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仙被绑了

梦中,大仙看见自己像匹瘦骡子,拿着豁了口的瓷碗满大街讨饭吃。

几米外的酒楼里,大腹便便的胡商吃着甜瓜喝着桂酒,看她的眼神就像看条老狗。

大仙气得啐了口唾沫,双手叉腰化身母夜叉,刚想开骂,小二得了那商人的吩咐,端着一盘香喷喷的白斩鸡,客气地送到了大仙手中。

原先还满腔怒意的乞丐乐得一把扔了手中的破瓷碗,一边啃着鸡脖,一边对着商人点头哈腰,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谢谢您嘞,谢谢您嘞……”

只是那鸡脖却越嚼越臭,像是坏了心的烂倭瓜。

大仙被熏得睁开眼,一张顶着黑眼圈的小孩脸正懵懵懂懂地怼着大仙看,呲起的牙缝塞得下拇指大的苦杏仁。

那小妖怪正随意地挠着自己濡湿的小脚后跟,见大仙醒了,头上两撮泄了气的冲天辫立成了一根铁叉,明明是个小妖怪却装作老气横秋。

“好啊,好啊,你个老东西可终于醒了,我让你睡,让你睡……”

大仙惊愕地指了指自己,眼睁睁看着小妖怪捻起细手,拼了命似地掐着她肚子上的痒痒肉。

“老东西?我吗?”

那小妖怪掐着掐着,却兀地撇嘴哭了起来,眼皮上的一圈郁色像是贴上了变了质的黑色柿饼,边哭边打着哈欠。

大仙耳边顿时响起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大王,把她煮了,她的呼噜声扰得俺们鬼心慌慌,几个弟兄受不了,连夜铲平了好几座妖怪山。”

“是啊大王,不如把这个老东西切丝,拿去炒青椒,囔囔说青椒肉丝味儿香。”

“肉丝,肉丝……”

达成一致意见,妖怪们的口号喊得倍儿响。

大仙转头看了看,脸色如同吞了个苍蝇那般难看。

周围四壁斑驳,分明是个扩建的老鼠洞。

几个发型飘逸的小妖怪学着庖厨有模有样地肢解着不知从哪儿偷来的小孩儿衣裳,一把一把毫不犹疑地填进了摆着供果的火灶里。

正上方,大仙看见昨夜那个发疯少年被捆在洞顶,唇角血迹干涸,发尾垂落遮住了眼睛,身上捆着圈圈青藤,活像个穿着麻布衣的紫茄子,被风一吹,来回晃荡。

大仙咂舌,这小孩空有一副好皮囊,看那小嘴,不说话时,像是抹了蜜般软嫩,估摸是小妖怪们爱吃肉干的,特地挂在上面晾着。

显然大仙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沉迷美色,无法自拔。

她此刻正被困在人形泥塑中,只露出了脸和肚子,扭了扭身子,发现浑身动弹不得。

大仙惶恐,她记得自己从未做过欺负小孩的事,这些小妖怪的发根偶尔散出丝丝缕缕不易捉摸的人气,显然是投胎不久后又入了魔障。

洞口,一串腿骨制成的铃铛轻轻敲击着,音色空灵,她知道,那是牵魂铃冢,响一百下,魂跟铃走,再无机会重返躯壳。

“救命啊,救命啊……”

大仙梗起脖子,眼见身旁燃火荡起了烟雾,就只能应景似地叫唤两声。

那小妖王突然沉了脸色,一掌拍上了大仙的嘴,腮边露出了毛骨悚然的笑:“谁准你喊救命,就算是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

霎时间,吵闹的小妖怪像是被点了穴,渗出丝丝诡异的安静,牵魂铃冢被扯停,小妖怪一个个面露凶狠地念起了经。

“没人救你……”

“没人救你……”

“没人……”

大仙困惑地看着四周,虚晃了个挣扎的假动作,张嘴一口咬上了小妖王的手。

“啊……,小的们,这老东西吃我的手。”

原先还气势汹汹的小妖王突然鬼叫起来,一时间,他那四散的部下们个个目露凶光,像是一团团聚集的蚁兽迈着短腿蜂拥而至。

抓她的脸,扣她的鼻孔,扯她的头发,更有甚者捡起地上的树枝翘她的牙。

氧气愈发稀薄,发间升起了一缕缕蒸气,大仙觉得自己身下的皮肉正被放在热锅上炙烤,身子蜷缩成了一只面红耳赤的干虾。

密不透风的妖群中堪堪露出一丝光亮,风枝枝原先红扑扑的小杏颊被打成了浑圆的猪肉包子,几缕血丝从鼻间缓缓渗了出来。

她的睫毛微颤,涣散的瞳孔浅浅聚焦。

洞顶檩条上,从朝缓缓割开缠在身上的藤条,他无声无息地隐没在硕大的石缝中,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指骨上的红丝。

