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当风吹向六月

篮球赛过后,日子一下变得紧巴巴的。五月底六月初,大家一边准备最后的期末考试和一个多月以后逐渐开展的理科竞赛。

大家的课外精力在此前的篮球赛被消耗干净,除了学习之外,只能给跑操匀出一点力气。程敏在给高三做最后的考前关怀,不怎么来行政楼,行政楼的纪律却比想象的好。

那有关华兰的谣言不攻自破,像火柴被风吹一下,就彻底灭掉了。

再没人提起。

浙江高考从六月七号考到六月十号,整个学校都放了高考假。全省的中考又集中在高考的两周后,全市高中都做考场,学生又有中考假可放。最后六月底七月初,学考举行,高一高二的学生为考“A”忙碌。因而对于浙江高中生来说,整个六月都支离破碎。

程敏见缝插针,把他们的期末考试放在中考前的三天,正好让他们回去给初中同学送考。

华兰意外地收到了初中老师的邀请,让她穿上二中发的红T恤——作为已经录取的川中生,应该回去当个吉祥物。

苏展在考完期末考后,很欠揍地说了几句羡慕之词:“我不像你,我们老师就没叫我回去。唉,我们都是考不了中考的人,只有我缺少了这一次人生经历,真是可惜啊。”

“回去当吉祥物的人身上是不能有‘晦气’的,苏展。”华兰语重心长笑眯眯地对他说完,好像怕对方的“晦气”传染到自己身上,快步走了,留下苏展在原地五颜六色的表情。

两年后,“凡尔赛”这个词开始流行在网络上。幽默风趣的川中老师拿它出了联考的语用题——让大家造“凡尔赛”式的句子。华兰鬼使神差地在试卷上写了“全市中考要来了,我没法参加,真是遗憾啊,因为我已经提前录取了”。

二中的学生的考场在老区的一所普高。老区的高中都修的很早,硬件设施都很陈旧,又要时时忍受安川早期槽糕交通规划的直接冲击,每次组织统一考试就跟历劫一样。要提前一周开始公放喇叭组织私家车改道,提醒临近公园的广场舞阿姨们别跳了。

老城的一切,好像都有一股陈旧的烟火味。那种味道好像腌制入味,怎么都洗不掉。华兰觉得,很合适穿着脏了的校服在老城的街道里游走,因为会和四轮铁板车的烟味、店铺外的大喇叭声以及又窄又坑坑洼洼的小巷子充分相融,整个人放松下来。

在这一点上,华兰很习惯老城。有种走进去就可以合理地驼着背的松弛感。

同样来自老城,在这点上,华兰和李丹妮完全不一样。李丹妮的爸爸妈妈在国外做生意,意大利、西班牙和荷兰来来回回的转,给李丹妮带回来很多外国货。据说她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就不用任何写着中国字体的护肤品了。整个宿舍就她的护肤品东西最多,每一瓶上面都写着不同的外文。

看上去好高级。

丹妮说,要不是小学毕业的时候,他们家在新区买的学区房还没满实验中学要求的年限,她早搬去新区住了,谁天天窝在早高峰堵成狗的地方。

李丹妮逃离未遂,但华兰想一想,当初她那群小学同学毕业以后,也有许多人着急忙慌往新区跑。

是不是和丹妮一样,要争先恐后地甩掉身上灰尘飘洒的烟土气儿?

还是放弃一些曾经重要的,进而选择未来更重要的?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不再想下去。

“华兰!华兰啊!”华兰起了个大早,套上那件红T,在考场外被自己初中的班主任一眼认出来。

那是个微胖,看起来很亲切的语文老师。

“你跟老师们一块儿。”她拉着华兰的手,亲切地打量她,“你看你,我觉得都瘦了!我以前的学生都说川中伙食好,怎么光你一个人瘦了啊?不吃饭呢?”

说实话,华兰原本对这位初中的班主任陈老师没有很多的感情。准确点说,她对整个初中都没有太多的感情。那几栋老旧的建筑和操场和老城一样,在不好的天气里灰蒙蒙,在好的天气里土黄。

她对老城很熟悉,太熟悉的东西,反而变得模糊。

“老师说笑了,走的时候穿着棉袄呢,现在是夏天,当然看起来瘦了。”华兰笑一下,以为老师是客气。

“哪有?你看你,初中的时候老师拉住你的右手腕,要用一整只手,现在你看,多出来这么一截儿!”陈老师认真道,又拉起来她的手。

华兰愣住了。她想不起来陈老师什么时候亲昵地拉过她的手腕。初中的时候她刻意疏远人群,不争先不争优,能拿得出手的只有成绩。她原以为老师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好学生对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没想到——

她冷眼旁观、自我封闭的那三年,拒绝的很多事情,可能都是自以为是。

“这孩子就是安静,沉得住气,以为老师什么都不知道呢,其实老师什么都看得出来。小陈,你们班那时候不好多去集训的吗?最后也不是只有华兰一个考上了的?”科学老师走过来,那个看起来刻薄的小老头,拍了拍华兰的脑袋。

