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预知

不知从几岁开始,杜蘅夜里常常做同一个梦。

梦里她被一箭射中胸口,身上的疼痛感和濒死的窒息感都太过真实,仿佛身临其境。她不断重复着被射杀的过程,却挪不开一步,无法逃开。

她一次次在夜晚惊醒。

起初,她只以为是个噩梦,但随着时间流逝,她又开始梦见不同的场景。

她梦见自己在雪林里迷路,遇到了几只结伴的野狼,她躲在树丛后不敢出声。

醒来后她也并未多想,只觉得自己没理由去山中,将自己置于危险中。

可没多久,祖母生病,母亲带着她去山中祈福,路遇劫匪,慌乱中她跟人群走散。她真切地见到了和梦中一样的野狼,在她捂着嘴躲在树丛后时,她才恍然意识到此时的场景和梦中重叠。

她又梦见新帝篡权夺位,党派之争腥风血雨,难民随之四起。在惊醒后她装作无意地向母亲打听朝中事情,母亲却只说最近不大安稳,不许她出门。

没过一月她得知了新帝继位的消息。

她梦见自己父亲升了官职,几日后,府里接到圣旨。

她翻阅了许多书籍,寻找有关预知梦的内容,却一无所获。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如果她做的梦最后都会灵验,那么从小到大经常做的那个梦,是否也会发生?

她闭上眼,仿佛又感受到了真实的痛感。

她开始决心改变梦境,梦中的内容毫无规律,有时的视角是她自己,有时又是一个旁观者。

在她十岁生日宴那天,她故意穿了与梦中不一样的衣服、饰品,梳了不一样的发髻。她将宴会上演奏要用的古琴琴弦划断,确保万无一失。

就在宴会开始前夕,她被受邀来的一位官家小姐推入池塘中,入水前,她看见那女子迷茫的表情。被救起后,她被拥簇着换好新的服饰发型,她看着镜子,有种无力感。

宴会开始,没人在意这一段小插曲,在众人极力的夸赞下,她被要求演奏一首古琴,她惊讶地发现,琴弦已经被人更换好。她看向春月,春月笑嘻嘻地对她说多亏发现得早,及时修好了。

杜蘅脑中的弦却崩开了,她抱起古琴,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听到动静停止了闲聊,宴会变得一片死寂。

终于成功了吗?她激动地浑身发抖。

下一刻,一名宾客出声,夸赞她的琴艺高超谁人不知,今日此举想来是效仿伯牙摔琴来表达难觅知音。

话音刚落,满堂宾客齐齐惊叹赞不绝口,她的父母脸上也略带自豪之意。

“疯了……”

杜蘅看着自己身着精致服饰,眼前热闹的场面和夸赞声络绎不绝,与梦中别无二致。

已经不知是多少次失败,杜蘅仿佛浑身坠入冰窖,寒意从脊背散开,面前的那些人变得不太真实。

那天夜晚,她望着月亮,祈祷自己能改变结局,迎来真正的自由。

“小姐,小姐?”

春月的呼喊声让杜蘅的思绪收回,手中的茶已经冰凉。杜蘅拿起毛笔轻轻蘸下墨水,在纸上落笔。

“小姐,你那天不是说不准备出门吗,怎么又突然顶着大雨跑出去,还吩咐我去找什么郎中,救了个不清楚底细还浑身是伤的人回来。”

杜蘅手中动作不停,她是想不去的,这些年来她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改变梦境的机会,但是……

杜蘅回忆起那女子的模样,面色惨白,浑身是血地躺在雨里。

那日她盯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陷入了沉思,如果她不去救她,真的改变了预知梦,那还会有人去救她吗,那个人会不会就死在那里?

改变梦境的代价如果是一条人命,她真的会开心吗?

她想到这里,突然拿起伞跑出家门。

……

“她似乎不太一样。”春月听见杜蘅低喃了一句什么。

杜蘅又回忆起那女子晕倒前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她定在原地,一瞬间浑身的血液都聚集在胸口,脑中嗡嗡作响。

她说的那句话,在她的预知梦中,是没有的。

她清晰地记得梦中的每个细节,唯独没有这句话。

她无法改变的预知梦,第一次有了变化。

“春月,这段时间你去照顾她吧。”

杜蘅继续提笔描绘,嘴角带着微微笑意。

“你会是那个变数吗……?”

