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章

第八章

皇后绝食的事儿,既没有传开,林夕也就假装不知道,第二天上午,带了根上了年头的老参,去了隔壁的大皇子府。

几个皇子都还在禁足,偏林夕这个祸头子,却因宣帝的命令比较灵活,昨儿去太后宫里蹭了顿饭,就当释放了。

甭管林宴受伤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明面上都是在替他挡灾,且又是亲侄儿,他既出来了,不来看看说不过去。

外人等闲进不了宫,宫内大点的皇子都关着,小的又要读书,是以林夕过来看到的是一副冷清景象,宫女太监们进出也轻手轻脚,看着有些压抑。

“见过王叔……”

仗着亲叔叔的身份,林夕说来就来了,并未给林宴更衣待客的时间,面对不速之客,尚还躺在床上的林宴只能一身里衣的挣扎起身行礼。

“好生躺着,乱动什么。”

林夕直接进来,就是不想他折腾,几步上前,将他按回床上:“我就来看看。”

林宴微呆。

当少年右手随意按在他肩膀的一刻,他已经白了脸,做好了迎接剧痛的准备,但是没有。

少年一手推肩,一手托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半躺在了软枕上……先前稍有动作便剧痛不已的胸口,竟没有半点反应……

他对这位小了他足足十岁的叔叔,感情是复杂的。

因皇后的原因,从小叔叔出生,他听到的就是对他的怨恨和诅咒。

他不知道先头贵妃娘娘到底做了什么,让皇后对她的怨恨延续到了一个失父失母的初生婴儿身上,但是知道,父皇能在太子位上平平安安待了十年,最终顺利登上大宝,那位功不可没。

只看在这一点上,天大的怨恨也该消散了吧?

在宫里,十岁的孩子甚至都不算孩子,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无论皇后说多少,他对一个初生的婴儿都恨不起来,倒是有点羡慕。

父皇儿女众多,又公务繁忙,哪怕他身为皇长子,也难得见上一面,即便是见了,父子闲话是没有的,只有君前奏对。

但王叔不同。

父皇和太后母子情深,每天都会去请安,皇后为了让父皇能多看他们一眼,时常掐着点提前过去。

几乎每次去的时候,太后都抱着王叔,父皇一来,她就会把王叔塞进他怀里,抱怨胳膊酸,让嬷嬷给她松松肩。

父皇从一开始僵着一张脸,到后面一进门就自自然然接过孩子,前后也不过一个月。

他那个时候就想,小时候,母后是不是也是这样把他塞进父皇怀里的。

想来是没有的,因为连母后自己都很少抱他,抱着他长大的,是奶娘和嬷嬷。

那年他十三岁,王叔三岁,父皇在上书房抽查功课,他战战兢兢又绞尽脑汁,生怕在父皇脸上看到一丁点的失望,然后小王叔就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身寒气的拱到父皇怀里取暖。

看到父皇一面黑了脸训斥,一面熟练的从公公手里接了热帕子给他擦手擦脸,林宴仿佛有点明白了,母后十多年都散不去的怨恨到底从何而来。

或许因为活的太自在,再大一点王叔就开始长歪了,当然,除了那张脸。

不学无术,肆意妄为,嚣张跋扈……还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少年侧身将一个木盒放在案上:“现在感觉如何,好些了没?”

林宴回神,道:“已经好多了,多谢王叔关心。”

林夕道:“我带了根人参过来,不算顶顶好,还是前儿在太医院弄的……端午不懂事,那天跑去太医院,借着我受伤把里面最好的几根人参赖了回去,只怕他们一时之间找不着更好的。想着你面皮薄,等闲不向长辈开口,我就给你带了一根来……你要是用的上就用,不够再到我那儿去拿。”

“多……”

“行了,别多谢了,横竖我又没花银子。”

林夕眼尾瞅见案头放的一叠纸,看了两眼顿时皱了眉:“你都这样了,还抄呢?小命不想要了?”

将那叠纸随手一卷塞进袖子,道:“都服了你们了,整天这么倔着有意思吗?那是你爹,哭一声疼,喊一句累就这么难?在这儿跟谁较劲呢?想把自己折腾个好歹出来,让你爹后悔?”

林宴苦笑:“王叔……”

“作业我没收了,”林夕道:“别想着再写一遍,你写一点我没收一点,保证半个字儿都到不了皇兄跟前……省点力气罢!”

