被明月眷顾的美梦。
嘻嘻嘻嘻嘻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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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掌柜做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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