……

睁开眼的时候,乐九里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

屋内没有别人,身边还放着另一张床。房间被收拾得干净整洁,被子看上去有些年头,却十分暖和,带着一丝皂角香气。

看这里的环境,应该是府上的下人房,她试着动了动身体,胸口传来一阵剧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门外传来脚步声,房门被人打开,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春月看了一眼乐九里的方向,惊讶地发现她已经醒了。

“你醒啦?伤口还疼吗?”“你还真是命大啊,受了这么重的伤,幸好被我们家小姐救了,捡回了一条命……”“看见浑身是血的你,真是把我们都吓一跳……”

春月叽叽喳喳的,吵得她有些头疼。

她也不管乐九里是否回话,自顾自地说起话来,“对了,我叫春月,这段时间小姐让我来照顾你,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就找我好了。”

“……多谢。”乐九里显然不太适应这样热情的招待,想了想,又干巴巴地接了一句,“我叫乐九里。”

就这样过了半月有余,天气迅速转凉,这期间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春月照顾她的时候总是会跟她说一些府上的新奇事件,偶尔也会谈起府上的那位杜小姐,将她从头夸赞到尾。

她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安静地聆听,有时也会顺着春月的话在脑中形成杜小姐的形象。她不禁在内心感叹,不愧是书中的女主,所有人对她的评价都很好。

在那天之后,杜蘅也一直没和她见面。

既然她现在是在原书女主的身边,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乐九里只恨自己当年没有读完那本书。

有几次夜晚,她能感受到杜蘅悄悄来过,那杜小姐也并不说话,只是在床前盯着她许久。即使闭着眼,她也能感受出那视线的炙热。只是,她不说话,她也装着睡,就这样来了两次后,杜蘅就没再出现。

乐九里想,她或许是失去了兴趣。

终于,她可以下地活动了。

春月告诉她杜蘅叫她去自己房中。她一路跟随着春月往卧房去。

府中种着许许多多的花草,春月边走边跟她介绍道:“这些都是夫人喜欢的,只是夫人现下不在府中。”

穿过花园,乐九里来到一处院落,她抬头,映入眼帘是棕红色的楼阁。

阁楼的窗户处站着一抹青色的身影——是杜蘅,她正表情严肃地拿着毛笔在纸上涂画着什么。

乐九里跟随春月上了楼,杜蘅听到脚步声,抬眼望向她们。

这是乐九里意识清醒时第一次见她。

乐九里以前在酒楼帮工时偶尔会听到几场说书,但她觉得描绘美人和英雄之前的情情爱爱十分无聊,她的大多数时间都在考虑如何维持生计。

但现在,她突然想起说书人绘声绘色形容美人时用的词句。

“她一袭青衣,气质出尘,天地间万物都黯然失色。”说书人激昂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入她的耳中。

“杜小姐。”乐九里低头行礼,她听见杜蘅在问她叫什么名字。

“乐九里,小姐可以叫我九里。”

杜蘅盯着她笑了笑,继续问道:“你那时叫我杜小姐,你以前见过我吗?”

她抬起头,对上杜蘅探究的视线。

“是,我偶然在远处看到过小姐。”乐九里垂眼,在心中道,总不能说认出你是女主了吧。

杜蘅丝毫没怀疑,接着问起,“那天在路边你说——”她停顿了下,“你说‘我愿誓死追随小姐,护小姐一世平安。’这句话,你还记得吗?”

杜蘅学着她那时的语气。

“回小姐,记得。”

“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侍女,但不是普通的侍女,我要你时刻保护我,就像……你说的那样。”杜蘅眼底透着光亮,期待地盯着她看。

乐九里沉默一瞬,她想起那本书,或许帮助杜小姐走完书中的剧情就是她穿来的意义,不管结局是否能如她所愿回去,此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能让她回到现实世界。

她注视着杜蘅的双眼,心想这里的待遇也不错,至少她不用再为了生计犯愁。

她微微低头,眼睛却紧紧望着杜蘅,低声却郑重地说:

“小姐,我求之不得。”

杜蘅缓缓勾起唇角,内心充满了期待和担忧。

乐九里离开前,往书桌的方向瞟了一眼。桌面上横着几张宣纸,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纸上画的并不是什么花卉丹青,而是用毛笔勾勒出的小人。

小人顶着一个圆脑袋,看上去很像她常吃的包子,小人脑袋上高高竖起几根像葱一样发直的头发,圆滚滚的身体躺在地上。小人身体上插着像筷子一样的四条竖线,看样子应该是四肢。画的顶端下着倾斜的线,小人两个眼睛的位置上画着大大的×。

乐九里:“......”