林宴唯有苦笑。

“我在这你老得端着,也累,不耽误你休息,走了。”

走到几步又忽然想起一事,道:“昨儿我出去逛,顺手牵了两头奶羊扔御膳房了,让他们每天给你送碗羊奶过来……那玩意儿又长骨头又养肺,不过等伤好就别喝了,喝多不好。”

这次却是真走了。

林宴沉默下来。

羊奶那东西不算稀罕,御膳房自然是有的,昨儿晚上就送了来,他以为是母后吩咐的,原来不是。

人都道皇家富贵无极,这话其实也不算错,但里面狗屁倒灶的事也多。

不受宠的皇子,因炭不足,哆哆嗦嗦一个冬天,分位低的妃子,想吃碗蛋羹都四处碰壁……

如成王这样,直接牵两头羊去御膳房的,都不知道该说他通透呢,还是荒唐。

“殿下,这参?”

林宴吐了口气:“用了吧!”

“可是……”

林宴嗤笑一声:“怎么,怕王叔害我?我现在还有被人毒害的价值吗?”

……

林夕出门,陈硕自自然然跟上,走到无人处,忍不住开口嘲讽:“虚伪。”

林夕也不恼,施施然道:“两码事。”

陈硕道:“过几天我要出门一趟,大概一个月左右,我不在你出去多带几个人。”

“那么久,去干嘛?”见陈硕表情为难,林夕耸耸肩:“知道了,去江南帮我买画本子嘛!我说你下次能不能稍微上点心,别再把春1宫图混进去了,上次被母后看到,我差点尴尬死知不知道?端午都被你连累的挨了二十板子!”

“那春宫图……”陈硕摸了摸鼻子,尴尬道:“你看了?”

“啊,”林夕混不在意的点头:“看了。”

陈硕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

“干什么呢?打蚊子?”

陈硕正色道:“你年纪尚小,内息也未大成,需固守精元,不宜过早接触男女之事……”

林夕道:“我是皇子,武功练那么好作甚?而且十六岁可不小了,母后给我挑媳妇都挑好几年了,说不定早有人选了……”

生在这种年代,又是皇子,自由恋爱就甭想了,先婚后爱吧!

陈硕却有些着急:“十六岁,身子骨都还没长成,你又因早产先天……”

“等等,”林夕脚步一顿:“我?早产?”

陈硕一僵,迷惑道:“怎么不是吗?那可能是我在外面传言听多了……”

林夕一听“传言”两个字就没了兴趣,不再追问,拉了陈硕一把,道:“出去耍去,再两个月就是端午,民间百舟竞渡,如今都在苦练,我们去看热闹,顺便找艘花船耍耍。”

陈硕微松了口气,站着不动:“我劝你缓缓。”

“怎么了?”

陈硕道:“今儿菜市场杀头呢!”

林夕不以为意:“怎么菜市场杀头很稀奇吗?”

“今天杀的比较多……”陈硕道:“步军衙门从昨夜就开始抓人,也不多审,验明身份就押去了菜市口,就等午时一到,人头滚滚。”

林夕脸色微僵。

陈硕见状道:“同样的事,十七年前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胡说八道是要掉脑袋的。偏这些人或为了钱,或为了利,甚至就为了寻点刺激,自己要去寻死,怨的谁来?心疼他们大可不必。”

“去,”林夕道:“这世上冤死的鬼多了去了,我心疼那些自己作死的作甚?”

到底没再提出宫的事。

既开始杀人,流言的事就差不多到尾声了,两边达成默契不再推波助澜,只需再杀几颗人头震慑住那些被煽动的百姓,局势就暂时控制住了。

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再提起让他就藩的事,林宴也是,暂时不会有人逼他去就藩,但想当太子,就希望渺茫了。

不知道皇后悔成什么样子。

回到院子,端午送了张帖子进来:“爷,再过几天不是大长公主殿下生辰吗?正式的帖子来了……太后为此给几位殿下求情,提前解了禁,让一起去呢!”

林夕看了眼放下,道:“知道了,回头你去库房翻翻,把寿礼备好。”

端午一愣:“寿、寿礼?”

林夕道:“先前我年纪小,凡事跟在母后后头,需要走礼的时候,母后随手给我添一份就行,现在我十六了,当然要自己单独备礼。”

端午冒汗:“可这个……奴才也不懂啊!也许太后娘娘那里,已经给您备好了呢?”

林夕扶额,发现自己和独立之间,还差了一个全能管家。

得,还是先去找太后借个懂这个的嬷嬷来应急,他这里的嬷嬷,养生做饭带孩子都是一等一的,涉及勋贵间的人情往来就抓瞎了。

到时候顺道提一嘴,大长公主寿诞在即,见太多血不吉利。

旁的不管,既决定“富贵险中求”,为此掉了脑袋也是自找的,可那些个没脑子、只图快活快活嘴的蠢货,杀了有什么意思?打几棍子就够他们记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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