华兰想起来,初二的时候,她想偷课间操的懒,就躲在办公室写科学试卷。被小老头迎面撞到,她很慌张,可小老头却没有赶她。大手一招让她坐,还给她面前放了根棒棒糖。

当时华兰觉得也许是从他小孙子那没收来的糖,但她还是无耻地叼着糖翘掉了整个课间操。

“哎呀,老师!”华兰的语气里终于有了点撒娇的意味。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情绪越来越丰富了。

陆陆续续有华兰的初中同学经过,惊讶地发现她要跟她握手拥抱。她笑着一个个熊抱过去,说“考试顺利”。

她此时,确实全心全意、无比真诚地,祝他们一切都好,每道题都能做对。

即使是只说过一句话的同学。

即使是她曾经不理解那些校花和贴身男友们。

即使是曾经说过她只知道死读书的同学。

为了你们曾经也许对我释放,但我一直拒之千里的善意。

离第一场语文开始只剩五分钟了,考场外空荡荡。有个扎着发箍的男生骑着山地车,连看都没看送考的老师一眼,疾驰而过,顺溜停进了对面车棚,拿着个透明文件袋就跑没影了。期间,他将手中的牛奶瓶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扔,哐啷正中三分。

准的连华兰都想为他高呼,好险,但是好球。

篮球赛留下来的后遗症。

“那是不是张老师他们班那谁?”陈老师忽然紧张起来,“这个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匆忙?”

“本来就特立独行的,没想到中考也这样。”另一个老师皱着眉叹气,“算了,都进去了。”

老师们于是又都围着华兰。

“华兰现在跟以前好不一样啊,是不是?”小老头搭着她的肩,“才过了半年,我感觉你整个人都活泼了很多啊。”

“是啊,被迫活泼的。”华兰吐了吐舌头,“被老师逼着当班长。”

“班长啊?”

“班长好啊,初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太安静了。”

“新的同学相处的好吗?”

……

有些东西已经错过,那就好好珍惜,未来的所有。浙南六月的太阳,已经很毒了。华兰抬手挡住炽热的太阳光,却没法挡住像那一样炽热的未来。

“哎哟,终于起风了。这里站着都热死。”陈老师说。

那阵风撩起了华兰的刘海,六月的天这样蓝。

2019年的中考,川中向整个安川统招五百二十名学生,其中包括安川下属经济落后村镇定向生近三十名。加上提前招生的两百名,共计七百二十名学生。彼时他们中间循规蹈矩者有之,调皮顽劣者有之,懵懂无知者有之,谦逊有礼者亦有之。

那时候的他们,还对自己三年后的模样一无所知。

他们在一个星期后看见自己的中考成绩时无一例外地疯狂尖叫,接着又在疯玩一个星期以后被川中圈起来提前上课——仅仅只有一个星期的暑假。

高二搬入高三楼,他们正式拥有了自己的教室。

三个实验班在中考成绩出来之前就已经分好。

华兰在乙班最后一项工作是给同学们发期末考试的成绩条。她很注重保护同学们的个人**,发纸条的时候会在姓名那一栏后折一折,看清楚姓名后再把整张纸条翻过来空白朝上分发。如果发到的同学不在位置上,就拿个东西压一压,免得被风吹走正面朝上,有曝尸荒野的风险。

绝不看别人的成绩,也不能让别人的成绩被别人看。

大家就是喜欢华兰这点,想得周到。

她发到陆子琳的成绩条的时候,她在跟后桌讲话。注意到成绩条来了,便猛地转回来,不留神把反面朝上的纸条扫到了地上,那纸条偏偏正面朝上落在华兰的鞋子前面——差点被她一脚踩上去。

她本能地想伸手去够,但意识到这个动作似乎很屈辱,手便顿在半空中,紧张地看着华兰。

华兰从容地蹲下来,自然地递给她——反面朝上。

递完后她径直走开,给其他同学送纸条,没有看一眼陆子琳的表情。

她径直离开了那纠缠了自己几年的谎言,她发觉自己已经不在乎缘由,嫉妒也好仇恨也罢,无论什么原因都跟谎言本身一样无聊。

她径直从行政楼离开,把东西搬到高一三班,这个由物化生竞同学共同组成的班级。数竞的同学被平分到了一班和二班,另外综合成绩最好的五十名同学,也被他们瓜分。

华兰本来以为一起住了一个学期的室友也要重组,结果没搞竞赛去了二班的李丹妮因为二三班床位调配的问题留了下来。

按原本的成绩,依缦本不在竞赛行列之内。但听倩倩说,依缦非常非常想学生竞,她拉着程敏的衣角哭了好久,程敏才答应让她留下来。

六月的风吹过去,吹过卓依缦苍白的小脸,吹出一副笑脸来。

华兰主动跟她说:“又可以在一起啦。”

她笑着猛地点头。

风吹过六月,吹走一群人吹来一群人,依然热。

1.当风吹向六月,吹向你广阔的人生

2.2019届川中生正式到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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