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神秘地好像远山中弥散的一场颓雪,仿佛这一场屠戮与他无关。

大仙眼中冒出了暴风雪般的希冀,嘴唇蠕动着,祈求着:“老祖宗,求你救我狗命……”

还没说完,只听“嘿呦”一声。

众小妖齐心协力地将她抬到了巨大的砧板上。

风枝枝面前,几块皑皑的头骨骨架颧骨高高隆起,那人生前大概长得尖嘴猴腮。

身上的泥塑被烘烤至裂了缝,大仙抬头看了看,只见身上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油纸,颈窝下塞着满满的肉桂香料,也还算齐全。

想来妖怪们喜欢吃半生不熟的,锅里的食物骨骼活络,还没闭眼就成了案板上待宰的清远鸡。

大仙翻着白眼,朝着妖怪们啐了口唾沫,湿沥沥的泪水涂花了脸,她丧心病狂地嚎叫着:“太岁逆行,流年不利。”

一面荷叶兀地遮住了她的视线,隐约中,听见一阵阵清灵的嗓音从洞外传来。

有人在喊“朝儿,朝儿……”

真是苍天有眼啊,她风大仙今日注定命不该绝。

风枝枝麻利地清了清嗓子,也不管“朝儿”是谁,张嘴就喊:“姐姐,姐姐,朝儿在这,速来救我,朝儿要被妖怪吃了。”

耳边突然略过一丝风,拂开了盖在风枝枝面上的荷叶,那股子淡巴菰香又一次凝在了大仙的鼻尖,是那个光看戏不救人的缺德少年。

洞中的小妖怪们须臾之间消失不见,从朝指缝间的红丝缠成了一把匕首,深深地刺入了风枝枝耳际的那尊装饰头骨的眼眶中,只是那骨头与先前相比多了几片腐肉,牙床轻颤,好似能说话。

大仙捕捉到少年寡淡的神色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这可真真是铁树开花。

逆光中,洞口处,气喘吁吁的女子面容柔美,眸中清淡似幽翠,她发间绾着淡红色的霓纱,喜红嫁袍素裹,袍角涂抹着稀稀落落的湿泥,像是一位堕入魔障的谪仙,只是那粉腮上印着几道深深的血痕,眼中浸满了担忧。

大仙抬起头,咧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在二人之间来回探看,她挑眉偷瞄了一眼从朝,不由得想起了瘸腿刘皮影戏中的唱词:“美娇娘痴痴寻情郎,凄凄艾艾诉恋肠。”

扯开嗓子刚想要发出杀猪般豪爽的笑,一把匕首突然暗暗抵住了大仙的颈子,从朝看着她,没有说话。

“朝儿,你受伤了?”

那女子站在不远处,凝着从朝苍白的侧颜,稍稍顿住的眼角轻轻撇着从朝身旁那具半腐的白骨。

他却并不看她,眼睛只是盯着大仙那张糊满了香料的脸。

为人十六载,大仙的脸皮厚得堪比羊油饼,只是这小孩看人的眼神有些奇怪。

窘迫感像是一把火折子瞬间从大仙的脖子烧到了耳根,她撩起嘴皮,奸笑着又一口咬上了从朝横在她头侧的手腕。

大仙抬起头,想要窜逃而出,看见不远处身穿嫁衣的女子焦急地朝前踱了一步,心中狂笑,没料到转头就被一记手刀劈得眼花缭乱。

这狗崽子,竟然玩阴的。

意识渐渐虚晃,大仙只听见那臭小孩喊了一声姑姑,随之便头一偏,嘴一歪,一头死猪就此昏死了过去。

夏,炎日灼人,泾朝上京南晋城中,叫卖摊贩个个面如锅中醉蟹。

大仙坐在铁笼中,手中拿着一把木棍,棍尖戳着几张烧焦的黄表纸,是路遇白事发丧,她戳来耍的。

那日醒来,她无端端被关进了笼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罪魁祸首正悠哉地坐在马背上,像是一尊入了定的神仙像。

她骂他时,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随之,便故意走坑洼不平的土路,马蹄子搔了大仙一脸泥,那小孩儿肚中尽是坏水儿。