杜蘅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那些画作。

…………

乐九里收拾好自己的床铺,带着新领的备品搬去了小姐在的院子,她被分到小姐隔壁的偏房。

去的时候,她路过小姐的房间。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她开始沉思。

杜蘅似乎……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虽然长着一张冷面看上去难以接近,但她笑起来的时候却是眉眼弯弯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你看。

这让她想起了她在山里打猎时遇到的那只小狐狸。

房门突然打开,她看向从里面出来的人。

杜蘅似乎没想到九里刚好站在门外,她短暂怔愣了一下后拉着九里的手进了房间。

房间内,杜蘅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她一边翻找,一边跟九里说话,“你还记得你受伤那日看见了什么吗?”

“记得。”乐九里想起那日屋子中女人的惨状。

“那日你昏迷后,官府在那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死相可怖。”杜蘅翻找东西的手停顿了下,又继续道:“此前淮州已有多名女子失踪案,最为奇怪的是,那些失踪女子都为官家女子。

家中官职不高,大多数都是些富商花钱买来的小官,碍于这些小官并没有什么实权和人脉,又因为案件线索实在是稀少,所以官府一直搁置。”

乐九里深感奇怪,她此前从未听说近来有此等案件发生,她皱了皱眉:“所以,你怀疑那天的女尸跟这些失踪案有着关联?”

“没错,虽然距离上次案件已经时隔一两个月,但是死者尸体上的伤口和作案手法几乎一致。”杜蘅从箱子底层抽出一件外袍,似乎找到了她需要的衣裳,她想了想又打开另一个箱子翻找起来。

“尸体?你是说……?”

“那些失踪的女子其实早已找到,都已经被杀害,但是……”杜蘅深吸了一口气后继续道:“那些尸体全都衣不蔽体,身体毁坏严重,面部有灼烧痕迹,靠着尸体上的特征和衣物配饰可以确认她们的身份。

那些女子的家中为了保住名声,联合起来封锁住消息,也不肯认领尸体,只对外说失踪。也有少数几家,托人向上报给朝廷。但朝廷也只是催办,并不太重视。”

乐九里沉默着,难怪她常接悬赏却没有听说过这些事件的消息。

她听杜蘅继续说道:“你那日看见的女尸,虽然身上的衣衫是完整的,脸部也没有灼烧痕迹,但和其他被害女子一样,伤口一致,死前都被捂住口鼻迷晕,刀口力度深浅也相同,她们的致命伤都是刺穿了脖子失血过多而死。

“这么看这些案件手法相同,但也有可能是模仿作案。”乐九里思索后说道。

“有可能,这次的被害人身份有些特殊,之前的那些案件可以说是毫无线索,或许这起案件就是突破口。”杜蘅似乎摸到了什么,下一秒从箱子最底层拽出一条长长的布。

“是什么身份?你是怎么知道案件这么多细节的?”乐九里没忍住问道。

“死者名为柯珏,是青楼女子,这些记录都是我在父亲书房看见的。”杜蘅拿着布条在比划着什么。

乐九里还想问些什么,一抬眼,看见杜蘅迅速脱下了外衣。

“!”

还没等她惊讶完,杜蘅又脱掉了里衣,开始用布条在胸前一圈圈缠绕。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乐九里避开视线,默默地转了个向。

“……所以你这是要亲自去查,为什么不等待官府去办。”

“官府的人好吃懒做,只会做做样子或是严刑拷打出结果,听说上面这次好像还派了人来协助查案,不过我估计还是个不靠谱的。”

杜蘅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整理了下着装和头发,转头看向乐九里。

“所以,我要你陪着我一起去,奇怪……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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