只是从朝身旁的一匹棕马上,身穿侍卫服侍的鱼及时不时回头看向囚车,他始终不愿相信,寻找已久的驱妖师,竟然只是个年方二八的姑娘。

而大仙,此刻正不顾形象地扣着鼻孔,瘫睡在囚车中,毫无一丝姑娘家的矜持模样。

马车绕过一户人家,大门上贴着封条,大仙扭头望了望,认出那是前些日子闹鬼的李家。

一阵阴风挠过,风枝枝瑟缩着胳膊,有些胆寒。

前日山中遇险,大妖“禁魂”掌控的傀儡分明就是李家主人们拼凑起的残尸。

半个时辰后,大仙已在笼中睡着,马车停在李府侧门,几个壮汉跑了出来,一见笼中的物什,有些迟疑,偏头看向了从朝。

门外聚着几个乞丐,见从朝衣着矜贵,扑身向前讨要赏钱,要钱也就要钱,几个年纪小的不识眼色,扑到大仙面前挠她腕上的那根镯子。

从朝回头,眉间微皱,指节顿了顿,随即从腰间捉了几只碎银。

一时间,银钱宛如天花乱坠,乞丐哄抢,铜臭味儿砸了大仙满头满脸,壮汉顺势提着她的四肢,向着府内走去。

司农院卿李甫府内,白灯笼高悬,一只狸猫站在大堂的红柱下,细细舔着爪尖。

周围静得可怕,供桌上燃着锡箔黄符,经衣纸扎。

一池相隔的大堂中,赤红泼墨渲染的地狱让风枝枝瞳孔一滞,挣扎着想要甩掉被钳制的四肢。

李甫的尸体跪在自家大堂对面厚重的府门后,门闩抵住了他的颈子,夏日高热,蝇虫叮咬尸体散出熏人恶气。

他的头颅被丢在门梁上,嘴角微勾,笑意盈盈地往下看,碎成肉糜的颊骨像被什么东西嚼碎了,眼眶中嵌着两朵凋败成了暗紫色的君子兰。

从朝挥了挥手,大汉了然,将风枝枝扔在了地上。

“这,这……本大仙从未见过如此古怪血腥的场景!”

风枝枝站起身凝眉探头,一池外相隔的场景她已有预料,只是未想到如此骇人。

三具残肢躺在堂中,其中一具只是半大的婴儿,高温促生疫病,官府下令封锁李府。

然而第二日,打更人发现府中灯火高悬,闹鬼传言一时弄得人心惶惶,百姓生怕靠近李府,沾染了晦气。

李甫头颅的右上侧,大堂檐头的风铃响动,袅袅音色竟是与那日山洞里勾人心魄的魂牵魂铃冢有些相似,风枝枝内心焦灼,捂着耳朵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快把那铜铃砸了!”

她回头看向从朝,颤着指尖指向檐角。

从朝却站在原定抿唇看她,眼中升腾起缕缕不易察觉的杀意。

风枝枝见他没有反应,头痛欲裂,踉跄着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那物什是扰人魂魄的邪物,你不毁了它,不仅你我,方圆百里的活物不消三日便可化作行尸走肉!”

那小孩却是油盐不进,面皮含着笑,气得大仙想要跳起来给他两记耳光。

站在从朝身边的鱼及小心翼翼地瞄了自家主子一眼,悻悻地抢过了话头。

“姑娘怕是言重了,李大人乃我朝天子亲封的司农院卿,府中怎会有此等见不得光的脏物,况且圣人最忌讳邪祟灵怪之说,姑娘说话之前还请三思啊!”

“忌讳鬼怪?你可别诓骗我了,那人将我囚送至此处,不就是想要让我去除府中的鬼祟?既是不信鬼神之说,那便放我走吧!”

风枝枝瞥了从朝一眼,望着鱼及嗤声说着,作势便向着侧门方向走出。

鱼及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说要离开的大仙退着脚步撞开了守在大堂外愣神的衙役,那衙役被吓了一跳,面露凶狠地想要用叉戟将风枝枝叉起,却又被从朝的眼色制止,任由她进入了这一起灭门命案中。

堂中桌椅摆放杂乱,供桌桌披掉落,星星血迹蔓延至粗壮的堂柱前,李甫的肠子从柱前拖拽至大门,明显是死后移尸所致。

风枝枝憋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跳过四散的肢体,朝着檐头攀附而去,她今天就算是死,也要把那妖铃摔碎。

从朝站在桥上看她,掌中紧紧攥着的血丝悄然间塑绕成了锋利的细丝,划破了掌皮。

鱼及偷瞄着从朝,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恐惧来,他偷偷地抹了一把汗,颤声说道:

“不不...知,知...这驱妖师是否真有那降妖除魔的功夫,主子,你...你说是不是?”

趴在檐头上的大仙甩了甩手腕上突然发烫的骨钏,竟是右手一松,脱了力,从檐角滑落,半个身子悬挂在了空中。

鱼及被吓得大叫了一声,却见从朝唇角勾着一抹阴翳的笑,鱼及瞬间闭了嘴,缩着头不再说话。

风枝枝的手掌死死拽住晃动的青瓦片,凌厉的细沙割破了指尖,炎阳入火,汗水流入眼睛腌得她眼角生疼。

她看见李甫挂在檩条上的头在对她笑,瞳孔白质浑浊,血丝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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